“儿臣贺兰奚, 特来入宫勤王。”

此时正值深夜,殿外却灯火通明。

大门缓缓开启,训练有素的将士们手持火把, 为贺兰奚开辟出一条道路。

一切都结束了。

贺兰庭脸上一片灰败。

他以永明帝的名义宣姜令秋入宫, 讲明了是要商讨交还兵权的事宜, 就是为了限制住贺兰奚这个最大的助力。

入宫不带虎符,无异于有不臣之心, 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可姜令秋不仅单枪匹马入了宫, 还将虎符交给了贺兰奚,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他们早有预谋。

这时,谢沂手持诏书走到贺兰奚面前,列数靖王荣王及中宫皇后的罪行, 跪请瑞王殿下清君侧。

皇后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清君侧?谁是君?”她说着,目光转向拼命瞪着眼只剩一口气的永明帝, “这屋子里, 有哪一个不盼着陛下宾天的,成王败寇,谁是谁非,如今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贺兰锦面红耳赤艰难应和道:“窝藏罪臣,知情不报, 我看你们才是逆臣贼子!”

说完, 被姜令秋皱着眉头捏紧了脖子,一张脸胀成猪肝色。

谁是逆臣贼子早已经不重要了, 正如皇后所言,成王败寇, 谋权篡位的罪名, 注定会由败者来担。

“放开他!”皇后拼命挣扎起来, 脖子被匕首划了一下,雪白的皮肤破开口子流出鲜红的血,呈现出一种诡谲的艳丽,“所有事情都是本宫做的,有什么冲着本宫来便是,皇室嫡子,岂容你们这样折辱!”

“皇后娘娘说这话时,可曾想过本王也是名字上了宗室玉牒的皇嗣?我母妃虽身在冷宫,可封号未废,你授意宫人日日苛待磋磨,将我们逼至绝境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贺兰奚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像是在印证当日生辰宴上被谢沂遮掩过去的那句紫气东来。

“我没能死成,娘娘一定很失望吧。”

岂止是失望,简直是后悔不迭。

皇后目露恨意:“当初就应该一刀捅死你,绝不给任何人救你的余地才对。”

贺兰奚笑着往她心头扎了一刀:“真是抱歉,你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他和姜令宜长得太像了,恍惚中皇后以为又看见了丈夫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女人。

不论活着还是死去,姜令宜这个名字,就如同噩梦一般笼罩在她心头。

而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贺兰奚正欲吩咐手下将士将人带下去,皇后却忽然目光坚定决绝地握住姜令秋的手,主动将脖子迎了上去。

她动手太过突然,连姜令秋也吓了一跳,贺兰锦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惨叫一声,彻底昏死过去。

今夜发生的事,可谓风云变幻。

一夕间,许多的人和事都面目全非了。

滚烫的鲜血溅出之时,谢沂在旁拉了贺兰奚一把,他低头瞥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不发一语,也不曾松开。

姜令秋气呼呼瞪着他们,抗议无果后,提溜着昏死过去的贺兰锦走了出去。

军纪严明将士以最快的速度将寝殿中的一切清理干净,贺兰奚走近他已然苍老垂暮的父亲,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永明帝目眦欲裂,却迟迟不曾咽气,一只手无力地指着贺兰奚,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

“父皇是在奇怪谢大人为何站在儿臣这边?”贺兰奚脸上的笑天真而残忍,“因为……那些荒唐的传言都是真的。等您驾崩以后,姜家的案子会重新审理,往后史书之上,会清楚记着,高宗永明帝性多疑,害忠良,实乃昏君耳。”

……

永明十七年腊月十九夜,帝崩。

贺兰笙入宫后许久仍有些恍惚,直到他亲爱的七弟拿出一道诏书,说上面原本应该写着他的名字。

“我……我从未想过此事。”

贺兰奚平静看着他:“六哥哥,你现在可以想了。”

贺兰笙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他们家小七闷不做声干了件大事,苦笑道:“可我志不在此,比起坐在龙椅上跟那些大臣斗智斗勇,我更愿意和银钱打交道。”

“但……”贺兰奚做了最大逆不道的事,但因为永明帝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是六哥,反倒听话地遵从起他的遗愿来。

贺兰笙大约也明白他的顾虑,眼珠子转了转,心中顿时有了笔绝佳的买卖。

“这样如何,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份诏书,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如何?”

贺兰奚:“……天底下哪有这种买卖。”

值得用皇位去换的,得是什么样的条件。

偏偏贺兰笙一副自己赚大了的模样,不由分说的将谢沂唤进来,直截了当的强买强卖了。

消息传出皇城后,朝野震动。

皇后连同两位皇子谋反,圣上驾崩,而瑞王手持传位诏书,成为新帝已是铁板钉钉的事。

接二连三的重大消息,将朝臣们砸蒙了。

何况那晚禁军损失惨重,本该驻扎京郊的军队入城进宫,动静之大,很难不让人妄加揣测。

可诏书是真的,萧寒声铁甲银枪的兵也是真的,遑论连首辅谢沂也站在新帝一边。

故而,即便他们有意见,也没有可以言说的由头和勇气。

但还有一个人敢说。

那便是此前在东岳六州盐运一案立下大功的左都御史齐思义。

众人敬佩他的胆量,却也毫不意外。

于是默不作声看起戏来。

齐御史同谢首辅那可是老对头了。

可是很快他们就傻眼了。

因为齐思义掷地有声揭穿了萧寒声的真实身份。

对方竟也吊儿郎当的坦然承认了。

许多人都变了脸色,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早就该死的罪臣,手握军中大权,这叫什么事啊?”

姜令秋冷眼扫过那些反应激烈的人:“当年我父兄究竟有没有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想定我的罪可以,将当年的旧案重新查一遍,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罪人!”

“先帝亲口定下的罪名,岂可说改就改!”

“顶着假身份在军中招摇过市,节节高升,欺君之罪毋庸置疑,还有何脸面握着虎符不放!”

“没错,案子查不查另说,先将兵权交还朝廷再说不迟。”

朝臣们唇枪舌剑,口诛笔伐,群情激奋之际,谢沂轻飘飘说道:“塔木使臣尚在京中,三军无帅,难保塔木人不会卷土重来。既然诸位想让姜三卸兵权,不知可有人选顶替这主帅之职?”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重审姜家一案的事终于尘埃落定,随之一起进行的,还有永明帝的葬礼。

贺兰奚一句百姓为先,勿扰了百姓过年的兴致,将永明帝的国丧草草糊弄了过去。可他言辞恳切,一副处处为民着想的明君之相,令朝中那些古板的老臣们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除夕夜,早已迁入宫中的贺兰奚派人去飞月阁将漪兰接到了姜家旧邸。

好巧不巧,这座宅子正好被永明帝赐给了凯旋回京的“萧大将军”,阴差阳错,也算是物归原主。

收到消息时,贺兰笙正巧也在飞月阁,亲自将人送了过来,并且很有赖着不走蹭一顿年夜饭的意思。

贺兰奚姗姗来迟,下车后拢了拢衣襟,很不高兴地瞪了谢沂一眼,将人甩在身后快步走了进去。

姜令秋忽略了自家外甥耳根的绯色,还在那幸灾乐祸的傻笑,入席时硬生生挤进了他和谢沂中间,令贺兰奚哭笑不得。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陛下可还记得那日答应我的事。”贺兰笙笑眯眯道。

贺兰奚尚不适应这个称呼,好在他还记得六哥同他说过要用诏书交换他答应一件事的条件。

他心心念念,自然不会忘:“六哥想好了?”

应该说早就想好了。

贺兰笙笑着点了点头,细看之下还有些羞赧:“我想向陛下求娶姜家大小姐,姜令行之女,姜澜。”

贺兰奚:“……”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再看姜澜那副掩面偷笑的样子……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或许前世他不知道的后来,二人在史书不曾留意时,最终也终成眷属了。

然而不等贺兰奚发表意见,他脾气急躁的小舅舅已经拍桌站了起来。

“一个两个背地里偷偷觊觎我家孩子,问过老子意见了吗?”

贺兰奚面前伸过来一双筷子,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夹进他碗里,微微侧目瞥见谢沂波澜不惊的神情。

“吃菜。”

外头炮竹声响起,整个京都霎时活了过来。

贺兰奚在无能狂怒的小舅舅眼皮底下给谢沂也夹了一筷子菜过去,来时马车上闹腾的那点不愉快顿时都消了。

“新年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