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奚这个新年过得格外忙碌。

忙着给永明帝治丧, 忙着给皇后还有他的两位皇兄定罪,忙着给姜家翻案……

每天脚不沾地,比谢大人还忙。

贺兰奚虽还未正式登基, 但在谢沂还有姜令秋数十万大军的一力保举下, 宫内宫外, 朝上朝下,已经一口一个“陛下”喊了起来。

纵有不服的, 碍于那两位的威慑, 也不敢在明面上唱反调。

可转过头,要么不配合不作为,要么应付了事,显然是对最终的结果不大满意。

于是贺兰奚还得忙着敲打这些人。

上元佳节, 新帝仍在忙着批折子。

前皇后与其两子的罪行证据确凿,无从辩驳, 朝臣们无人敢提。而为姜家翻案一事, 果然遭到了众多反对。

劝他三思的折子雪花般一道道飞进宫中,无非是说先帝尸骨未寒,此刻翻案,岂不是叫天下人都知道了先帝的过错。

个别言辞激烈的,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他不忠不孝了。

贺兰奚哂笑, 随手将折子丢出去, 信手拿起下一本。

真相如何这些人比谁都清楚,为了一个死人所谓的颜面, 要他将委屈打碎了牙咽下去,简直做梦!

“方元。”

贺兰奚继位, 方元这个打小跟着他的人也鸡犬升天, 成了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 一时风光无两。

一听他们家陛下唤他,屁颠屁颠凑了过去:“陛下有何吩咐?”

贺兰奚:“磨墨,拟诏。”

此案根本无需再查,当初定罪仅凭永明帝一句话,今日翻案,当亦如是。

他作为儿子,替已故的父皇写一份罪己诏又有什么妨碍。

贺兰奚提笔挥毫,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往方元手上一丢:“不必经过中书门下了,直接发下去,务必昭告天下!”

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说了算的人到底是谁。

一想到朝中那些老顽固知道消息后的脸色,贺兰奚连日来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方元欢天喜地地应了声,捧着新鲜热乎的罪己诏下去了。

解决完这件大事,贺兰奚长舒一口气,总算有功夫喝口闲茶。

然而就喝口茶的这么片刻功夫,谢沂便到了。

“日理万机怎么也闲不下来的日子,陛下可还过得惯?”谢沂比他清闲不到哪里去,但总归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做了些日子,比起从前,已是清闲不少。

贺兰奚一见他来,两分的欢喜立时变成了十分:“朕若说过不惯,谢大人莫非还想代劳不成?”

谢沂大不敬地上前握住新帝的手,用平静的口吻,说出了如同深宫怨妇一般的话:“臣不敢,只怕陛下忙得忘乎所以,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贺兰奚笑容微滞,恍然想起今日似乎是上元节,而就在前几日,他才撒娇卖乖让谢沂答应同他一起去看上元灯会。

谢沂答应他的时候还一脸为难,结果将约定抛之脑后的,反倒是他这个提出要求的人。

夜已深,但今日城中没有宵禁,怕是得热闹一整夜,此时前去,为时未晚。

依制,民间应当三个月内都不得有婚丧嫁娶或是类似上元节这样的热闹活动,但贺兰奚宁可丢了先帝和皇家的体面也要体恤百姓,旁人也无法多说什么。

再者,这样的决定与所有人都方便,只有永明帝这个死人受些委屈,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二人乔装一番,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宫城。

一入街市,贺兰奚便撒开了欢。

他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走下来,仍是少年模样,牵着谢沂的手东瞧西看,像个从未出过家门看什么都新鲜的金贵小少爷。

谢沂兴致缺缺,但被这么牵着,感觉似乎也不错,仗着这里无人相识,竟有些被感染了。

“谢云归,我想吃这个。”贺兰奚扯他袖子,指着路过身边的糖葫芦小贩说道。

那小商贩也十分有眼力见,连忙停下脚步:“小公子好眼光,我这可都是早上新采的山楂,保准酸甜可口。”

谢沂不置可否,目光远眺,忽然拉着他转身。

“哎?小公子你们还买不买了?”卖糖葫芦的小贩在后面喊。

贺兰奚莫名其妙:“你跑什么?莫不是出门没带银钱?”

谢沂带他走进街边的小巷里,朝某个方向一指,笑道:“怕被打。”

顺着谢沂所指的方向定睛看去,手里嘴里全都是吃食,大咧咧走在街上的人,不是姜令秋又是谁。

贺兰奚噗嗤一笑,不怀好意地撺掇道:“下次见面,你叫他一声小舅舅,看他会不会动手。”

谢沂一怔,随即大不敬地在陛下脑袋上屈指一弹:“小没良心的。”

他和姜令秋年岁相当,向来以同辈论处,骤然矮了一辈,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想到这里,谢沂勾唇笑起来,不由分说俯身吻他。

贺兰奚惊了一瞬,不过很快便安然搂了上去。

不远处的长街夜市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两堵矮墙之间的狭小巷子里,却上演着权臣以下犯上的戏码。

谢沂是个斯文人,与他相处也一向温柔,今日这般激烈却是少见。

贺兰奚被亲得有些喘不上气,强硬地推开对方,又羞又恼:“你今日吃错什么药了?”

总不能是那种药吧。

谢沂一看他通红的脸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偏还一本正经回答:“吃了些调理身子的药。”

贺兰奚“呸”的一声,骂道:“不要脸。”

谢沂的病根说到底都是早年狱中所致,外伤倒也罢了,水牢却是苦寒之地,后来为营造出孱弱久病不愈的形象,使永明帝不过多忌惮,一直不曾尽心调理。

自从永明帝病重开始,谢沂便着意慢慢恢复起来了。

再过些时日,姜令秋还真不一定能打得动他。

“送我回去吧。”贺兰奚脑中闪过许多飞月阁听来的见闻,缓缓低下了头。

才分开唇齿就说这种话,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谢沂长叹一声,心道这下自己这奸臣之名,可谓名副其实了。

竟直接谄媚到陛下的龙**去了。

“臣遵旨。”

……

方元找了北镇抚司的唐大人去办陛下的这件事,临走时唐大人还有意请他喝酒,实在令他受宠若惊。

随后忽然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经是当今圣上的贴身太监了。

方元感慨万千,婉拒唐大人的好意后,又匆匆回宫去了。

贺兰奚在议政殿附近另择了一处宫殿居住,方元回来时,殿内空无一人,不由恼火万分,还以为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连陛下的起居都敢怠慢。

等他气冲冲走到寝殿门外,听到里头叫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后,顿时醍醐灌顶明白了什么。

不长眼睛的是他才对!

于是方元又当自己从没来过一样悄悄退了下去。

翌日晨起,方元谨慎地没叫其他人进来伺候,先小心翼翼敲了敲门:“陛下可要洗漱?”

“拿进来放架子上。”谢沂毫不避讳地吩咐道。

方元如何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又是如何辗转纠结的,贺兰奚一概不知,他只知道不该在那种时候问谢大人药吃完了没。

床幔中人影绰约,贺兰奚侧卧塌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掀开眼皮睨了眼一边淡定自如对方元发号施令一边替他按摩后腰的人:“我看谢大人也不必做首辅了,进宫来伺候朕兴许更合适。”

谢沂揉捏的动作一顿,双目微敛:“哦?”

“以谢大人的姿色,做个凤仪万千的明艳贵妃正正好。”

“陛下,该到臣收取利息的时候了,怎好卸磨杀驴呢?”谢沂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脚踝,低头亲吻足尖,笑意未达眼底。

新帝身上龙袍衣襟半开,双足抵上他的胸口,牵起嘴角:“怎么,首辅大人还想当皇后不成?”

谢沂微微挑眉,半开玩笑似的:“有何不可?”

闺房乐趣,一笑而过,当不得真。

真要这样做,那些老顽固的脸色一定十分精彩。

贺兰奚好心地给他们留了条活路。

一年后,贺兰奚正式登基,为彰显圣恩,特开了一届恩科,并亲自主持。

琼林宴上,高中探花的谢辞意气风发,一首随口而作的七言令人赞叹不已,也让贺兰奚看得入了神。

“陛下在看谁?”谢沂坐在他下首的位置,不怎么高兴地问了一句。

贺兰奚转头冲他举杯,眼里噙着笑,两篇唇瓣上下开合,无声道:“在看你。”

看昔日的谢家状元郎琼林宴独领**,只怕风采更甚。

说着将杯中酒缓缓饮尽。

谢沂举杯同饮,与之相视一笑。

那笑意不断盛开,于灯火阑珊中,落进了彼此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