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波折, 谢沂终于还是见到了永明帝。

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禁军,既是对他的威胁,也是贺兰庭最后一道屏障。

进殿后, 素日伺候在永明帝身边的大太监张槐林不见了踪影, 亲自出来迎他的靖王殿下笑里藏刀:“谢大人是聪明人,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应当无需本王多言。”

还真是把人逼急了。

谢沂微笑:“自然。”

闻听张槐林失踪后的消息后, 永明帝精神便一直紧绷着,强撑着不肯倒下,直至谢沂的到来。

事到如今,他若还看不出来皇后和他两个好儿子的打算, 这些年的皇帝就算是白做了。

“臣谢沂,见过陛下。”谢沂仍旧如往常一般行礼, 仿佛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永明帝艰难地抬了抬手, 示意他平身,对上谢沂古井无波的眼神,吐出一口浊气:“拟诏吧。”

贺兰庭主动站出来:“儿臣替谢大人磨墨。”

按理说,贺兰庭身为皇子理应避嫌,但在场几人心里都清楚眼下是个什么样的局势, 无声默认了此事。

谢沂的字向来铁钩银画, 从不掩饰锋芒,因此鲜少有人知晓, 其实谢大人的馆阁体同样赏心悦目。

传位诏书的内容他早已有了构想,落笔流畅, 一气呵成, 只在传位于何人的地方留了个空。

只要加盖玉玺, 这份诏书不论谁拿到,都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一道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谢沂手中这份诏书,恨不能立刻据为己有。

“不知陛下欲立哪位殿下为储?”

谢沂手里的笔悬在诏书空白处,只待永明帝说出某个人的名字。

是啊,该立谁呢?

面前的两个儿子明晃晃打着篡权夺位的主意,没有弑君弑父已算是良心未泯。

老四一朝失势,颓废不已,怕是扶不起来了。

何况他与小七素来不和,只怕容不下对方。

那毕竟是他和令宜唯一的骨肉。

可小七……小七是决计不能承继大统的,那便只剩下……

永明帝的思量颇多,实际上不过须臾。

他没有考虑过这道很可能是遗诏的旨意能否顺利发出去,闭了闭眼,道:“立……皇六子安王贺兰笙为储君。”

“啪!”

皇后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扫落一套上好的茶具,眼中难以置信,随后忽然大笑起来,状若癫狂:“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我以为你有多爱她,原来……终究抵不过你那点可有可无的颜面。”

她这么多年究竟在争些什么?

姜令宜早早看清了帝王的虚情假意,心灰意冷避入冷宫,只有她还傻傻地以为,丈夫对自己的冷情冷意,都是因为自己抢了他心爱女子的正妻之位。

一年又一年过去,她想着得不到爱情,那就替儿子挣。

可谁又能想到,她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做了十几年端正贤惠的皇后,到头来,对方心中储君的人选竟是所有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她这个皇后,就像是一个笑话。

“母后……”贺兰锦被她这副样子吓到了,愣愣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上前去扶她一把。

贺兰庭却趁这会儿无人注意,企图出其不意将那份没有写上姓名的诏书抢过去。

不想谢沂早有防备,一拉一退,手持诏书同他拉开了距离。

贺兰庭再也装不下去了,露出阴恻的神情:“萧寒声早已被本王矫诏骗进宫,纵然有大军在外,调不了兵也是枉然,你以为你能带得走这份诏书吗?”

话音落下,不远处落单的皇后和荣王忽然惊呼起来。

身后一位小黄门打扮的人一手持刀抵在皇后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毫不费力抓着贺兰锦的脖子,愣是叫他们动也不敢动一下。

“靖王殿下此言差矣,谁说老子调不了兵了?”

小黄门抬起头来,露出脸上狰狞的疤痕,不是姜令秋又是谁。

贺兰庭脸色一白,不敢相信:“你不是在……”

“在议政殿?”姜令秋嗤笑一声,绝口不提谢沂的先见之明,“这点小把戏想骗过我还嫩了点,门外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还不够给老子活动筋骨的呢。”

这话自然是在吹牛诓他的,姜令秋再神勇也是凡人之躯,真有那本事,也不必装作小黄门费心混进来了。

但两军对阵,说点不打草稿的狠话铩威风都是极平常的事。

接连变故,令永明帝心绪如在海上漂浮,见到姜令秋也没工夫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觉求救有望。

“萧将军速速救驾,将此逆臣……咳咳贼子拿下!”

“逆臣贼子?”贺兰庭讥讽一笑,“父皇老眼昏花,恐怕还没认出来这位萧将军是何人吧?”

既已彻底撕破脸皮,也没必要再虚与委蛇了,永明帝怒目而视:“不管是何身份,萧将军是大魏的有功之臣,自然明白忠君报国何意,不必费力挑拨。”

可姜令秋却是切切实实变了脸色。

忠君报国。

他父亲和兄长就是太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了,才会在明知有鬼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回到都城来。

无需贺兰庭开口,他自己便主动暴露了身份:“靖王所言不虚,萧寒声并非我之本名,在下乃是姜家三郎,姜令秋。好久不见,陛下。”

“你……你……”永明帝睁大了眼睛,见了鬼似的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贺兰庭笑着又添了把火:“父皇兴许还不知道,您信任倚仗的谢阁老,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不仅如此,那些说谢大人和七弟暧昧不清的市井传言也是真的,儿臣亲眼所见,二人在议政殿不远的宫巷里举止亲密,旁若无人。”

谢沂只是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姜令秋则狠狠瞪了他一眼,无形中证实了贺兰庭的话。

永明帝气急攻心,又往地上吐了一滩血,奄奄一息瘫倒在**无人在意。

贺兰庭趁机拉拢道:“萧……不,是姜小将军,听闻你与谢大人素来不和,今日你若助本王登上皇位,来日孤定位你姜家翻案如何?”

“哦?”姜令秋似乎对这个提议很心动,“翻案之事暂且不提,皇后娘娘苛待我姐姐,害我外甥性命,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害贺兰奚落水一事分明在行宫已有定论,可当姜令秋说出这番明示皇后才是罪魁祸首的话时,贺兰庭却并不意外。

只见他做了个请便的动作,毫不在意道:“任君处置便是。”

除了贺兰锦,没人感到意外。

皇后甚至在被挟持的情况下啐了他一口:“哼,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皇兄……”

贺兰锦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一直默认永明帝那个位置迟早都是自己的,理所当然觉得贺兰庭也是这样想的,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兄,和贺兰奚那个狗杂种一样,觊觎着属于他的东西。

现在正不惜以他们母子二人的性命交换利益。

姜令秋玩味笑道:“他们的性命本就在我一念之间,拿小爷我唾手可得的东西来交换,还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贺兰庭:“此言差矣,这分明是互惠互利的买卖。”

“少糊弄小爷我,即便你坐上皇位肯替姜家平凡,又岂会容我继续握着几十万大军的兵权。”姜令秋直接挑明了他们之间最不可调和的矛盾,“更何况……”

贺兰庭见他忽然发笑,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姜令秋笑得得意:“我家柒柒就要到了。”

寝宫外隐约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往里推进。

贺兰庭脸色一变:“你竟将虎符交给了贺兰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