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帝身子时好时坏, 已许久未见人了。

这两日稍有起色,便叫了谢沂前去问话,竟是半点不肯松懈。

贺兰奚和谢沂分别从各自府中正门出发, 再于途中相遇, 演了出偶遇的戏码。

张槐林见了二人, 却只叫了谢沂进去,客客气气地让贺兰奚稍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贺兰奚料到有此一遭, 也不甚在意。

总归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见他病入膏肓的父皇。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谢沂出来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客气道:“殿下请。”

贺兰奚认清了他装模作样的本质,擦肩而过时, 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勾了勾谢沂的手, 狡黠一笑。

“等我。”他无声张了张嘴。

走进寝殿时, 永明帝正半靠在摞高的枕头上,虽还能说话思考,但整个人的状态较去岁仍是差了一大截。

仿佛一夕之间垂垂老矣。

人老了以后大抵都喜欢回忆往昔,永明帝也不例外。

“令宜与朕互通心意时,便是小七这般年纪。”他仿佛在看贺兰奚, 又像在通过眼前之人寻找昔日爱人的影子。

少顷, 永明帝缓缓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贺兰奚扬起嘴角,乖巧地走到他跟前蹲下, 低下了头:“父皇。”

永明帝再难往上抬起的手堪堪放在幺子头顶,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对贺兰奚这个儿子, 他的感情始终是复杂的。

一方面曾经的确对其寄予厚望, 但迁怒是真, 愧疚悔恨费心补偿是真,决心让他做一辈子闲散王爷,永无继位之可能的想法也是真的。

“小七又长大了一岁。”他感叹着。

贺兰奚神色不变,笑着提醒他:“父皇,离冬至还有三日呢。”

“是吗?父皇整日躺在**,都快要记不清日子了。”永明帝勉强笑着,浑浊的双目里却透着垂暮的悲凉。

贺兰奚心里清楚,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帝王,他的生身父亲,用不了多久,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永明帝还在絮絮叨叨:“再有几日就又是冬至了……你几个皇兄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早早定下了亲事,朕总想着再多看小七几眼,迟迟未曾替你相看,竟也无人来提醒朕。”

这大约是永明帝所做的诸多事中,贺兰奚觉得最正确的一件。

“儿臣的事不急,父皇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

从永明帝寝殿中出来时,外头早已没了谢沂的身影。

来此间的事情已毕,那只老狐狸自然不可能蠢到在这里傻等。

果不其然,出来拐过几个弯,在去往文渊阁的必经之路上,贺兰奚被人拉住小臂,拽进了一条窄巷里。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贺兰奚收敛笑意,后背贴在墙上,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

“大人这是做什么?叫人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谢沂俯身低语:“更胆大妄为的事都做过了,殿下还怕人看见吗?”

他们二人,一个惦记着永明帝座下的龙椅,一心一意想着翻案打他父皇的脸。一个阳奉阴违,对皇权毫无敬意。

可不就是胆大妄为。

贺兰奚抑制不住笑意,蜻蜓点水般在谢沂唇角啄了一下,随后笑倒在他怀里。

“若是被人瞧见,本王就说是谢阁老巧取豪夺,逼迫于我。如何?”

“殿下莫不是说反了。”谢沂道。

贺兰奚无赖道:“我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哪比得上首辅大人权势滔天,说一不二,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本王的话更可信。”

美人在怀,谢沂难得的好说话:“臣不就是殿下的权和势吗?”

贺兰奚一愣,油腔滑调的嘴里竟是没能再吐出半个字来。

在这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中,谢沂似乎永远保持着清醒,横冲直撞的只有贺兰奚,就连一句简单的喜欢都不曾得到过回应。

他以为是自己向前追赶,抓住了谢沂的手,不想却是谢沂始终站在他身后,如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

“谢云归,我现在能亲你吗?”贺兰奚问。

谢沂左右看了看,一句“恐怕不行”还未出口,嘴就被先斩后奏地堵住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有此一问呢。

谢沂满满的无奈,想要提醒他注意场合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被心情激动的小殿下逼得不断后退。

形势倒转,眼下贴着墙面无路可逃的人成了谢沂。

贺兰奚气势汹汹,最终败倒在喘不过气这件小事上,随后听谢沂淡淡说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殿下,方才似乎有人影经过。”

“什么?”贺兰奚反应了一会儿,随即跳起来涨红了脸,“你怎么不早说。”

谢沂抬手轻触方才被他吻过的地方,丝毫不见担心:“殿下兴致正好,不敢打扰。再说,臣就算有心提醒,也得有机会才行。”

说着,脸上泄出一丝笑意。

贺兰奚羞恼万分,却无从辩驳,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现在怎么办,可看清是谁了?”

谢沂摇头:“应当还未走远,去看看?”

不然呢?

贺兰奚退后一步同他拉开距离,钻出巷子去看人走了没有,落在他身后的谢沂却回头朝巷子空无一人的另一头深深望了过去。

那人的确没有走远,并且很可能是特意在等他们。

“齐大人?”贺兰奚不由松了口气。

在齐思义面前,他有种破罐破摔的架势。

毕竟齐大人除了对谢沂意见颇深以外,也算是个自己人。

贺兰奚是轻松了,但频频撞见这种事的齐思义就不怎么好受了。

尤其这事一看就知道是居心不良已久的瑞王殿下主动的。

可……谢云归怎么就松口了呢。

齐思义如有实质的目光不善地落到谢沂身上。

谢沂恍若未觉,淡然的样子让人怀疑方才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

“子容这是要往哪里去?”

齐思义面色不善,一番话在嘴里嚼了又嚼,没好气道:“此事我不会瞒着他,你最好早点想好该如何解释。”

“他迟早会知道,子容既然有心代劳,正好省得我多费口舌。”谢沂在气人这方面着实颇有心得,“感激不尽。”

贺兰奚一头雾水,对他们打哑谜的行为感到十分不爽。

拜别齐思义回府后,贺兰奚终于找到机会阐述自己的疑惑:“他是谁?”

“一个故人。”谢沂用一种别具深意的目光看着他,笑了笑,“柒柒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你们的故人还真是多啊。

此时的贺兰奚尚不解其中深意,直至见到这个人,一切的一切,忽然间便全都明朗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