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哭,帮帮我

沈皓行入宫先去面圣, 王婉容已经称身子不适回了长乐宫,这在沈皓行的预料中,因为如此的话, 赐婚一事便会推到日后再议, 而皇上也会让他去容乐宫看望王婉容。

临出殿前,皇上忽叹道:“不管你愿或不愿, 见到你母妃时要同她好声去说。”

好声说,就可以免去责打么?

与其这样善意提醒他,倒不如什么都别说,浑装完全不知更令人心里舒服些。

沈皓行笑了笑, 应声退下。

见到王婉容时,她脸色比两个月前的确要差了一些, 沈皓行上前恭敬行礼。

王婉容斜靠在贵妃榻上, 默了半晌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他,“行儿来了, 身子可恢复些了?”

沈皓行颔首道:“劳母妃寄挂,尚在养息。”

王婉容望着他会心一笑,朝身侧宫人抬了抬手, 宫人从两旁躬身退下,她则慢慢坐起身道:“是如何养息的呢?”

沈皓行没有回答, 听见身后大门合上, 匆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不等王婉容开口, 直接双膝落地。

王婉容斜看他一眼, 转身走进一旁的隔间中, 片刻后抱着一个无字牌位, 手中拿着软鞭, 走到沈皓行面前。

“是与那女子一同养息的?”她声音带着寒意,与这张绝美明艳的面容截然不符。

沈皓行没有出声,径自解开上身衣袍,将布满伤痕的后脊露出。

王婉容弯身将无字牌位搁在他面前,随后来到他身后,在看到那些鞭痕时,她眉梢跳动,气息微微颤抖,然而下一刻,她目光便落在那无字牌位上,手中的软鞭也随之握紧。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杀她还是不杀?”

沈皓行双手抵在额上,俯身朝牌位叩拜不起。

久久等不到回话,王婉容用力合眼,在抬眼时,眸中泛着一层水光,她抬袖便是狠狠一鞭,皮肉绽开的瞬间,她沉声道:“这一鞭是替郁充抽的!”

郁充是他生父。

沈皓行俯叩在地,纹丝不动。

“这一鞭,是替郁恒抽的!”

郁恒是他的大伯父。

“这一鞭,是替郁凌抽的!”

郁凌是他小叔父。

“这一鞭是替郁环!”

这是他的姑母,死去那年才刚至及笄。

“这是替郁盈……”

他的大堂姐……

王婉容每抽一鞭,便念出一个郁家亡魂的姓名,直至二十一鞭抽完,她手已彻底麻木,垂眸看到面前那片血肉模糊的脊背时,眼泪顷刻而出,手中的软鞭再也无法握住,坠落在地。

“我儿啊……”

王婉容颤抖的声音落入沈皓行耳中,他想要撑起身子,可每用一次力,身上便好似裂开一样巨疼无比。

王婉容此刻从容早已散去,她惊跪在沈皓行身侧,泪眼婆娑地伸手要将他扶起,然而刚碰到他胳膊,便传来一声极为明显地吸气声。

这颤抖的吸气声令王婉容双手顿时僵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敢妄动。

“母亲……”

沈皓行干裂的唇畔中慢慢挤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好似被最粗糙的砂纸磨过一般,落入耳中时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

“儿要留她。”

这四个字说完,沈皓行双手握拳,缓缓直起腰身。

他额上豆大的汗珠将身下的地板浸湿一片,他睫毛上与脸颊处的汗珠如泪水般一滴一滴垂落,王婉容一时怔住,待意识到那不是泪,而是汗时,她倏然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蹙眉望他。

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沈皓行喉中痛痒难忍,他蹙眉想要咽下那口不断翻涌的咸腥,可不管如何压都压不住,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大口鲜血将他苍白干裂的唇瓣染得鲜红,几滴血水也在不知不觉中溅在了他身前的牌位上。

“儿说……要留她。”沈皓行艰难道出这几个字,便忍痛去拉衣裳。

王婉容仰头拭泪,待双眼中的那层水雾彻底散去时,她含笑着用帕子替沈皓行擦拭唇上的血痕,缓声道:“你可以留,但我不留。”

沈皓行动作极其缓慢地从地上起身,站在原地好一阵子,才朝王婉容拱手道:“谢母亲。”

说罢,他慢慢转身,抬腿刚迈出一步时,衣袍便被仓皇上前的王婉容紧紧拉住,声音带着一丝慌乱道:“你、你可怨恨娘?”

沈皓行没有看她,就如无数次那样木然地摇了摇头,“不怨。”

王婉容脸上的神情一时分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她手指渐渐用力,尖利的蓄甲穿过单薄的衣袍一点一点镶进肌肤中。

“是,你不该怨恨娘……”她冷冷地望着沈皓行那张侧脸,恶狠狠道,“你该怨恨的是沈无陵。”

说完,她终是松开手,扬声笑着看沈皓行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慢慢挪向门外。

今日艳阳高照,宁妱儿搬了个椅子坐在院中的枣树下等待沈皓行,一只胖乎乎的绿色毛毛虫从树枝上落在宁妱儿手臂上,隔着一层薄衣一拱一拱向手腕的方向爬。

“你说都这个点了,沈皓行怎么还没回来呀?”

宁妱儿知道这是枣树上生出的虫子,没有毒也不咬人,便也没将它取下来,而是与它喃喃地开口道:“你说……贵妃娘娘为何要打他呢?”

毛毛虫一拱一拱奋力地爬着,没空搭理她。

宁妱儿起初以为,贵妃娘娘恨铁不成钢,可后来她愈发了解到,沈皓行并不是他对外佯装的那个样子,他文武兼备,想在皇上面前出头应当不算难事,他为何要这样隐忍呢?

宁妱儿实在想不明白,偏着头又道:“万一皇上当真给他赐下婚事,我要怎么办呢,他会将我藏起来,还是将我杀了,该不是还要制成……人、人本吧?”

“你多虑了。”

沈皓行的声音将宁妱儿吓了一跳,她立即摔掉手背上的虫子,起身朝院门口的方向看去。

由于方才她想事情出神,都没有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此时沈皓行正在下台阶,身侧跟着提食盒的常见。

宁妱儿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沈皓行面前,打量着他道:“王爷,你、你可还好?”

沈皓行握住那张小手,牵着她缓缓朝主屋走去,院里石板的两侧,芬芳的花丛在烈日下更加明艳。

宁妱儿的手便是因为在院里待得久了,热得像个小火炉,与沈皓行冰冷至极的手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两人走进屋中,常见想要叮嘱什么,却是被沈皓行一个眼神止住,他接过食盒,对他道:“去拿药便是。”

常见长出一口气,转身小跑着去寻有安。

沈皓行的举止向来慢条斯理,可今日摆放碗筷时的动作比平日更加缓慢了些,想到方才他指尖那般冰冷,唇瓣也苍白的几乎看不出血色,宁妱儿不由蹙眉道:“王爷,你可还……”

“先填饱肚子。”沈皓行温声道。

宁妱儿也的确是饿了,见沈皓行不愿说,便只好拿起碗筷用膳。

觉出沈皓行不对劲儿,宁妱儿也吃得不踏实,待搁下碗筷,主动站起身来收拾桌子,沈皓行看着她不由轻笑,然而刚笑两声,便又开始咳嗽,每咳一声便又是撕裂的疼痛。

他拿出帕子掩唇,鲜血落在帕子上时,宁妱儿倒吸一口了冷气,手中的盘子险些落地。

“哭哭……”沈皓行再也强撑不住,他朝她伸手道:“扶我回榻……咳……”

宁妱儿慌忙将手里东西搁在桌上,立即将那张满是冷汗的手掌握紧,她连拖带拽地将沈皓行扶起。

还好距离床榻不算远,两人踉踉跄跄挪到床边时,宁妱儿与沈皓行皆是彻底没了力气,齐齐倒在**。

沈皓行后背撞在**的瞬间,他面上一紧,吃痛地闷哼一声,趴在他胸前的宁妱儿立即便要起身,却是被他大掌用力按住。

见他神情忍痛,宁妱儿也不敢乱动,等沈皓行缓了片刻,呼吸渐渐稳住后,她才小声地询问道:“王爷,可是背后伤到了?”

沈皓行疲惫至极地望着身前的那张小脸,轻轻“嗯”了一声。

宁妱儿用力抿唇,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那便松开我,我来给王爷上药。”

沈皓行替她撩开遮挡在眼前的那一缕发丝,哑声道:“已经上过了。”

他怕吓到她,便在回来的路上,让常见在马车中已经将身上的伤口上药包扎过了。

宁妱儿小巧的鼻翼轻轻动了动,鼻头也生出一个好看的红圈,努力憋着眼泪道:“我还是下来吧,这样压着王爷,王爷会更难受的……”

“嗯。”他慢慢将她松开,却不允她起身,而是又将她揽在身侧,缓缓道:“不要走,陪着本王。”

宁妱儿缩在他怀中,药与血混合的味道,隐隐透过薄衣传进她鼻中。

也不知沈皓行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他胸口得起伏愈加平缓,呼吸也越来越沉稳,可是环着她的那只手臂,未见丝毫的松懈。

平日里这个时辰宁妱儿正在午睡,甚至已经快要醒来,此刻她应当无比困乏才是,可不知为何,她毫无睡意,且还愈发清醒,清醒到连沈皓行呼吸的节奏起了一丝异样,都能立即觉察到。

她抬眼看向那拥有极美弧度的下颚,轻道:“王爷,可是醒了?”

她想问他可还疼,需不需要换药,又或者去寻常见……

可他垂眸望向她时,只是哑声叫了两个字,“哭哭。”

随后便将她软糯的唇瓣含在口中,舌尖灵巧轻快地撬开唇齿。

“王爷……你还伤着……”

双唇间是含糊不清的娇音,沈皓行慢慢起身将她抵在身前,许久过后才松开那两瓣娇艳欲滴的红唇。

果然,即便此刻身心万般疼痛,在与她碰触时,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再难捱……

他垂眸望着身前的人,用气声低哑着问道:“哭哭,帮帮我……”

话音落下,某个滚烫至极的东西出现忽然出现,宁妱儿怔愣地看向沈皓行,在他愈发混乱的气息中,慢慢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大概以后都是每晚21点-23点左右发,尽量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