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 薛宜宁才从琴坊抱了自己订了半年之久的新琴回来,欢喜地要去找哥哥薛少棠,让他看看自己的琴。

才至后院, 便被岑妈妈叫住了,和她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快随我去见夫人吧, 夫人等着姑娘呢!”

“等我做什么?”她停下步子问。

岑妈妈笑吟吟道:“姑娘说呢,还能是什么?”

薛宜宁心想,她就知道!

一定是又要说给她议亲的事,自去年她及笄,这事便是母亲挂在嘴边的事。

她笑道:“劳烦妈妈和母亲说等一下,我有事去找哥哥,等找完哥哥我再去找母亲。”

“那不成,夫人说这事要紧, 耽误不得。”说着就过来拉她, “姑娘别躲了,就去吧,这次是顶好的人家, 保证姑娘喜欢!”

薛宜宁整张脸都皱起来,无奈地被她拉着往萧氏那里去。

到了正房,萧氏看了她不情不愿的样子就笑起来, 问她:“你这么不想议亲, 莫非是想嫁给你大表哥?”

薛宜宁立刻惊坐起来,连忙道:“自然不要!”

萧氏便说道:“那不就行了,你二姑妈委婉提过好几次,我都假装没听懂,等下次见面, 说不准她就直接提了,你不愿意,到时候不就得罪你二姑妈了吗?”

薛宜宁微嘟着唇无话。

萧氏继续道:“今日这亲事,是你之前见过的宋夫人介绍的,就是那位才从北狄回来,封了镇国大将军的骆大将军,家中长子,人不过二十有四,深受圣上器重。长得据说是剑眉星目,一表人才,这是人家主动托她说到我们家的,我觉得倒不错,你呢?”

薛宜宁不屑道:“那宋夫人说话最是夸张,只要不是眼歪嘴斜,她就敢说貌若潘安,我才不信。”

说完又问:“既然是将军,那他们家都是从武的?”

萧氏说道:“两兄弟,都是从武,家世是差了些,但好在人口也简单,是圣上新赐的宅子,府上就一个母亲,两兄弟,一个妹妹。宋夫人说他府中无妾室通房,一心挣功名,是个挺正派的人。”

薛宜宁想起二姑妈家的大表哥,她着实没那方面的想法,订个亲确实能躲开,但她也不喜欢武夫呀!

萧氏问:“怎么?是哪里不满意?”

薛宜宁说道:“那做将军的,都粗声大气,目不识丁,又杀人不眨眼,有什么好?”

“那上次那个新科进士你又嫌人长得胖,上上次的国公爷家的公子,你又嫌人文不成武不就,你是容貌好,有才气,样样出挑,娘也承认,所以才能在今天挑挑拣拣,再等两年,年纪大了,那时便是别人挑你了!”萧氏回道。

薛宜宁嘀咕:“那也不能看见是个火坑,还要往里跳吧?”

萧氏笑:“人家是大将军,怎么就是火坑了?”说着想了想,道:“过几天,是平陵公主的生日,咱们两家都会过去,要不然我和那宋夫人说说,让那骆将军也过去,你们找机会看一眼?”

薛宜宁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若他是个大胡子,将军肚,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萧氏道:“好好好,不同意,就你挑剔!”

嘴上这样说着,可看着女儿的目光,却满眼喜爱。

她女儿眼光是挑剔了些,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女儿有挑剔的资本。放眼全京城,如她女儿这般美貌、知书达理、聪明伶俐,又有才情的姑娘有几个?

反正也才十六岁,再挑两年也可以,但这话她只放在心里,不会说出来,要不然让女儿听了,更加不着急了。

骆府,因圣上检兵,骆晋云在校场待了五天才回府,一回府,便被骆家老夫人叫了过去。

“升了官倒更忙了,连你人影都见不着,你看你,人都瘦了。”老夫人心疼地抱怨。

骆晋云回说:“这不回来了么?何事急着要我来?”

他在椅子上只坐了一半,身体还直着,似乎马上就要走。

老夫人知道他一心都在公务上,叹声气,直言道:“还不是婚事,你也不上心,我前几日给你相了个不错的……”

一听开头,骆晋云便斜身倚在了扶手上,一副“又是这件事”的模样。

老夫人不管他,继续道:“有个薛家,听说以前做过太傅的,如今家里做户部侍郎,还是什么……大学士……”

“翰林大学士,薛谏?”骆晋云问。

“对,是这家。”老夫人说,“上次我见到了他家的大女儿,那模样,那规矩,真不错,我已经让媒人去问过了,他们家也很欢喜呢。”

骆晋云不屑地笑了笑:“他们家当然欢喜,皇上还在潜邸时,薛谏支持的是皇子,如今皇上即位,他便知道,这辈子不会得到重用了。薛谏此人,看着两袖清风,其实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能攀上骆家,他高兴还不及。”

“是这样?”老夫人对这些不了解,随后说道:“我是觉着,咱们从幽州来,这京城的高门大户,总是笑话咱们乡里人,若是能接个薛家那样的媳妇,倒也不错。”

骆晋云知道母亲说的是,他虽看不上薛谏,但也认同,薛家是清流名门,已故太傅薛翁符的名号,连他这个武夫都知道。

“不管怎么样,你宋婶已经替我们说好了,四日后,平陵公主府办生辰宴,我们两家都在受邀之列,公主府那个园子开敞得很,到时候你和那薛姑娘找个机会相看一眼,成就成了,你觉得呢?”老夫人问。

骆晋云回道:“既已说好,我说又有什么用?”这便是同意的意思,随后他又道:“不管怎样,母亲在媒人面前都不要将话说太满,那天我可以去公主府,但对薛家,我并不太喜欢。”

老夫人只要他愿意去相看就好,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好好好,你放心,我端着,让他们主动来求我,再看你的意思,行了吧?”

骆晋云笑:“也就母亲急。”

自他官拜大将军,便有数不清的媒人上门来,他知道世人逐利,只要他顶着这个头衔,便不会娶不到妻。

四日后,骆晋云随老夫人一道去平陵公主的别院。

他脱了平日的戎服,穿一身雪青色深衣,束着银色发冠,少了几分威赫,多了几分沉着舒朗。

平陵公主开宴的地方不是老宅,而是座精心修缮的园子,院墙没那么多,格外开敞。

才进门,骆晋云就见到了肖放。

肖放见了他大喜,立刻道:“元毅,没想到你也来了,走走走,子骏他们在那边,我们去喝酒!”

老夫人皱眉道:“停住,今日你们去喝,他还有事。”

肖放纳闷,“有什么事?”

老夫人不愿多说,只回:“自然是要事。”

骆晋云朝他回道:“等等,晚些我去找你们。”

肖放却已经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我家老娘和我说过,你们家找媒人去那薛侍郎家了是不是?今天这是……相媳妇?”

老夫人连忙道:“小点声。”

这便是默认了,肖放朝骆晋云道:“我娘说那薛姑娘模样还不错呢,要不然,我也去看看,看配不配得上你!”

骆晋云正色道:“行了,别凑热闹了,你先过去,我应付一下,稍后就来。”

待肖放离开,老夫人才说道:“走吧,你宋婶说过了,趁刚来人不多,让我们去后面池塘边,她会带薛家夫人和薛姑娘也去那边的。”

骆晋云与老夫人一同往后面去。

到花园后面的池塘边,骆晋云一眼就见到水边站着的几个女眷。

两个珠翠满堆的中年夫人,几个丫鬟,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站得十分规矩,带着几分局促,正陪在其中一位夫人身旁。

倒也算个美人,他想。淡淡瞥过一眼,就收回目光。

几缕风吹来,还是早春,他担心母亲觉得冷,转身正欲吩咐丫鬟拿披风来,却见着那水塘边不远处的石头上,还坐着个姑娘,正百无聊耐绞着手中的手帕。

他不由怔住。

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仿佛,她身后的腊梅花,在她身边都失了颜色。

“是我这老眼看不清了吗,怎么我看着……”老夫人瞧着水塘边,奇怪地停下了步子。

就在此时,水塘边的萧氏也看到了他们,立刻转身看向身旁,却没见着薛宜宁,吃了一惊,又往周围看去。

薛宜宁不知那边的情形,此时忍不住朝松月叹息道:“我就不该来,不冷么?那宋夫人走了,让我们在这儿等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等太子爷过来选妃呢!”

松月笑道:“宋夫人不是肚子不舒服么,她大约也没料到这水塘边风大。”

薛宜宁轻哼一声。

就在这时,母亲的声音传来:“阿宁——”

她听着一惊,没留神,手帕就被风吹跑了,抬眼间,就见到一行人自水塘边不远处的小径旁走过,里面一个面色偏黑的老夫人,几个丫鬟婆子,还有个……

那人不过二十多,却是一身沉稳威严,眉目俊朗英武,站姿如松,在一群女人堆里如同鹤立鸡群般醒目。

手帕好巧不巧,就飘到了他身下,而她这时突然意识到,这人一副武将气魄,也许……他就是那镇国大将军,骆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