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你快过来呀——”母亲不知她手帕被吹落,在水塘边喊了一声。

骆晋云弯腰捡起那手帕,薛宜宁不得不上前去,到他面前。

他将手帕上一根草渣拈出,然后将手帕递给她,说道:“你的手帕,薛姑娘。”

松月已从后面追过来,薛宜宁迟疑片刻,伸手接过手帕,回道:“谢……大将军。”

骆晋云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猜对了,这位就是她。

这时水塘边的萧氏往这边而来,他立刻恢复了正色。

“一会儿功夫,你倒跑那边去了。”萧氏朝薛宜宁道。

正好宋夫人也赶了过来,先朝骆家老夫人道:“老夫人也过来了。”随后又看向萧氏:“薛夫人,怪我,让你们久等了。”

萧氏笑道:“正好遇到了方家夫人和她闺女,一道聊了一会儿,是我未来亲家和儿媳妇。”

那边的方家夫人远远朝宋夫人笑了笑,宋夫人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再过几个月,你们家就要接儿媳妇了。”

随后说道:“这是骆家老夫人,薛夫人大约还没见过。”

萧氏便朝骆老夫人道:“老夫人好。”

骆老夫人回说:“薛夫人好。”

两人便算彼此见过。但心里都清楚,对方与自己不是同样的人。

骆家老夫人早年丧夫,家世也普通,一人在幽州带大孩子,靠着儿子的军功才得以进京,如今享安乐不过两年,脸上还带着不同于京城贵夫人的皱纹和黝黑,穿着也欠缺些,就算镶金戴金,也总有一些乡下人穿上新衣服进城的感觉。

而萧氏,自小便在名门世家里长大,说话做事都不慌不忙,带着不多一分又不少一分的笑,和气有礼,却也带着几分距离。

宋夫人朝骆晋云道:“元毅呀,前两次我到你们家都没见着你,果真是官越做得大,就越忙。”

骆晋云拱手道:“宋婶。”

人多眼杂,不便多说,此番已算见过,宋夫人便与萧氏一起往方夫人那边去了,薛宜宁又往骆晋云那边看一眼,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便立刻别开眼,跟在了母亲后面。

骆老夫人也与骆晋云一道往原来的路走。

走了一段,骆老夫人才问:“怎么样?”

骆晋云“嗯”了一声。

老夫人侧头问:“‘嗯’是什么意思?上次我就随便看了眼她家姑娘,觉得模样还不错,今日看了那薛夫人,总觉得……好像不太热络似的。”

“人家是女方,自然不会热络。”骆晋云道。

老夫人看他一眼:“你倒帮她们说起话来了,那你这意思是行还是不行?”

他想起刚才温婉宁静,却又娇媚动人的姑娘,轻咳一声,回道:“倒也还行,母亲自行张罗便是。”

老夫人叹声道:“原本我觉得那薛夫人不太好亲近,但你既然也觉得还行,那我便再与你宋婶说说。”

骆晋云“嗯”了一声。

送老夫人入席,骆晋云便回到了男客这边,与肖放几人一起。

庞子骏问:“元毅相媳妇相得怎么样?那薛家姑娘好看么?”

骆晋云瞪肖放一眼,意在怪他多嘴,随后朝庞子骏正色道:“少问些有的没的。”说完,示意身后仆人倒酒。

庞子骏调笑道:“这怎么就成了有的没的,我不就想知道她有没有希望成为我嫂子?”

骆晋云回道:“若她以后不是你嫂子,你便不该打听人家姑娘,若她以后是你嫂子,你打听这个什么意思?”

“我就是问个好看不好看,也……”

庞子骏还要说什么,肖放看不下去,叹声道:“你脑子装的是水吗,这么没眼力见,你什么时候见元毅这么维护一个姑娘,八成是看上了。”

“啊?”庞子骏看向他:“所以是因为要成为嫂子了,才不让我问?”

骆晋云回道:“不过是见了一面,什么嫂子。”虽是这样说,但看脸色却明显心情很好的模样。

庞子骏笑道:“难得有你看上的,那不就是成了么?”

骆晋云半天没回,庞子骏想他大概是不想多说,呵呵一笑,正想夸一句酒好,却又听他问:“议亲这样的事,要等媒人带话,才能得知对方态度?”

庞子骏愣了一会儿,却陡然转过弯来,问他:“你是想知道,那薛姑娘有没有看上你?”

肖放在一旁道:“笑话,如元毅这般相貌,身份,还有女人看不上?”

“就是。”庞子骏附和,随后道:“其实相媳妇这事,当场就能知道互相有没有看上了,那姑娘见了你,若是满面娇羞,眼也不敢抬,话也说不出,多半就是看上了。”

“是么?”骆晋云眉头微蹙,神色带着质疑,想了想,说道:“但她,举止从容,言谈大方,大概不是那种容易娇羞得说不出话的姑娘。”

“你们还说话了?”庞子骏问。

骆晋云迟疑片刻,将池塘边的事说给二人听。

肖放与庞子骏两人一听便异口同声笃定道:“她当然看上了你!”

随后庞子骏便说道:“这是姑娘家惯用的把戏了,她在那里等你,结果媒人走了,她们又看见了熟人,还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她怕你没认出来她啊,所以故意掉了手帕,让你捡,这样你们不就能说上话,互报身份了!”

“说不准,这薛姑娘早就看上你了,只等你看上她,上门提亲。”肖放说。

骆晋云扬唇轻笑,回想她那一声“大将军”。

果然,她是怕他认错吧,她那未过门的嫂子,也的确比她差了许多。

倒是个胆大的姑娘。

“又笑了,看来这喜酒不远了。”庞子骏在一旁笑。

骆晋云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此事就是这样,后面不许再说了,也不能声张。”

庞子骏道:“怕什么,都见过了,只等两边一说合,这亲事就能订……”

说到一半,碰上骆晋云的目光,他及时住嘴,只肆意地笑。

从公主别院回去,坐在马车上,萧氏问薛宜宁:“你掉了手帕倒罢了,怎么还自己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松月不是在身边么?”

按礼,应该让松月上前去接,她不该亲自接过来。

薛宜宁有些心虚地回道:“当时有些着急,没反应过来。”

其实并不是没反应过来,而是……似乎是对他的一种回应,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喊她薛姑娘,她也顺势表露自己认出了他。

就是想告诉他,她看上了他,她想,他大约也是如此。

萧氏叹了声气,随后又道:“你是没反应过来,倒怕他觉得你太上赶子。”

薛宜宁不由笑道:“就母亲想得多。”

萧氏看出她是真心觉得那骆晋云不错,她自己虽不太喜欢那老夫人,但对女婿还是看得中的,便说道:“先这样,等着那宋夫人那边的消息吧。”

他们是女方,当然是等那边的消息。

但一连几日,母亲都没再和她说起这事。

她不知道是那宋夫人没过来,还是过来了,但母亲自己在安排,没和她说。

她也不太好意思主动问起。

直到六日后,她出门去赴师父的约。

她素来爱弹琴,后来有幸被京城名师司徒缨看中,收了她做关门女弟子。

今日师父要在城南梅园分茶会友,特地让她去弹琴助兴。

她出门本就不算早,结果才到南街,竟遇上官兵封路盘查,要依次详查身份文牒与车马,将许多人都堵在了街头。

她什么都没带,又赶时间,何妈妈就拿了钱到领头的官兵面前,一边说好话让通融通融,一边将银子塞给他。

哪想到那官兵将她一掀,大喝道:“做什么?好好等着,越要通融越是严查!”

何妈妈气恨地过来,怒声道:“这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不好说话!”

薛宜宁撩开车帘往那官兵身上看了看,疑惑道:“这不是城里的衙役,是军队里的人。”

“难怪这么横。”何妈妈气道。

薛宜宁叹息,不知该怎么办。

正为难着,却意外看见了一个人。

他乘着一匹全身油黑,眉间一点白的高头骏马,身着黑色戎装,容颜俊朗,身姿傲岸,正在关卡处和下面官兵说着什么。

就在她盯着他看时,他似有察觉,抬眼看了过来。

薛宜宁心中一惊,强忍着才没有立刻放下车帘缩回马车内。

他又和下面官兵说了句什么,策马缓步朝这边走来,到马车旁,停了下来。

“薛姑娘。”他道。

“骆大将军。”她回。

他又问:“薛姑娘要过去?”

她点点头,然后道:“我有急事,已经误了时辰,大将军能通融么?”

骆晋云回道:“因在附近发现乌桓探子,所以封锁了这片街道,不成想耽误了姑娘,实在抱歉。官兵人手不够,所以慢了些,我可放姑娘先行,但,还是要按规矩搜查姑娘马车。”

薛宜宁立刻点头:“好,多谢将军。”

骆晋云便叫上来两人,吩咐他们搜查马车。

那两人趴车底看了看,又仔细核查随行仆从身份,最后撩开车帘检查,待看到她放在马车上的琴匣,问:“这是什么?”

“是琴。”她说着,看一眼外面的骆晋云,将琴匣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一张琴。

两人从马车前离开,朝骆晋云道:“禀大将军,检查无误,没有异常,可以通行。”

骆晋云便让车夫赶着马车从队伍中出来,从旁边先行出去,他亲自陪在身旁。

等出了关卡,他才朝马车内说道:“得罪了,薛姑娘,探子之事关系重大,所以查得严了些。”

薛宜宁撩起马车侧边的帘子回道:“正因有大将军这般谨慎行事,才有我大周四境安宁,作为大周子民,我该

欣慰才是。”

骆晋云不由看向她,心中惊异于,她一个深闺中的女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

想了一会儿,他才问:“不知姑娘急着去哪里?”

薛宜宁看看车厢内的琴,迟疑一会儿,说道:“已致仕的侍读学士司徒先生是我师父,他今日在梅园会友,让我去弹琴。”

说这番话时,她有些拿不准骆晋云的态度。

虽说司徒先生与他数位好友都是贤名在外,但她终究是闺中女子,独自去见那些老先生,还弹琴,她父亲向来开明,也是在她哀求许久之后才答应,她不知骆晋云会怎么想。

骆晋云回道:“司徒先生,我也曾有耳闻,薛姑娘能被他收作弟子,可见聪明灵秀。”

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厌恶的态度,薛宜宁心中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