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之后, 皇上立皇长孙为太子,并大赦天下。正逢清明,因这大赦, 文武百官沐休时间加长至七日,又是春暖花开,人人便计划着外出踏春。

骆晋云自军机阁回来, 一把抱了在院子里喂金鱼的宝珠,问道:“你娘呢?”

宝珠指了指正房,回答:“和姑奶奶,说话。”

骆晋云抱着宝珠进门去,骆家小姑姑果然和薛宜宁一起坐在里面,见了他,连忙起身问候,然后笑道:“你们家宝珠, 真是越长越好看呢, 将来还不定是个怎样的大美人。”

骆晋云颇有些自得道:“那是自然。”

说完,用手背抚了抚女儿的脸颊。他的手长年握刀枪,手背比手掌光滑许多。

小姑姑笑言两句便离开了, 薛宜宁和他道:“真是的,哪有你这样顺杆爬的?你就说小时候好看,长大了也说不准。”

“那自然是更好看。”骆晋云大言不惭道, 说完问宝珠:“宝珠说, 咱们长大了是不是更好看?”

宝珠也不知听明白了没,就点点头:“是。”

薛宜宁拿他没办法,无奈地笑。

骆晋云问:“姑姑找你做什么?”

薛宜宁说道:“他们家二郎不是订亲么,有些京里的礼数她拿不准,所以来问问我。”

并非是京里的礼数拿不准, 而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不知道,所以才来问她。她嫁来骆家两三年,便操办了栓儿的满月酒、周岁礼,虽有不熟悉之处,但好在没有大错,到骆晋雪出嫁这样的大事,她也一力办下来了,让骆家各房长辈心服口服,遇到拿不准的,也会来问她。

骆晋云点点头,带着几分喜色道:“今日我与定远侯比骑射,赢了他家中那匹纯白色的蒙古马,他说了,明日就让人给我牵来,这马便送给你了,清明带你去东郊骑马怎么样?”

“真的?”薛宜宁自是欢喜,纯白色的马极其稀有,上次她见到一匹白青杂色的马,都觉得风采惊人,若是纯白色的马,那该是怎样的超群出众?

骆晋云道:“自然是真的,你不是一直想骑马么?”

薛宜宁还在高兴着,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蹙起了眉头。

他问:“怎么了?”

薛宜宁低声道:“可我,月信已经晚了半个月了。”

“那……是很严重?”骆晋云担心道:“找大夫来看看?”

薛宜宁知道他没听出来,无奈道:“我月信一向是准的,我怕是……有了。”

骆晋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惊喜道:“那肯定是,那就别去骑马了!”

说完一把放下宝珠,看着她不知怎样才好,想了想,将自己坐椅上的靠垫递给她,说道:“凳子硬,你靠着,要不然……去躺着?”

薛宜宁好笑地将靠垫给他扔回去:“躺什么躺,这才什么时候。”说完,又迟疑道:“再说,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骆晋云却早已扬着唇角,忍不住倾身摸了摸她小腹,笃定道:“自然是的,要不然还能是什么?或者,明日找大夫来看看?”

薛宜宁摇摇头,“不用,等一等再说,你先别说出去。”

骆晋云只是笑,似乎觉得她太过谨慎。

等到晚上,他又将手探了过来,薛宜宁便说道:“还是小心些吧,下午你才说,肯定是有了。”

骆晋云一顿,随后才在她耳边哄道:“我儿子生得结实,不会有妨碍的。”

“瞎说,下午还让我去躺着呢。”她回。

他虽是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将手从她衣襟内拿了出来,只抱住她。

她问:“就算真有了,也不一定是儿子。”

“那便再生个珍珠,与宝珠做伴。”说完,他看着她,认真道:“你别想那么多,再有个像宝珠似的小女儿,又有什么不好?母亲若念叨,自有我去应对,弟妹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你便罚她月银,不用顾忌母亲。”

薛宜宁笑道:“知道了。”

说完,往他怀里靠了靠。

但凡是女人,特别是像她这样,进门五年还没有生下男孩的,难免有些压力,有他这些话,的确能放松很多。

这一次清明,没能出去骑马,但薛宜宁确实得了匹浑体雪白的骏马,很是心爱,将它养在马厩里,只恨眼下不敢骑。

半个月后,她已有些害喜症状,便请来了大夫号脉,果真是喜脉。

骆晋云早有心理准备,但得知真是有喜了,便什么都慎重起来,自己亲自拿了后院的账本,将金福院一个院子里的吃穿用度开销从一个月三百两提到了六百两,比老夫人院里还多出二百两,让薛宜宁立刻就否决,只让提到比老夫人院里差一些。

骆晋云无奈,便问她:“我上次交给你的俸银呢?那是我自己的钱,总可以拿出来吧?”

薛宜宁一笑,抿抿唇:“那个,被我放起来了,你不是说,给我了就是我的么,已经不算你的了。”

“意思是,你不拿出来?”他问。

她点点头。

说完笑道:“钱在我自己手上,还怕我不会买东西给自己么,再说三百多两的用度,也够了。”

骆晋云无奈,因为他发现钱不在自己手上,就只能听她安排。

他懒得管钱,就将每月拿到的俸银都交给了她,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钱,她还不给。

顿了半晌,他说道:“那你自己拿钱贴补自己,母亲那里省惯了,你不用迁就她。”

她说道:“怀孕也不用吃得太好,之前的稳婆和我说了,就是宝珠出生瘦小,我生产才那么顺利,若是顿顿鱼肉,多吃少动,那反而还不好。”

“是么?”骆晋云不愿相信。

他听说宝珠出生小得像只猫儿,便觉得是她在孕期忧心劳力,大着肚子还要替骆晋雪安排婚事,这才没养好,到这一胎,他在身边,绝不能再这样,没想到却听到她这一番歪理。

见他似乎不信,薛宜宁回道:“当然是的,稳婆说,她曾接生的一家做屠户生意的,家中夫人怀孕后顿顿大鱼大肉,后来临盆时难产,大人小孩都没救过来。”

骆晋云心中一怔,连忙答应她愿意怎样就怎样,不再说这个话题,他不愿细想。

等到年底,将要临盆的那个月,他便开始担心起来。

可恰在这时,她又按习俗,要搬离正房,去侧房休养待产,不能与他待在同一间房了。

宝珠被奶娘带着睡着西厢房,她便搬去了东厢房,顺便又将他衣物放了些在和正堂,金福院如今人多,若他想清静,去那里过夜也好。

结果他不知从哪儿拿出几十两私房钱来,塞给了老夫人派来金福院照料的妈妈,然后每日入夜,先去正房歇下,等夜深,便偷摸过来侧房睡。

有时他动作轻,她直到早上醒来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冬月底,薛宜宁顺利分娩,产下一名男婴。

长房嫡子,也是骆家下一任家主,身份自是非同小可,孩子在夜里出生,老夫人天未亮,就亲自到了金福院。

彼时骆晋云还在产房中待着,收了他钱的妈妈听说老夫人来了,连忙就让他先出去,怕被老夫人知道了责怪,他便替薛宜宁拉了被子,从床边站起身,薛宜宁倒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不想让孩子叫柱儿,不好听。”

骆晋云笑了笑,朝她道:“还记得这事呢,好好休息,能睡就睡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出去了,正房中隐隐传来老夫人逗弄小孩子的声音。

累了一夜,薛宜宁也确实困了,躺着躺着,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骆晋云又在她床边,朝她道:“醒了?”

产房内怕透风受冷,密封得严实,她看不出外面天色,问他:“什么时候了?”

他回答:“是下午,孩子也睡了,就在隔壁,要看看么?”

她点点头。

骆晋云起身去隔壁将才出生的儿子抱了过来。

他虽已有了宝珠,却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婴儿,样子显得格外小心。

到床边,他将孩子轻轻放了下来,说道:“母亲说,长得像我。”

薛宜宁笑:“母亲觉得每个孩子都像你。”

说完问:“乳名定了吗?”

骆晋云道:“没有,母亲如今不想孩子叫柱儿了,因冬天冷,孩子易生病,怕难养,所以要取个贱名,叫狗儿,我自然不能同意。还有什么猪儿牛儿的,都不可能。”

薛宜宁笑,问他:“那你想叫什么?我之前说的,你又不同意。”

骆晋云看着她道:“不着急,等你休息好,我们一起慢慢想。”

说着,轻抚她鬓边的头发,盯着她不说话。

她问:“怎么了,这副样子?”

顿了顿,他才说道:“我想问,你之前那避子的药,在哪里弄的?”

薛宜宁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事,莫名道:“你说什么呢!”

他连忙说道:“昨夜我守在产房外时,一直在想,如果这个孩子平安落地,我就再不要孩子了,所以就想,有没有那种给男人喝的药,不伤根本,又能避子?”

薛宜宁被他逗笑:“别人都要百子千孙,你就要一个儿子?”

他沉声道:“上天给我的够多了,一儿一女,足矣。”

因为心满意足,所以不敢多要,怕上天怪自己太贪心。

她知道他是因她昨夜生产而心有余悸,笑道:“战场上走出来的人,竟这么胆怯,我才不要一儿一女,我母亲生了三个,婆婆也生了三个,我至少也要三个吧?”

“你……”他无奈,“你心倒宽。”

“再说,万一别人卖你药时告诉你不伤根本,结果伤了呢,你怎么办?”她问。

骆晋云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她逗弄成功,看着他笑得像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