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81年二月,长安城皇宫中的临安殿里,举行了盛况空前的加冕典礼,杨坚正式登基做了皇帝,国号为隋,即隋文帝,改元开皇,是年他四十一岁。

转眼之间,又到了秋天。一个月黑星疏的夜里,鼓报三更了,隋文帝杨坚的寝宫内依然烛光摇曳。

身着便袍的杨坚,坐在一张硕大的紫檀圆桌旁,望着摇曳的烛火怔怔地出神。时光过得真快呀!杨坚在心中感叹着,还是在去年,在那个莺飞草长,万木复苏的时节,在隋国公府上的书房里,自己也时常這样怔怔地坐着。不过,那时的杨坚是在为周室的衰败而悲愁。而今天,他却是隋朝的开国皇帝了。

初登帝位的兴奋,开国大典的热闹,很快便随着日月星辰的升沉起落而过去,一切又归秋水般地平静。该赏的赏了,该封的封了,该赦的赦了,该杀的自然也都斩草除根了。這也是每一个王朝新登皇位的帝王必须要做的,也是首先要做的。然而,国家百废待兴,大隋基业,杨家的天下才刚刚开始哩!堆积如山的奏折需要批阅,朝廷体制需要革新调整……

想到這些,杨坚站起身来,他感到屋里的空气有些沉闷,于是他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窗牖。一阵凉爽的夜风扑面吹来:暑夏即将过去,初秋已经来临。

杨坚贪婪地将一股清凉的夜风深深地吸入肺腑。蓦地,杨坚感到身后似有些动静。他转过身来,原来是从窗外吹进的夜风将床榻上的帐帏微微掀动。帐帏之中,夫人独孤皇后正休息,杨坚走过去,想看看夫人身上是否遮盖严实,免得受风着凉。还未走到床边,就见帐帏自中间分开,独孤皇后探出身来,身上也披好了衣裳。

杨坚一愣,问道:“哟,夫人怎么醒了?”

独孤氏灿然一笑,道:“我哪里睡哩,白白地躺了一个时辰。见陛下全无睡意,就想到不如干脆起来,陪陛下説説话。”

杨坚心头一热。独孤氏自十四岁嫁给杨坚,至今已二十四年了,二十多年里,杨坚驰骋沙场,辅佐周室,直到今天登基成为大隋皇帝,独孤夫人都一直陪伴着他,照料着他,与他同享荣华,共担险恶。而且,无论国政家事,她总有自己睿智聪颖和独到的见地,为杨坚出谋划策,从精神和情感上都给予了杨坚莫大的支持和温暖。他们的父辈同为周室的大将重臣,乃莫逆之交,因此杨坚对独孤夫人的恩爱体贴之中,还含有三分敬畏。

這时独孤皇后起身下床,坐到圆桌旁的椅子上。于是,夫妻二人促膝长谈。

早在杨坚登基未过半月的时候,便颁布诏书,封独孤氏为皇后,立长子杨勇为太子,分封次子杨广为晋王,三子杨俊为秦王,四子杨秀为蜀王,五子杨琼为汉王。

虽然将杨勇立为太子,而杨坚夫妻两个最宠爱、最寄予厚望的,却是二儿子杨广。然自古至今,皇权帝位当传位于长子,隋文帝也只有按古制行封立之事,不能坏了规矩。

夫妻二人一夜的长谈,多半的内容都是在谈论着国事和几个儿子的情况。最后,独孤皇后提醒杨坚説:“虽然皇儿们都已晋封爵位,执掌一方,却年少幼冲,仍需严加督导教诲,不能疏废,日后才可以担当大任!尤其是对勇儿,已身为储君,更应严加约束!如果能像广儿那样就好了。”

萧氏女真的是命远多桀。就在她八岁的时候,十分疼爱她的养父,养母相继去世。萧氏女又寄养于母舅张轲家中。母舅张轲虽然家境贫寒,生活清苦,但也不失为知书达理之人。

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又是一个阳春三月的时节。与北方山河的粗犷冷峻相比,江南水乡的景色的确要纤柔秀美多了。田野里到处是一片片秧苗的油绿,一簇簇菜花的金黄。山腰上,缭绕着一团团淡淡的雾霭。远处眺望,满坡的翠竹时而朦胧,时而清晰,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显露出几分让人想入非非的诱惑,还有几分不可捉摸的神秘。小河的岸上,一排垂柳随着河道的弯曲走势伸向远处,万千条柳枝摇曳飘拂,荡漾起纷纷扬扬的白絮在轻风里翩翩起舞,悠悠而去。小河哗哗地唱着歌儿,应和着轻风的旋律,伴奏着杨柳的舞蹈。河水清澈碧透,间或有红的和粉的花瓣零落在上面,随着河水缓缓流淌,更点缀了這幅明净清秀的图画。

萧氏女正置身于這幅图画中:她蹲在河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捶洗着一堆衣裳,发育很好的身躯,已经显露出女性的雏形。高高卷起的衣袖,露出两条白皙的胳膊在河水里起落摆动。乌亮的秀发上落下几朵洁白的柳絮,又被风儿轻轻拂去。和煦的阳光照射着额头上的一层细细的汗珠闪闪烁烁。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右臂,用手背擦擦额头和脸颊,又仰起脸望望升上头顶的太阳。心想,又该是帮舅妈做午饭的时候了。

天将正午,萧氏女洗完了一竹筐衣裳。她将身子探向河面,想掬一捧清凉的河水洗一洗汗津津的脸。突然,她看到水中映出一张男人的脸,眯缝着一对肉眼,笑嘻嘻的。萧氏女吓了一跳,迅速站起身来,头顶竟差一点撞着那人的下颏,使他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萧氏女定神一看,立时怒斥道:“泼皮阿四,你又要干什么?”

被叫做阿四的那个人不气不恼,只嘿嘿地笑着説:“小妹妹,我不是有意吓你的。我只想俯过身子从水中看看你的脸面,在背后看不见嘛。嘿嘿,水中映出的小妹妹与面前這个一样漂亮。真的,一样漂亮,嘿嘿……”

“阿四,你再這么嘻皮笑脸的胡説八道,我就喊了人来要你难看。快闪开!”萧氏女狠狠地瞪了阿四一眼,端起装衣裳的竹筐走上岸去。

這阿四本也姓张,论辈份萧氏女应该喊他舅舅,是村里出了名的泼皮赖子。他家早年也算殷实,父母膝下就他這么一个独生儿子,娇惯得不成样子。常言道,溺爱不是爱。這阿四从小就好吃懒做,整天游手好闲,正经手艺活路没学会一点,倒是练就了一张油嘴滑舌。十六岁那年父母双双病亡,這下更自由了张阿四。没出数年,父母留下的十几亩上好水田和五间瓦房,全被他折腾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间草棚栖身。阿四没有了生活来源,又学会了偷鸡摸狗,遇到实在没有下顿,便去邻里乡亲家里借取,但却从不归还。或者就干脆到别人家里去等人家做好饭,他也坐下来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的确泼皮耍赖得让人不可思议。村上的人们都看在他逝去的父母忠诚厚道,为人和善的面子上,很少与阿四计较。况且,他只是混几顿饭吃而已,不是流氓地痞一类。但也没人跟他亲近。這阿四快三十岁的人了,仍然是光棍一条。

也许是想媳妇快想得发疯,這些天来他瞄上萧氏女。逢到萧氏女独自去菜园摘菜,或去河边洗衣服,阿四就经常跟着她,谄言媚语。萧氏女见阿四全没一点做舅舅的样子,对他也没有好气儿。遇到纠缠,萧氏女就大吵几声将他赶走。她知道阿四是个软泼皮,只要严声厉色,他也不敢妄为。

萧氏女端着洗好的衣裳走上岸堤,张阿四却“嘿嘿嘿”地赶上来,挡在她的前面。

“小妹妹,洗了半晌的衣裳,也累得很了。快过来,在這柳荫下歇息歇息,让我陪你説一会儿话再走也不迟。”张阿四説着,就要动手来拉萧氏女。

萧氏女急了,用竹筐向前一挡,大声道:“阿四,我真要喊人来了!”

萧氏女的竹筐并没有碰着阿四,却见他一个趔趄,“哎哟”一声跌坐在堤坡上。他撑着胳膊爬起来,还未站稳,双脚又顺坡一蹭,扑哧一下摔一个嘴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