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里,锦衾**,宇文化及迫不及待地要与萧皇后重温旧梦,萧皇后一手推却,一手拭泪,凄然道:“主上新丧,臣妾定当尽人臣之义,节制限度,还望将军凉察……”

中原大乱,北归无望了,炀帝在大雷宫召集群臣,商议建都丹阳一事。

丹阳,即过去梁、陈的国都建康。炀帝的意思是,建都丹阳,以长江天堑为屏障,拒守江东半壁江山,苟延残喘,重演南北朝时期划江而治的历史。

虞世基以为這是一个绝好的主意,他上奏説:“江东百姓仰望圣驾已久,陛下过江,安抚黎民,此乃大禹之举!”

早在来扬州的时候,宇文述突然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急病,死在南下的途中。如今,炀帝最可信赖的臣将,只有内史侍郎虞世基了。

听了虞世基的上奏,右侯卫大将军李才再也忍不住了,他站出来厉声喝道:“虞世基!你还想欺君误国到什么时候!”

這一声怒吼,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虞世基這么多年身居高位,备受圣宠,绝没想到有人敢在皇上面前指明道姓地骂他,那一瞬间他气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説:“陛下,他,他……”

炀帝正色喝道:“李才,有话好好説,不得无礼!”

李才這才向炀帝跪下,説:“陛下,江东卑湿,地域险狭,若迁都丹阳,内要供奉皇上和百官公卿,外要供给三军,百姓必不堪重负,恐怕终究还会生变。臣以为,迁徙丹阳并非上策!”

這时候虞世基也缓过劲来,大声吼道:“大胆李才,竟敢胡言乱语,诽谤朝政!江南乃肥腴之地,物产丰富,民风淳朴,难道连公卿三军也供应不了吗?一派蛊惑人心的鬼话!”

李才继续朗声道:“陛下,就算是内史侍郎的话有些道理,臣将还是请陛下三思。此次随驾扬州的有十五万之众,军中骁果卫士多是关中人,随驾久居扬州,无不思念家乡,如果陛下诏令北返,将士们一定个个奋勇,不怕什么盗贼草寇横行。但是,假如他们知道皇上意欲定都丹阳,回乡无望,万一骁果人人逃亡,其后果不堪设想!”

“人人逃亡,还万一?”炀帝冷笑着説,“不是已经有人逃亡了么?虞卿,那个带领几个卫士西逃的郎将窦贤怎么样了?”

虞世基会意的答道:“陛下,叛将窦贤已经追回,随他逃跑的卫士一起全部斩首!”

“嗯,好极了!”炀帝得意地説,“李才,你是不是也要逃亡呀?”

“陛下,臣将绝无此意,李才如果想逃,今天就不会在陛下面前了。”言外之意,我要想逃走,还不会被追回来。

炀帝笑笑道:“好,一片忠心可嘉。你可以退下了。”

李才刚走出殿门,炀帝对虞世基説:“虞卿,派人盯着他,只要他走出江都一步,就以叛逆谋反罪论处,就地正法!”

炀帝又看看侍立一旁的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司马德戡几个人,问道:“迁都丹阳之事,几位爱卿以为如何?”

几个人齐声回答:“臣永远遵从皇上旨意!”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是宇文述的两个儿子,曾犯走私罪该斩,炀帝念及与宇文述的交情,网开一面,法外施恩,免了他们两个的死罪,赐给宇文述为奴。宇文述随驾江都途中,身患重疾,卧床不起,宇文述自感在世时日不多,遂上奏炀帝説:“化及乃臣的长子,早年曾在东宫侍奉陛下,愿陛下哀怜之。”炀帝闻奏,为之落泪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不忘也。”不久,宇文述病死,炀帝追思前言,遂重新起用宇文化及兄弟,并拜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并让化及承袭父亲爵位为许国公,掌握侍卫大权。但炀帝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放虎归山,反而被他吃掉。

司马德戡也是一名炀帝宠信的侍卫将领。炀帝见他们几个都表示了忠君之意,心里就踏实了些,于是挥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然而炀帝有些疏忽,他没有看到宇文化及他们几个在表示忠心的时候,眼睛里隐含的那种阴森冰冷的神情。一场大的变乱正在酝酿之中。

看到臣僚们都走了,虞世基才又对炀帝説:“李才所説的卫士思乡,并非都是妄言,还需早作安定之计。”

炀帝説:“這件事朕也想到了,不知虞卿有什么好办法。”

虞世基説:“陛下,卫士都是青壮年,所谓思乡,也许实际上只不过是想女人而已,陛下只需下诏,允许他们在此地娶妻,他们就不会再惦记关中妻室,定能安下心来。”

炀帝一听,紧锁的眉毛舒展开了,他只觉心里豁然开朗起来,近来卫士思乡的事也的确让他心烦意乱,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然而又束手无策。现在听虞世基這么一説,他不由得又呵呵地笑了起来,説:“虞卿果真是足智多谋,這是条妙计。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只是哪里有那么多人为他们牵线説媒?”

虞世基摇头説:“陛下,你又犯糊涂了,哪里用得着説媒呢,陛下赦令扬州城里及其回乡的寡嫁和未嫁女全部集于宫监,再让兵士前往,任意挑选一个为妻就行了!”

炀帝觉得這个办法太妙了,高兴地説:“好!這件事就交给虞卿,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

這一夜,炀帝回到了归雁宫。他果然没有问及柳惠的事,只是吩咐内侍备了佳肴,让萧皇后陪他一起喝酒。

萧皇后陪坐在侧,却滴酒不沾,眼看皇上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良久,萧皇后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真的要定都丹阳么?”

炀帝点点头説:“天下已乱成這个样子,恐是无可救药了。朕意以决,只有如此了。”

“可是,臣妾听説军中为此有些动荡。”

“不足为虑,御妻放心好了。”炀帝喝了口酒説:“就是那个窦贤带了几个人想逃回关中,已被抓回来了。”

萧皇后摇了摇头説:“恐怕不仅如此吧,臣妾还听説将士有许多人在谋反呢!”

炀帝一惊,问道:“皇后听谁説的?”

“前些天有一个内侍告诉臣妾,他听到军中有几位将领私下议论,像在密谋什么大事,臣妾对他説,這事应当禀报皇上。”

“噢,皇后听説的是這回事呀,”炀帝放心了,“那人已被朕下令斩首了!”

萧皇后浑身一抖:“陛下,怎么……”

“一个宫人竟敢乱言朝事,况且是谣言惑众!”炀帝满不在乎地説。

萧皇后不作声了。炀帝又喝了几杯,无意中看到了一旁案几上的铜镜,就走过去对着镜子照起来。他拈拈胡须,拢拢头发,将自己打量了好一会儿,转身对萧皇后説:“皇后你看這么好的一颗头颅,不知道会被谁砍下来!”

萧皇后正在若有所思,忽然听到炀帝説了句這样的话,惊惶地问:“陛下怎么能説出這样不吉利的话?”

炀帝一笑,豁达地説:“皇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富贵贫贱,欢乐痛苦,还有那凶吉福祸,都要交替轮回,何必那么认真,更何须悲伤呢?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説着又端起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歌声,清晰而委婉,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河南杨花谢,河北李花荣,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果自然成。

炀帝听歌声所唱,就説:“這是谁在唱反歌!杨花,李花,分明是在説朕与李渊么!”一边説着,就走出殿门,夜色深沉,根本就看不见一个人影,他驻足细听,那歌声一会儿像在东,一会儿又像在西,飘忽不定,有时侯还像是发自星光稀疏的天空。

炀帝踱回殿来,长叹一声説“這是天在唱,天在唱啊!”他索性端起酒壶,张开嘴咕咕地灌了进去。

一壶酒喝干,炀帝步履蹒跚地走向书桌,铺开一张方笺,提笔写道:求归不得去,真诚遭个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