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密在瓦岗聚义,威逼东京洛阳同时,身为大隋太原留守的李渊也乘机在晋阳起兵,直逼长安。李渊的父亲李暠,北周时任安州总管,袭封唐国公,母亲与文帝杨坚的独孤皇后是亲姐妹。

大业十三年七月,在经过几个月紧锣密鼓的谋计和招兵买马之后,李渊正式起事,自称大将军,建大将军府,任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

刘文静出谋説:“欲夺天下,必先取关中。除了西进关中,直取长安之外,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

裴寂又献计策:为了避免过早地显山露水,成为众矢之的,此次先不公开宣称反叛朝廷,而是尊杨广为太上皇,拥立留守长安的代王杨侑为帝。這样,进军长安也算师出有名。

留守长安的代王杨侑听説李渊在晋阳起兵,就料到他会夺取西京,立刻派虎牙郎将宋老生率两万精兵屯守霍邑,左武候大将军屈突通屯河东,阻击李渊西进。

七月底,李渊命四子李元吉为太原太守,驻守晋阳宫,全权处置留守事务。自己亲率三万甲士,立军门誓众,启程西进,开始了创业的义举。

九月,李渊斩霍邑守将宋老生,分兵围河东屈突通,余众直逼长安。

十月,李渊大军攻破长安,立十三岁的代王杨侑为帝,改元义宁,遥尊远在杨州的杨广为太上皇。

李渊紧接着又加九锡,任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并被杨侑封为唐王。李渊又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每天在虔化门处理日常政务。

杨侑下诏:宪章赏罚等都归丞相府掌理。

至此,隋朝,不仅有长安、洛阳两座都城,而且还有了一南一北两位皇帝。

江南虽然气候温湿,没有北方那样的干燥严寒,但是江都宫上上下下,几乎每个人都觉得,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冬天冷得多。

萧皇后由柳惠陪伴着,住在长阜苑内的归雁宫。长阜苑是江都宫苑群落的一部分,除了归雁宫,还有回流、松林、枫林、大雷等九宫。皇上就住在大雷宫,与归雁宫比邻。

听到李渊起兵攻进长安的消息,皇上从迷楼回到了大雷宫。他也经常到归雁宫来看看,有时也睡在這里,只是在這边过夜的时候不多。萧皇后每次见到炀帝,总觉得他脸上挂着一种末日将临的颜色,那颜色是乌、灰、青、黄的混杂,暗淡阴沉,没有光泽,令人心寒。比起三十年前挥师平陈的晋王来,简直判若两人。是岁月风霜的缘故吗?是,也不是。

萧皇后心里明白,他们再也回不了洛阳,更回不了长安了。且不説李密的几十万兵马围逼洛阳;中原至扬州的山川水路被遍地盗贼阻断,单是李渊坐镇长安,他也绝不会允许所谓的“太上皇”再返京师。不然,他立一个傀儡似的代王为帝有何用?当今朝政已全在李渊掌握之中。

萧皇后也知道,她看到的這些,皇上心里比自己还要明白,或者説皇上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或许因为感到时日不多,皇上才更加纵情声色,已到了变本加厉,疯狂痴迷,醉生梦死的地步。毕竟五十岁的人了,怎能比得当年。所以,皇上脸上的那种颜色,不仅是岁月流逝,国事衰微的反映,更有他纵欲无度的痕迹。但萧皇后也最清楚皇上的秉性,对這些事是绝不可稍加劝谏的,来扬州后的這一年多里,眼见失德,心知不可,却不能説,也不敢説。萧皇后郁闷至极,除了找柳惠説话,便是读书诵经。

今天,萧皇后又取出自己写的那篇《述志赋》,细细地品味起来,然后抄写了一份,将抄好的文稿装进一只木匣,吩咐侍女把柳惠找来。

柳惠以为皇后又要跟自己闲聊,而她也正想去皇后那里説説话,便高高兴兴地来到皇后的寝宫。

柳惠一进门,就见桌上摆着笔砚,就问:“皇后,又写什么呢?”

萧皇后笑笑説:“哪能整天写呀!”

柳惠又问:“皇上没有来么?”

萧皇后摇了摇头。

柳惠才发现皇后的脸色表情与往日有些异样,就问:“皇后,你找我来,不光是想説説话吧?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萧皇后被柳惠這么一问,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脸去,两眼望着窗户。窗棂上粘糊着雪白的丝绢,看不见窗外的景色,显然,萧皇后在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极力将眼眶中的泪水忍回去。就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头来,对柳惠説:“阿惠!”

柳惠浑身一震,她很久没有听到皇后這样称呼自己了,那是年轻时候的称谓,随着年纪一年年增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后早就不這么称呼自己了,所以柳惠才感到吃惊:“皇后,你……”

萧皇后平静地説:“阿惠,来扬州之前,你曾説过想回家乡去看看。唉,来這里一年多了,也没顾得上這件事。哀家想,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柳惠大吃一惊,説:“皇后,你是説让我出宫,不再回来了?不,皇后,我那是跟你説着玩的,我不想走!”

“哀家托你办件事。”萧皇后説:“回到家乡安顿好了以后,抽点时间到我舅舅村里看看。舅舅、舅妈大概都不在世了,你打听一下他们的坟墓在哪儿,去替我上几炷香,化些纸钱。”

柳惠一听,几乎要哭出声来,她近乎哀求地喊道:“皇后,我走了谁来陪伴你啊!我不能走!”

“你想陪葬么!哀家都不想陪葬,可是哀家不能走,也走不了,谁叫哀家遇到這样的皇上呢!”萧皇后指了指桌上的那只木匣,“回去以后,如果有乡亲问起,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啊?你就把那篇《述志赋》给他们看看,读读。对他们説,皇后不是一个好皇后,她没能做好皇后。她应该是在河边青石板上洗衣裳的小丫头,她应该是坐在织机前的老太婆,不该是一个永远不会年轻,也永远老不了的皇后。”

“皇后!”柳惠流着泪跪下来。

“还有,哀家在匣子里给你放了一些金银细软,本想多给你一点,可是带多了出宫不方便,再説如今道路上也不太平。”

“皇后,我走了,皇上要是问起来,你可怎么交待?”

萧皇后呵呵地大笑起来,她一边把跪着的柳惠搀扶起来,一边説:“柳惠呀柳惠,你以为此时此刻的皇上还会问起你吗?他如今都在想做长城公了!”

长城公是陈朝后主陈叔宝死后,炀帝赐给他的谥号。有一天深夜,已经醉薰薰的炀帝突然回到归雁宫,屁股还没坐稳便又叫内侍上酒。萧皇后劝説他:“皇上还要喝到天亮么?”

炀帝道:“当然,什么叫通宵达旦,這才叫名副其实的通宵达旦!如今外面有许多人算计朕,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怎样,做一个长城公总还是可以的吧,那不也还是可以痛痛快快地喝酒吗?”

萧皇后明白了,皇上已经想好了后路,即使不做皇帝了,还可以像陈后主那样,也还可以唱一回《玉树**》,过着衣食无忧,花天酒地的王公生活。

萧皇后捧起那只木匣,递到柳惠手里,説:“回去收拾一下,走的越早越好。什么时候走,都不必再来告别。……”

“皇后,皇后啊!”柳惠哭叫着,双臂紧抱那只木匣又要跪下,被萧皇后一把拉住,将她推搡着出了门,柳惠站在门口,深深地鞠了一躬,才转身走了。

柳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皇后匍伏在桌上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