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帝望着宣华夫人的画像,终日痴痴迷迷。萧皇后道:“死者不可复生,悲伤何益!何不在后宫更选佳丽,聊慰圣怀,免得這般惨凄。”炀帝大喜,説:“知朕者,御妻也……”

自从皇上最后一次驾幸金凤院,宣华夫人的身体竟日渐赢弱,耳边常萦绕着田野里农夫们唱的那首哀怨的民谣。

宣华夫人明显地觉得,或者説已经悟到:皇上变了。他已经不是几年前人们交口称赞的晋王,也不是先皇文帝引为骄傲的太子,更不是自己心目中所塑造、所企盼的那个皇上。变得伟大了,还是渺小了?似乎都不是。也许他原本就是這样,根本就没变。可是,怎么就不一样呢?是自己变了?那么,是自己变得卑微龌龊了,还是高尚了?宣华夫人説不清楚。

“夫人,萧皇后来看望夫人,凤辇已到了金凤院门前!”

萧皇后突然驾临金凤院,让宣华夫人措手不及,她赶紧吩咐説:“快备香案迎驾!”

宣华夫人跪在香案前接了驾,萧皇后亲自上前来扶起,她仔细端详着她:此时的宣华夫人虽在病中,却仍风姿不减,就如一幅寒山瘦水的画卷,尽管不如那阳春之景明艳,但却更加清丽动人。萧皇后説:“皇上命我来探望夫人。夫人近几天来感觉怎样?”

宣华夫人説:“谢皇上、皇后隆恩。我這身体总是這样,不是什么重病,却一直没什么起色。”

萧皇后问道:“服了什么药没有?”

宣华夫人答道:“御医来看过,説是邪气入内,伏而未起所至的沉滞、抑郁。這种病还得宽心调养才行,单凭几服汤药是不能祛除的。”

萧皇后説:“治病疗疾,半在药物,半在人事。心是五脏之君,君道正,国道无危难;心气平和,四体自然安康无恙。”

宣华夫人赞同地点头:“皇后所言极有道理,臣妾也自感欠缺养性之道。也知道仅靠药物不能治好自己的病,然而又往往不能自持,做不到心气平和。”

二人説着话,进了金凤院的馆舍坐下。萧皇后命随行太监抬上两个大瓮来,瓮盖还没打开,就从缝隙中溢出一缕缕清香,在室内悠悠飘散,弥漫开来。

萧皇后説:“此乃哀家日常服用的茶蜜鹿茸膏,用茶花蜜和鲜嫩带血浆的鹿茸熬制成的,对体弱衰质,神智倦息有滋补强壮的功效。虽然不是什么偏方灵药,但长期服用可以养生,有益无害。”

宣华夫人道:“多谢皇后恩典,臣妾实在感激不尽!”

“夫人与哀家之间不必客气,”萧皇后真诚地説,“夫人治病要紧。哀家身体还好,服用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养生。再説,用完了还可以让宫里再熬制一些。”

金凤院的侍女将两瓮茶密鹿茸膏抬下去。萧皇后又让随行宫女打开两个木匣,拿出里面的香囊、钗钿、金银等物品,分赏给金凤院的侍女们,萧皇后説:“在這些日子里,你们服侍夫人还算勤快周到,也受了不少累,這些东西赏给你们。今天哀家与夫人随便叙谈叙谈,不用你们侍候,你们都到外面去玩吧。”

姑娘们一听,高兴极了,得了赏赐,还能出去玩,真是难得的好事。不由得喜上眉梢,一个个叩谢了皇后,兴高采烈地出了院门。

宣华夫人知道,皇后对妃子,尤其是对皇上宠爱的妃子,历来没有不怀妒恨的,先帝的独孤皇后的妒恨之心就名震朝野,竟将文帝宠幸的宫女活活打死,气得文帝独入深山。宣华夫人得到文帝的恩宠,也是在独孤皇后驾崩之后。当今這位萧皇后,虽然説不上像独孤皇后那样心狠手辣,但女人的忌妒之心是不可能没有的。谁都知道,皇上对皇后的宠幸,最容易被爱妃动摇。所以,只有皇后健在,爱妃就不得不常怀戒备之心。况且,早在炀帝登基之初,宣华夫人就已经领略过当今這位皇后的厉害,并且已经作好了在冷宫长门白首,了此余生的准备。是当今皇上的一片痴情,才使皇后法外开恩,让我宣华夫人走出冷宫,而住进了這西苑的金凤院。

可是今天的萧皇后,实实在在地让宣华夫人为之感动。她的言谈举止,没有那种女人与女人的,尤其是皇后与妃子之间的客套虚伪,也没有皇后那样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而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的身体和病情,两人的感情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萧皇后环视了一下室内,只剩下她和宣华夫人两个,便压低声音问道:“听説你上表皇上,请求暂免驾幸金凤院,這是何苦呢!”

“唉!”宣华夫人一声轻叹,“皇后,我這副病恹恹的模样怎么能见皇上?不见好些,见了,説不定皇上会失望的。再説……”

萧皇后一看宣华夫人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更生几分怜悯之情,微微一笑,接过她的话荐:

“等我回去启奏皇上,请他来金凤院住几日,你的病就会好得快一些。”

“皇后!”宣华夫人感激地叫了一声,随即起身,朝萧皇后跪了下来。

萧皇后赶忙躬身将她扶起,説:“你看,這又何必呢!哀家是説,等你养好了身体,运河也开通了,咱们俩一起随驾去江南看看。那里可是咱们的故乡啊!”

一提到运河,宣华夫人又哀叹起来:“唉,我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萧皇后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怎么説這些不吉利的话!”

宣华夫人凄然一笑,説:“运河开通了,我也背上了不清不白的骂名。”

“咳,你怎么还這么想不开,把那乡野村夫的话放在心上。”她见宣华夫人仍是沉默,又叹息道:“也难怪啊,动用国库积蓄,征发几百万人去挖一条河,能不引得怨声载道吗?哀家也曾劝阻过皇上,不要這样大兴土木,劳命伤财,可是皇上就是听不进,哀家也没办法啊!”

“可是,皇后,皇上説过,今天的人们出点力,吃点苦,运河一旦开通,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将来我们的子孙后代受益的!”

“将来?”萧皇后冷冷一笑,“将来是什么样,谁能知道!如果咱们被今天的人骂死了,即使将来的人受益了,他们能为咱们説句公道话吗?就是説,又有什么用?咱们能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