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05年,杨广颁诏,改元大业,以示建树丰功伟业的雄心,隋二世杨广就是大业皇帝即隋炀帝。

紧接着,炀帝册封萧妃为皇后,十月,炀帝为文帝举行葬礼,与此同时在东京洛阳,与新皇宫几乎同时竣工的就是显仁宫和西苑。

显仁宫建在洛阳西南数十里的寿安,南连洛水支流皂涧,北抵洛河此岸,方圆十里,由大将军宇文恺和内史舍人封德彝监造。

西苑在显仁宫西面,与显仁宫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占地二百多里。当初大业皇帝杨广要决意迁都洛阳,新建皇城的时候,就萌生了修建显仁宫和西苑的念头,尤其是西苑。

自从住进了西苑后,宣华夫人的心境真的敞亮多了,這里的湖水,假山曲堤,岸柳都与江南风景大同小异。就连西苑里的风,也比外面的风柔和,這是水多的缘故,金凤院中馆舍,回廊,拱门,天井,白墙黑瓦,翠竹掩映,与建康一带的庄园相差无几。最让宣华夫人欣赏的是,金凤院里的二十位姑娘,也都是从江南地方采选而来的,她们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与北方女子不同,吴语呢喃,乡音浓浓,使宣华夫人倍感亲切和温暖,的确缓释了许多忧郁和思乡之情。

她非常感激善解人意的大业皇帝,让自己住到這里,而且,大运河已经开挖了,西苑附近便是這运河北端的源头,等這河挖通了,从這里登船回江南,要比从长安赶来方便多了,江南,魂牵梦萦的故乡,正在一步步向眼前走近。

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宣华夫人带了几个院里的侍女,驾着轻车,游荡在西苑中。

十六院的院门都是西向而开,从内海引来的渠水潺潺的流过,渠边垂柳轻摇,枝条拂肩,不陪侍君王的时候,自己就是主人,宣华夫人显得轻松自在,西苑宽广无垠,一眼望不到边,不像皇城里,四周是高高的宫墙,抬头只能看到方方正正的一块天空。

轻车驰骋,微风扑面,宣华夫人边走边玩,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很远,抬眼看看,前面就是西苑的围墙,渠堤之上可以望见墙外的田畴,田野上,一群农夫正在忙碌,他们一边劳作,一边唱歌:

挖河开河,百万离索,美人思故乡,君王游兴多。

歌声里饱含着艾怨,随风飘来,宣华夫人听得清清楚楚,一阵愁恨郁闷陡然袭上心来,令她游兴全无。

早在长安的时候,就有一些闲言碎语传到她的耳朵里,説是有一位叫薛道衡的大臣当面劝谏皇上,不该为了美姬爱妃乡愁游兴,而征发百万民夫大修运河。

宣华夫人当时觉得非常委屈,我思念江南故土不假,可又何曾为此请求皇上开挖运河的,皇上打算开挖运河并非始自今日,早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在心中酿造,不过未对外人声张而已。再説,朝臣百姓只认为开挖运河是为皇上游玩,哪能看透皇上为天下谋福利的雄心大志。

几句闲语引起的委屈,思虑一阵也就过去了。皇上的每次决策,总会有大臣劝谏,這也算不上是坏事。可没想到薛道衡的説法流传到民间,百姓们竟把它编作歌谣来唱了,百万民众背井离乡到运河工地服役,這劳民伤财之举起因于我宣华夫人,這个千古骂名不是一个柔弱女子所能承担得起的,不论她是农妇还是皇妃。

皇上啊,你何必去挖那条大河,真的是为我回乡之便么,如果真的是這样,宣华夫人宁可今生今世永不还乡。秦始皇南修五岭,北修万里长城,落了个暴戾昏君的骂名。尽管今天的人们説起长城,看到长城时,无不为它绵延万里的雄伟壮观而惊叹,而称颂不已,但這惊叹和称颂都跟秦始皇没有关系了。以此类推,将来人们乘船穿梭于运河之中,或步行徜徉于岸柳之下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想到你大业皇帝呢?你还能以一时之功而千秋不朽吗?

宣华夫人只觉得头晕胸闷,浑身无力,便吩咐侍从调转车子返回金凤院。

夕阳西坠,宣华夫人慵懒的倚在**,百无聊赖,黄昏的沉没暮色笼罩着她的身心,处在這种氛围的女人,最容易回想起自己拥有过的幸福时光。

当年身为帝王之妹,皇家公主,多么荣华富贵,威势显赫,长江之南,华夏神州的半壁江山统归陈国,在這半壁江山里子民都听从陈氏召唤。凭眺烟雨楼台,静听渔舟唱晚,那感觉,那心境,如醉如痴,飘飘若仙。没想到一觉醒来,国家倾覆,自己与哥哥、姐姐都成了亡国奴,沦为大隋臣虐,往昔的威严与荣华富贵已成为过眼烟云。每每回想起来,总免不了无限感伤。深沉的感伤,使宣华夫人不自觉地吟咏起宫里流行颇广的一段宫词:

红颜几许,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

宣华夫人自言自语地吟咏着,不知不觉竟哽咽起来了。过去,虽然同为大隋臣虐,兄妹三人毕竟还是同在长安,承蒙皇上恩典,每逢假日节令,兄妹们都会聚在一块儿,叙谈叙谈。谁知才一年多光景,姐姐与姐夫破镜重圆,再续夫妻之缘,哥哥忧郁而亡,只敝下自己一个人经受着孤寂愁怅的煎熬。

宣华夫人正独自哀伤抹泪,一位侍女跑进来报“夫人,皇上游西苑,自内海乘龙舟,沿长渠到金凤院来了。

宣华夫人动也没动,问道“长渠沿岸共有十六院,你怎么知道皇上龙船是专乘奔金凤院来的?

“哎呀,夫人,這还有错。”侍女急了,手指着院外渠岸,“人家十五院的夫人都在门口摆了香案果品,盛装接驾,可是皇上哪个院都没有去,龙船在金凤院這边的岸边停下,皇上已经离船登岸了,上了銮驾了。”

宣华夫人翻身坐起,擦试着眼角向窗外看去,透过院门,果然看见一班侍臣簇拥着銮驾,径直朝金凤院走来。

宣华夫人一阵急剧的心跳,她這时才明白自己一直在心里企盼着他的到来。更衣打扮已经来不及了,她抹了两下脸睥泪痕,一边整理衣裙,一边急急地走向院门,院里的姑娘们也不用吩咐,一个个跟在她身后,出院接驾。

宣华夫人刚刚走出院门,銮驾已在面前停下,内侍掀起帘幔,炀帝跨出轿门,她连忙就地跪下,惶惶地説:“不知皇上驾到,臣妾接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皇上满面春风,喜气洋洋,亲自拉着宣华夫人的手,将她挽扶起来,説:“朕听説夫人近日身体不适,就没想让你出院接驾,是否让夫人感到突然了?”

“没有,臣妾正在盼望着陛下来呢。”

宣华夫人説出了心里话,使炀帝更为兴奋,他上下打量着宣华夫人,一身平常打扮,没有装饰造作,反倒将她的天生丽质充分地显现出来,多日不见,她的脸色有些许的苍白,人也消瘦了一些,更显出江南女子的独有的俏丽纤秀。

炀帝爱怜地説:“夫人,是不是西苑太冷清,不太习惯,要么,还是回洛阳皇宫里住吧?”

“不、不,”宣华夫人连忙推辞,“西苑很好,金凤院更好,湖海长河,碧波荡漾,安静幽雅,园林也這么宽阔,林木茂盛,臣妾觉得這里比哪里都好。”

這是她的心里话,她真的喜欢這里的幽静环境和优美的园林风光。她不喜欢皇宫的森冷和威严,况且,皇宫还住着正宫娘娘,大业皇帝的原配发妻萧皇后。她知道這位萧皇后也是江南女子,出身梁朝帝室,這一点与自己非常相似,所不同的是,萧皇后是从明媒正娶的晋王妃晋级为太子妃,继而成为皇后,而自己则是国破家亡被掳过来,从宫奴到先皇的妃子,转而又成为新皇帝的宠妃。她也知道大业皇帝的這位萧皇后性情婉顺,知书达理,待人宽厚。即使如此,宣华夫人也不想往正宫娘娘身边靠拢,在金凤院,只要皇上不来,她就是主人,主人是自由的,自由对于每一个人来説,都充满着诱惑,尤其是对于她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