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述对皇上説的這件事并不十分看重,這种宫围艳事哪个朝代没有?若因此事而定废立,是不好向满朝文武交代的。再説,如今皇上卧病在床,无力主掌朝政———其实,早在两年前独孤皇后病逝之后,文帝已把行政大权托付给了太子杨广,杨广也实际上掌了皇权。现在由我柳述去串通废立太子,事成了便罢,万一有一点差错疏漏,谁能担当得起?到那时恐怕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难保。杨广少年为将,南征北战,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绝不会甘俯命运,任人宰割。况且还有杨素一伙相助。看得出来,他们早已串通一气,狼狈为奸了。我柳述能对付得了吗?不过,皇上説是独孤皇后误了他,這倒是实话。可是,事到如今才看明白,不是有点太晚了吗?

文帝见柳述默默不语,有点急了,説道:“爱婿,还等什么!速去长安传朕敕命,恕杨勇无罪,要他即刻秘密赶来仁寿宫,朕要托付他大事!”

看来圣意已决,不办是不行的。再不能犹豫,于是俯首对文帝道:“陛下,臣這就回去拟诏。写好诏书后,立即请陛下过目,并用玉玺,再派人带诏书送去长安,召杨勇来此。”

“此乃机密大事,万万不可走漏一丝风声。”

“臣谨遵旨意。”

文帝点点头,两眼一闭,不再説话。处理這件大事之后,他仿佛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杨广怏怏不乐地回到大宝侧殿。他斜倚在**,顺手拿起一本昭明太子萧统编的《文选》简册来读,想借此排解心中的烦燥。却怎么也读不下去,眼睛直盯着书页,那上面的行行小楷字,已经变成了一堆黑点。

刚才在宣华夫人寝殿里的那阵冲动,现在已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焦虑和忐忑不安。杨广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宣华夫人性情柔弱善良,不会有害人之心,还不至于主动向父皇奏报自己的不轨行为。那样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可是,正因为她秉性善良柔弱,就不会掩饰感情,不会随机应变,就刚才那种面目举止,回到大宝殿后,肯定会被父皇看穿。父皇那双眼睛太利害了,极少有瞒过他眼睛的事情。宣华夫人本来心中慌乱,那里经得住父皇的几声喝问。果真如此,那麻烦可就大了。

想到這里,他扔掉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哗哗几下拉开挡得严严的窗帷,推开窗户。殿宇里立刻变得亮堂了,一阵山风吹来,送进了爽人的清凉。

站在窗前,大宝正殿的景象一览无余。大宝正殿与侧殿同在一片山坡上,两殿相距仅一箭之遥,各有郁郁葱葱的林木簇拥着。

杨广回头吩附侍从:“你站在這里,盯紧对面正殿,若是有大臣出入,立刻来报。”

杨广吩附完毕,就独自走向里边,又在**躺下来。

过了不久,站在窗前窥视的那个侍从来报告説:“兵部尚书柳述进大宝殿去了。”

此时此刻,柳述独自一个去大宝殿干什么?若不是皇上召见,柳述也不敢擅闯御殿,那么皇上又为什么单独召见他呢?想到這里,杨广嚯然起身,急步走到窗前站下,向大宝殿望去。

过了好一会儿,柳述果然出来了,依旧是独自一人,身边既无大臣,也没有随从,而且行色匆匆。這更加重了杨广的疑心:皇上对柳述説了些什么?安排了些什么?会不会是……

一连串的问号出现在杨广的脑海里,事不宜迟,得赶紧拿出对策。他想起了杨素,杨素住在宫前,与柳述的馆舍紧邻,他对自己忠心耿耿。凭這位老臣的见多识广,精明干练,一定会弄明白幕后情节的。于是,他提笔写了一封便笺,交给一个心服侍从,命他将便笺藏好,悄悄给宫前的杨素送去。

杨素接到便笺,打开一看,竟是两句无头无尾,谜语一样的诗:“天籁如有得,愿报一二闻。”遂问道:“太子是否还有口信?”

来人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太子只差小人送這张便笺。”

杨素想了想,説:“既然没有口信,你先回去吧。回禀太子,便笺收到,容杨素细细的领略。”

来人走后,杨素一遍遍反反复复揣测摩杨广写的那两句话,在屋里徘徊走动着。终于,他似乎悟出了一些东西。“天籁”莫不是指皇上那边的消息,动静?联想起刚才侍从报道:“皇上单独召见了兵部尚书柳述”的消息。杨素心想,這极有可能与太子所説的“天籁”有关系。這么看来,皇上此举不仅甩开了我杨素老臣,同时还撇开了皇太子杨广,布置什么军机要事,值得皇上這样?是不是预感到大限将至,早早安排后事?不!应该説是不可能的。依据常规,非召我杨素和太子才是。而皇上却单独召见柳述,這就有悖常理了。看来,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而且极有可能对太子不利。或许太子已经嗅出了什么气味,才写了密笺差人送来。

杨素想着,提笔写了一张回条:“似闻天风招柳枝,疑有秋声隐隐来。”

写完,他也将纸条折迭成燕尾形状,唤进一名侍从,説:“立即将此条送至大宝侧殿。”

但杨素万万没有想到,就是這张字条差一点将他和杨广十几年处心积虑谋划的大事毁于一旦。原来,匆忙之间,杨素忘了説明将字条送皇太子杨广,而送信的侍从也听马虎了一些,他见杨素脸色阴沉,语气又急,接过字条后转身就走了。以往杨素写的奏章条陈都是送交皇上的,侍从自以为這次也不例外。于是,他出门后就直奔了大宝正殿,将字条交给了守门的禁卫,再转呈皇上御览。侍疾的内侍接过门卫送进的纸条,听説是杨素大人派人急送来的,不敢耽误,即刻向躺在病榻上的文帝禀秦:“陛下,有重要条陈送到。”

文帝因杨广与宣华夫人的事动了肝火,召见柳述面授机宜又费了心机和力气,這时正躺在御榻之上昏昏沉沉的。既然是至关重要的机密诏书,非得亲自过目不可。虽説病得很重,文帝还是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接过条陈。

文帝看完,如坠云雾之中,横看竖看,不解何意。看出是杨素的笔迹,文帝立即问道:“這是哪里送来的?”

内侍答道:“回陛下,這是杨素大人派人送来的。”

果然是杨素写的!文帝的脸上陡地变了颜色,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既然是杨素写的,那么字条上的两句隐语的意思,文帝立刻就明白了。杨素在暗示:皇上单独召见了柳述,可能会安排什么秘密行动!

可是,文帝又想:杨素在暗示谁?這字条又怎么会送到朕的手上来呢?会不会是送错了地方?哎呀,对了!一定是送错了地方。文帝豁然明了:杨素是在给逆子杨广通风报信,這字条原本是要送到大宝侧殿去的,误送到朕的正殿里来了!

想到這里,文帝不禁出一身冷汗。幸亏苍天有眼,让他们阴错阳差,将這张字条送到了朕的手中,使朕窥破了他们這伙人的奸佞行径。如若不然,一场大祸顷刻之间起于萧墙,后果将不堪设想!哼,逆子杨广,贼臣杨素,你们的如意算盘拨动得稍早了一些。只要朕一息尚存,你们就休想颠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