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秋天来了,长安城内的街道上纷纷扬扬飘飞着落叶。天开始变得高而且远,蓝蓝的。每到清晨,或者黄昏,总会听到一声声悠扬、清脆的鸣叫声。不一会儿,在北边的天空,便会缓缓飞进一队队大雁,它们常常更换着队形,一会排成个“人”字,一会儿又排成一个“一”字,整整齐齐,缓缓而飞,不时撒下几声哀鸣。

东都洛阳至长安的驿道上,马蹄哒哒,旌旗招展,———那是文帝驾返京都。

开皇二十年九月十六日,文帝抵达长安。

翌日,文帝登殿早朝,文武群臣早已分列两边,恭迎皇上回宫临朝。

文帝看着殿下毕恭毕敬伫立着的文武大臣,面目凝重,表情严肃。临朝之前,他已在心里打好了今天开场白的腹稿,此时的冷峻与沉默正是为即将出口的话语作辅垫的。

至高无上的皇上不开口,殿下更是一片寂静,一个个低眉顺眼,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寂静的大殿,的确静得出奇,有一种让人发怵的感觉。良久,文帝终于开口了,他一字一顿地説道:“朕离开京城已有些时日了。住在东都仁寿宫的這些日子里,朕也常常思念众卿,每每想起与众卿同理朝政的君臣之乐,朕就觉得甚是兴奋,今日朕驾返京都,又坐在了大殿之上,与众爱卿共理朝政,這本是一种令人高兴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朕的心情非但没有感到丝毫的高兴,反而充满了懊恼和烦闷,众卿之中有谁能知道這是什么缘由吗?説出来,为朕排解一下,也好让朕轻松轻松!”

文帝這一番话説得一班文武大臣面面相觑,全都显出了那种摸不头脑,也不知从何回答的样子。殿下依然是一片沉寂。

文帝平稳住气息,两眼由前向后,再由后向前一遍遍睃巡着自己的這帮属臣。這会儿,轮到他在等待了。

当然不能就這样一直等下去。吏部尚书牛弘前行一步,躬身答道:“陛下,臣以为是我们這些为臣的愚钝无能,有哪些朝政事务办得不合圣意,有负皇恩,才使陛下懊恼心烦,还望陛下赐教指点。”

听了牛弘這样的回答,殿下群臣纷纷异口同声地附和:“牛大人所言极是。臣等请陛下赐教、训示。”一阵营营嗡嗡的声音。

文帝心中懊恼不已,大失所望。在东都洛阳仁寿宫的时候,他曾听杨素説,朝中已经对皇太子杨勇的种种过失传言得沸沸扬扬,有的甚至推测太子即将被废,也应该废。他今天的发问,就是想挑明事由,让大臣们借题发挥,通过他们的嘴説出太子不可容忍的过失,往下的事自然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没想到文帝的问话,却引出牛弘如此圆滑的检讨与一片随声附和。文帝非常失望又非常气愤。如果説刚才的冷峻严肃还有几分故作姿态,那么此时却是真的恼怒了。他铁青着脸大喝一声:“什么赐教指示,全是一片胡言!”

文帝的這一声怒喝,使大殿之中又重归死一般的沉静。文帝又接着正色道:“這里距仁寿宫仅百里之遥,可是朕每次驾返京师,总要戒备森严,如临大敌,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這是为什么吗?太子杨勇忤逆谋反之心已久,种种形迹日益昭彰,你们這些人难道真的没有觉察?朕昨晚偶感腹疾,为入厕方便,未敢脱衣安睡。朕本是睡在后殿的,可是半夜入厕归来,朕忽然又搬回了前殿。为什么?还不是以防不测!看你们一个个懵懵懂懂,装聋作哑的样子,朕更觉得危险可怕。别看朕今天还坐在大殿之上,説不定明天就被人抛尸荒野,你们這些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文帝话音刚落,就听到殿下“扑嗵”一声响,有一个人歪倒在地上,原来是东宫总管唐令则。

唐令则听到皇上直言怒斥杨勇忤逆谋反,头脑立时“轰”地一声,心中叫苦道:這下太子定废无疑,我也是定死无疑!于是,身不由己,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文帝见状厉声问道:“唐令则,你這是怎么了?”

唐令则见问,更是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哆嗦嗦地答道:“启……启奏……陛下,太子谋反,与…………与微臣无关。”

“哈哈哈……”文帝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众爱卿可都听见,這真是地地道道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既然你不打自招了,朕问你,你身为东宫总管,辅佐太子這么多年,对于太子忤逆谋反的罪过,能説与你毫无关联吗?”

“陛……陛下……”唐令则跪在地上,还想分辩。

“来人!”文帝一声呼唤,殿外进来四名禁卫,“将唐令则先行羁押,待查明罪责后再作处治!”

四名禁卫一拥而上,连拖带拉地把唐令则拽出大殿。

這时候,殿内的大臣们一个个的额头上都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尤其是那些平素与杨勇过从甚密的人物,心里都在“咚咚咚”地擂鼓,但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尽量将身子站得笔挺,免得再如唐令则,没被皇上点名,自己倒先瘫软下来。

看到殿内平静下来,文帝又説:“也许会有臣卿感觉到今日之事突然,其实不然。朕感觉到太子杨勇不堪承嗣已有很久,而杨勇意欲加害于朕也有时日。年初时太子妃元氏暴亡,朕就疑心是太子做了手脚,曾当面训斥过他。谁知他回去后就对人恶狠狠地説:‘死一个元妃算什么,过几天我还要将他父亲也杀掉!’你们听听,這就是想加害朕不便明説,进而迁怒到他岳父头上罢了。”

説到這里,文帝停下来,再次观察大臣们的反应。只见大臣们都微低着头,惟有杨素抬眼看着皇上,神色中有一种暗示。文帝心领神会,説道:“尚书右仆射杨素!”

杨素立刻躬身出列道:“臣在”。

“你觉得刚才朕所説的,还有什么疏误不妥的地方吗?”

“回陛下,刚才陛下所言句句确凿。朝中诸多大臣也早已看到,今日的太子已非将来承嗣大业之才。不过,微臣以为,对于太子的种种劣迹,陛下仅説了不足十一。废立乃朝廷大事,须将太子罪恶详尽告白于天下,震慑朋党,方可使众人心服口服,天下归心。”

文帝听罢一拍巴掌,説:“説得对!杨爱卿还知道些什么,尽管説出来,让朕与众卿都听一听。”

“陛下,臣对于太子的种种行迹虽有所闻,却微不足道。东宫属官姬威与太子朝夕相处,知之甚多。他可向陛下禀奏其详。”

“哦?姬威现在何处?”

“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好!”文帝高兴地叫道,“快快宣姬威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