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妹妹。”梅洁站到草草前面护着她,“老赵真的有病,谁都不能让他生气。我也请你出去,你总不能说我不相干吧?”梅洁说完和草草一起将茄子兄弟的媳妇儿往门外面推。我想这个女人得到这样的待遇也不奇怪,况且梅洁以及草草本来都是与人为善的人。

上帝随心所欲。一夜之间,我又成了被命运无情戏谑的倒霉蛋子。

多少年来,我一直以自己的健康状况为骄傲。几十年的生命历程中,我似乎不知什么叫做有病,不要说五脏六腑出什么大毛病,甚至连头疼脑热都很少,从来没住过院,几乎不明白打吊针是怎么回事儿,当然,伤筋动骨的意外伤害也从未有过。可是这次一不小心发现自己病了,一做检查就是癌症!奶奶的。

狗日的癌症,可恶的癌症,相当于“死缓”判决的癌症,毫无道理就夺人性命的癌症啊……

说实话,我并不死心。我正抓紧时间为去省城复查确诊、从而争得一线生机做准备。

就在我急急忙忙做各种准备,要集中精力与死神赛跑的关键时刻,身边乱七八糟的事情照样接踵而来,干扰和破坏了我的专心致志。

先是我的朋友兼小兄弟茄子的媳妇儿打来电话。这个小女人一以贯之不知道尊重别人,每每当着我们这些人的面一副泼妇母老虎的样子,死活不给茄子兄弟留情面。她这样做实际上也是不给她老公的朋友留情面,惹得我们圈子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讨厌她的,可是出了事情她照样需要求人帮忙,求茄子兄弟的朋友,比如我。

女人在电话里说我的茄子兄弟昨天夜里被公安局带走了,出事是在一个赌博现场。

“赵哥,我估计他不是参赌,只不过看热闹去了。您知道,他身上带的钱无论如何也超不过两百块呀,对这一点我有把握。公安上的人说了,抓住的那些赌徒成千上万地赌呢,我家老公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哪。”茄子媳妇分析说。

我认真想了想,感觉茄子媳妇的分析是对的。茄子兄弟说到底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但是爱凑热闹、不知轻重也是他显著的性格特点之一。还好,公安局正好有一位副局长跟我关系不错,是那种不用故意热络但感情却很铁的朋友,是关键时刻可以用来帮忙办事的朋友。我接完茄子媳妇的电话赶紧给这位副局长打电话,请求他帮助解救我的兄弟。

“这是我的一个小兄弟。不是我爱管闲事,实在是我这外号叫‘茄子’的兄弟不是赌博的料。我估计你们那些干警把在现场的人一勺烩了,他肯定是被冤枉的。”我对公安局副局长说。

“现场抓人的时候有可能一勺烩,但具体处理的时候会区别对待。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副局长的话听起来像打官腔,“不过,有赵局长你说话,我会专门去过问。如果你的小兄弟没有大问题,我保证将他放出来。”后面这两句话听起来还算够朋友。

“公安局副局长说没问题。我估计今天就能放出来,只要你家茄子不是真正去参赌。”我打电话把结果告诉给茄子媳妇儿。这小女人连连说“谢谢赵哥谢谢赵哥。”

刚把茄子兄弟的事情安顿得有点儿眉目了,“傻B诗人”也跑到我家来。他是来道别的,说他媳妇儿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非去省城大医院住院治疗的程度,他需要陪媳妇去治病,在省城呆一个月两个月乃至半年以上都有可能。

“哥,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呢?谁家的人都会得病,一般只不过头疼感冒拉肚子啥的,到医院打打针,开些药一吃,就好了,哪里像我媳妇,得的是怪病!好端端的人,慢慢慢慢这儿不能动了,那儿不能动了,不光不能上班挣钱,连家务也不能做。不能做事情吧也行,你就在家闲呆着,谁知道病情还在发展,慢慢慢慢生活也不能自理了,完全成了废人。最近这几天连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我还得专门在家伺候她。我俩都不上班,奖金就不用想了,工资也拿不全,时间长了恐怕饭碗子也保不住。大夫说,发展下去会更严重,比如说连眼皮也抬不起来,眼珠子也不会转了,最后能要了命!想想都害怕呢。哥,你说是我媳妇儿造孽了,还是我上辈子做下啥亏人的事情了?唉,见过倒霉的,没见过像我这么倒霉的!我该咋办呢,哥?”诗人叨叨叨一大堆,我还得耐心听着。

“是是是,你够倒霉的。”我苦笑着,不知该怎样安慰我这个傻B兄弟,“不过,你哥我也要去省城,也要去大医院。弄不好,咱在省城还能凑在一起‘轧金花’呢。”

“你也去省城?还要去医院?去医院干嘛?谁病了?”

“我啊。”

“嘁,你能有什么病?胖乎乎的,一脸富态相,将军肚挺着,整天精神头大的,说你有病谁信啊?”

“真的。麻烦着呢,我说出来别吓着你,肝癌,恐怕是晚期。”

“啊!”这傻B一下惊得目瞪口呆,嘴张得能塞进去个拳头,半天合不上,“哥你真把我吓着了。这不会是真的吧?咱这儿医院那些大夫都是二百五,他们绝对吓唬你呢。误诊对他们来说那简直是家常便饭,反正吓死人不偿命。我住的那栋楼有个退休老头儿,他们单位的职工医院给诊断成癌症,把一家人吓得要死,结果到省上大医院一复查,啥事没有,回来那老头就到医院找院长找大夫,把职工医院给弄得鸡犬不宁。你这估计也属于这种情况,误诊,我敢肯定。”诗人亦真亦假,其实是对我的一种安慰。

“但愿我也是误诊。不过,这种可能性比较小。”我很理智地说。

“哥,我刚才还以为我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倒霉蛋儿。你看你,既是个当官的,又刚刚换了个漂亮媳妇儿,按理说应该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的人,没想到啊……”这傻B脑袋摇的卜楞卜楞,这会儿又好像我马上会死。

“人的命,天注定。管球它去!”我努力装出满脸的不在乎。

“哥,我和我媳妇儿坐今天晚上的火车先去了。你到了省城给我打电话,要是嫌漫游费贵就发短信,咱到省城再见。如果有啥事要兄弟帮忙,那没说的。”诗人兄弟说完就走了,临出门脑袋依然摇得卜楞卜楞的。

诗人走了时间不长,我就接到鱼得水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傻B诗人把我查出肝癌的情况告诉他了——我不得不佩服傻B诗人嘴快——按理说他无论如何应该来看看我,无奈遇到了特殊情况,来不了啦,所以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叮嘱我千万保重。

“奶奶的,你少虚情假意。我都得绝症了,你想看我怎么就不能来?瘫了?瘸了?被关禁闭了?”我这样说其实并没有责怪鱼得水的意思,只是跟他调侃。

“嗨,一言难尽,真跟关禁闭了差不多。我简单些说吧……”鱼得水在电话里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别人听见,“跟媳妇儿打架了,比较严重,脸上就像被猪八戒的耙子挠过,见不得人了。真的,不骗你,不然的话我怎么能不登门看看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不已,“说说,说说,怎么回事儿?要是嫌浪费你的电话费,我给你打过去?”

“嘁,我没那么小气。”鱼得水在电话上叨叨半天,大致上给我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鱼得水最近被一个小女人黏上了。这个女人是鱼得水同一个单位的,小寡妇,大前年丈夫出工伤事故死了,本来就有些寂寞,还有一点儿颇具隐蔽性的**劲儿,而我这兄弟偏偏又忘记了“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古训,有意无意挑逗人家,结果弄得那小女人春情萌动,死死地粘住了他。刚开始,鱼得水以为有这么个小情人也不错,只要自己想了,就可以上床解决性饥渴,比上洗头房消费“小姐”便宜多了,而且归他专用,既卫生又安全,于是他暗自高兴。可是,时间稍稍长些,情况发生了变化,小寡妇对鱼得水说:“余哥哥,我爱上你了,我准备和你过一辈子呢。你必须跟你老婆离婚。”女人这么一说弄得鱼得水犯寻思:奶奶的大家只不过玩玩而已,谁要跟你来真个的?于是他赶紧抽身,可是已经晚了。那小女子真的是感情上难以割舍,一有机会就在我这兄弟跟前哭哭啼啼,反复声明她可不是闹着玩的,半是认真半是威胁对鱼得水说: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就不活了。眼见得这小寡妇胶一般粘得紧,鱼得水就想给她些小物件以解燃眉之急,可那女人把小衣物小首饰都和感情联系在一起,越发与鱼得水粘糊得紧。这段时间弄得鱼得水很狼狈,原先对那小寡妇的一份好感全然消失,只剩下厌恶和烦恼,心里对粘上这个女人后悔不迭。原先上洗头房消费“小姐”的业余爱好也不得不放弃,因为人民币吃紧——主要是私房钱吃紧——让小寡妇搞得精力也不济。后来小寡妇粘糊鱼得水到了不管不顾的程度,结果被他老婆发现了。往常,鱼得水尽管也风流成性,但在自己家里把老婆哄得好,从没有遭遇过后院起火的状况,这次无论如何没法给老婆解释清楚,结果两口子就大打出手,弄得我这兄弟面部伤痕累累,出不了门。小寡妇也不愿意善罢甘休,放出话来说鱼得水要是敢抛弃她,她也要我这兄弟的小命儿。两个女人说不上哪天遭遇了,很难说不会打成一锅浆糊!

鱼得水在电话里给我说:“哥你发一条短信,告诉我你的银行账号,这两天我会给你打一万元,免得你看病经费紧张。到了省城还有啥难处给我打电话,兄弟一定尽力帮忙。你赶紧把病治好回来,咱再好好轧金花嘛。”

“钱就不要了。你赶紧把自己的事情弄利索,别让两个女人把你给撕碎了。”我笑着说。

按照梅洁的意思,她不让我到处乱跑,但有些事情她也不能代替我。好不容易整整一个下午基本上没有干扰,我东奔西跑,为上省城查病看病积极地做准备工作。

“看来明天走不了。干脆别弄得这么紧张,后天上省城,从从容容的,晚一天两天也死不了人。”吃晚饭的时候我对梅洁说。

“我让你胡说!”梅洁上来拧我耳朵,表情很夸张,动作很轻柔,“再说死呀活呀的,我跟草草妹子都不饶你。草草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赵哥你就是胡说。”草草是梅洁坚定的同盟军。

晚饭后,茄子兄弟的媳妇又到我家来了。她一来就哭哭啼啼,说话也不中听。

“赵哥呀,你不是说我老公今天就能放出来嘛,咋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这女人脸拉得长长的,好象我欠她什么似的。

“这事儿是咱们求人呢,你不能太心急嘛。”我说。

“不是你家的人你当然不着急啦。好好的人被关到局子里去了,我怎么能不着急?赵哥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家这事儿你到底用心了没有?你是不是真心帮忙呀?”

“你看你,弟妹,茄子兄弟跟我啥关系,他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用心?给你说过了,我找的公安局副局长,人家答应给办。我估计问题不大,你再耐心等一等。”

“我没有耐心!我凭什么要有耐心?公安局胡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赵哥你平常口口声声说和我家老公是好朋友,关系很不一般,这真的有事情了,连你也不真心帮忙!世上哪里有公理,哪里有人情啊!”茄子兄弟的媳妇要是当演员一定会是个高水平的,她说话间涕泪交流,情绪激动,冲着我大声嚷嚷。

“你不能这样说话呀。”我脸上想挤出一丝笑容,但实际上只能是苦笑。茄子媳妇说话不中听让我感觉心里有些闷,肝区也就隐隐疼痛。

“哦,有话你慢慢说,咱不着急好不好?”我家梅洁看这女人情绪激动,话茬听起来也不顺,主动上来劝她。

“我怎么能不着急呢?我就是来问问赵哥,他要是能帮忙就帮忙,他要是办不了事也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就不指望他了,再去求别人。谁让我老公活该倒霉呢!呜呜呜……”

茄子兄弟的媳妇一犯浑,对谁说话都不客气,还在我家放声大哭,哭得我心里也躁了。我大声斥责她说:“你家老公的事情我管不了,你愿意找别人就去找。这么点儿事情能办就办了,办不了也就办不了。你哭哭啼啼值得吗?”

“办不了你早说呀!应人事小误人事大,赵哥你这不是坑害我家老公嘛!”这女人听不懂人话,对我加深了误解,满面怒容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老赵他怎么能坑害朋友呢?他从来不坑害人……”梅洁摇摇头,茄子兄弟的媳妇如此表现,我的小洁洁不知所措,难以应付。

“姐,你先甭哭,听我说几句行不行?”草草姑娘看我脸都气白了,梅洁也把茄子的媳妇儿没办法,她于是站出来想要劝说劝说。

“你是谁呀?”茄子媳妇儿一脸的不客气。

“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赵哥有病,有重病,你不能让他生气。我请你出去。”草草姑娘看来真的生气了,她一上来就对茄子媳妇不客气。

“我又没在你家,你一个毫不相干的姑娘家凭啥赶我走?你算老几呀?”茄子媳妇儿自然不是善茬。

“她是我妹妹。”梅洁站到草草前面护着她,“老赵真的有病,谁都不能让他生气。我也请你出去。你总不能说我不相干吧?”梅洁说完和草草一起将茄子兄弟的媳妇儿往门外面推。我想这个女人得到这样的待遇也不奇怪,况且梅洁以及草草本来都是与人为善的人。

“我家老公眼睛瞎了,交了你这样的朋友!”那女人到了门外还大声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