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说话就是这样,既符合原则又英明正确,你要说有点儿人情味也是有的。但我心里明白,我还是被发配了。计生委是个没人愿意去的地方,真正的清水衙门,油水一点儿没有,工作还很有难度,要想干出引人注目的政绩,简直难以上青天。我要是真在那儿弄成正处了,说不定就地老天荒永远定格在那个位置上了。当然啦,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政坛风云变幻,小孩儿变脸似的,比女人脱裤子都快。

尽管工作忙碌,家庭温馨,朋友也不少,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仍然会有百无聊赖的时候。

梅洁在书房的电脑上教草草上网、使用聊天工具。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将频道换来换去,似乎没有一个能吸引住我的好节目。眼皮似乎在跳,一会儿右眼,一会儿左眼,尽管知道是头天晚上睡眠不好所致,但仍然有一种前程未卜、内心恐惧的感觉,于是我顺手从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扑克牌,借用“轧金花”的方式来预测吉凶。我先很认真地把纸牌洗好几遍,然后分发两份三张一副的牌,翻开来比大小。自己心里预先确定了规则:放在跟前的一副牌比放得较远的大,则为吉,反之为凶。我一连发了三次牌,翻开以后都是远处的大,面前的小,而且远处有一副为三张A,大到天了,近处的牌却小到不能提!这结果真是奇怪得很。对于这样“凶、凶、凶”的预测结论,我觉得不可思议,心里也不服气,于是就重新洗牌、发牌,再试了三把,结果成了“凶、吉、凶”。我觉得状况有好转,就再洗牌再试,结果又成了“凶、凶、凶”,而且远处的牌分别是“拖拉机”、“清一色”和“金链子”,而面前的牌三次分别是“A、K、8”,8对子和最小的“8、9、J”,悬殊很大。我心里仍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就再试。再试,就互有胜负、吉凶难辨了。

后来,我自己也觉得这样预测吉凶很无聊,很可笑,完全可以不作数,但总归弄得心情不好,就想找个别的方式排遣一番。

我操起电话约几个常在一起玩的朋友聚集,玩一玩“轧金花”。接到电话,他们几个欢呼雀跃,表扬我当官不像官还能坚持与民同乐。“不过,赵局给朋友办事能力差些。”鱼得水还没有忘记借机攻击我一下,以报复我未能帮助他升任科长。

我给梅洁打了声招呼,就去了鱼得水家。鱼得水的老婆最近出差,孩子晚上也到姥姥家去睡,到他家我们基本上可以为所欲为。结果,这天晚上“轧金花”我手气差得厉害,一直拿不上大牌,只见出钱“打底”就是没有收益,隔老半天好不容易拿了一次大牌,往往别人手里就有比我更大的牌。拿这样的牌比不拿好牌更糟糕,更能输钱。结果玩了两小时左右,我就输了大约两百块钱。他们几个都赢了,其中鱼得水大胜。

“弟兄们,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洗头按摩做得地道,超值享受。那地方还可以‘打炮’,新换了一批川妹子,年龄都十八、九,二十郎当岁,一个比一个漂亮。傻B诗人和茄子这种没见过女人的人,一到那儿保证晕。我带你们去消费一回吧,拿我赢的钱。不过,谁要是想‘打炮’,炮费自理。”鱼得水赢了钱高兴,就提议说,“要么去公园后大门,那里还有一家‘摸吧’,挂酒吧的牌子,里头有好多**肥臀的姑娘陪你跳舞,曲子一响灯就黑了,你搂着姑娘随便摸,三支曲子十块钱,物美价廉哪!这‘摸吧’是从省城学来的,大家要不要去消费一把?”

“还是余哥见多识广。都是活人呢,你不一样啊,真潇洒!跟你比,我们还不如死去。”诗人半是调侃半是感慨。

“‘摸吧’已经被取缔了,老板被罚款十万。公安局一个哥们儿告诉我的。”茄子说。

“还是唱歌去吧。你哥我怎么说也算领导干部呢,不能涉黄。”我说。

于是大家一起去了量贩KTV,喝啤酒唱歌。鱼得水用赢我的钱请客。

跟弟兄们在一起狂吼了半夜,喝酒喝得晕晕忽忽,我心里感觉舒服多了。

时隔不久,年终处级干部调整的结果出来了。上级给我们局派来一位新局长,是从市辖县副县长的位置上提拔半级调进来的,原任局长助理的小柳被正式任命为副局长。而我被调到市计划生育委员会任副主任,级别仍为副处。

市委组织部吉部长找我谈话,他说:“老赵你担任代理局长以来干得不错,工作绩效明显,年终处级干部考核,群众对你的评价也很高。这次调整你的岗位确实也是工作的需要。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计生委的工作很重要。再说,那里的孙主任明年年龄就到站了,肯定要退下来,到时候你顺理成章能提成正处级。还有一个原因是你现在的妻子——我记得好像叫梅洁——在你手下,这也不合适,需要回避,你离婚再婚的时候总归也有点儿不好的影响。所以,把你调离原岗位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是一种保护措施。你不要有啥不好的想法,过去以后继续好好干。”

领导说话就是这样,既符合原则又英明正确,你要说有点儿人情味也是有的。但我心里明白,我这是被发配了。计生委是个没人愿意去的地方,真正的清水衙门,油水一点儿没有,工作还很有难度,要想干出引人注目的政绩,简直难以上青天。我要真在那儿弄成正处,说不定就地老天荒永远定格在那个位置上了。当然啦,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政坛风云变幻,小孩儿变脸似的,比女人脱裤子都快。

组织上的调配安排我只能无条件服从。如果真像领导说的那样,我在工作岗位上的表现无可挑剔,那么,真正给我带来不利影响的,还是我那场婚变。据说在那些所谓民主国家,政坛人物假如有了绯闻,也是要命的,很具杀伤力,但正常的离婚结婚大概不至于影响政治前途。而中国不同,由几千年封建伦理道德延续下来的传统道德观念大大地厉害,官场人物离婚再婚会引起公众注意,也会引来种种议论,大都对当事者不利,有了这种事儿就意味着你有了道德缺陷,至少也是私生活不够严肃。那么为此而付出代价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我能有什么办法?到计生委走马上任呗,为计划生育基本国策在我市的贯彻落实尽绵薄之力。今后我工作的着力点主要在于城乡数十万育龄妇女的肚子。

还好,我家新任女主人对于我的工作变动泰然处之,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要是前任夫人秦秀丽同志在,还不得叨叨叨叨让我昼夜不得安生!

“这么一调,赵哥你是升了还是降了?”我家的保姆草草甚至比梅洁还关心我的事。

“没升也没降。”

“那调就调呗,怕啥的?”

“你这个傻娃娃,小草草!”我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草草摇摇头。她好像真的也弄不懂。

不过这段时间我听到了另外一则不错的消息:市上那位宋副书记目前正在接受审查,据说已经查出了他收礼受贿和卖官鬻爵的事实,官肯定当不成了,而且很有可能要被刑事拘留。看起来善恶有报仍然是铁定的规律,不管仕途进退是否顺利,做人该把握的原则什么时候都不能丢。这是我听了宋副书记的事情所总结出来的教训。

没过多久,我的流年霉运又从别的地方表现出来:本人的腹痛症由原来断断续续忽隐忽现发展成了持续不断,以至于逐步严重到让我不得不去医院认真做检查的地步。

医院这破地方能不去最好别去,但实在道恩不去不行的程度也得去。

现在的医生看病,大多都没有了过去中医大夫望、闻、问、切等等很麻烦的诊断过程,一接诊先给你开一大堆化验单,血液、尿液、粪便等等。等到第二天化验结果出来了,又给你开X光透视、B超,还有胃部和结肠两头的内窥镜检查。我以前做过胃镜检查,那过程纯粹是折腾人,好人也给折腾得死去活来。

不过还没等得做内窥镜检查,陪我看病的梅洁同志拿到了腹部的B超检查结果,脸上的表情马上不对了。

我强行从她的手里抢过单子一看,B超大夫所写的结论部分有一行是关于肝脏的,里面有“Ca”的字眼儿。我知道这是英文,恶性肿瘤的意思。还有几句话是关于肿瘤尺寸大小的描述。

我忽然有些愣怔。难道我得绝症了?奶奶的!

我从梅洁手里抢过所有的检查结果,直接去找医院的一位副院长。副院长是我的哥们儿。

“他妈的,你直接告诉我。啥就是啥,实话实说。你狗日的要敢说一句假话搪塞我,看我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我把手里一大叠单子拍在副院长的办公桌上说。

副院长眼睛直愣愣盯着我看半天,他大概为我的语言粗鲁而吃惊。一直到看得我有点儿发毛,他才低下头去研究那些单子。

“我是啥人你应该知道!我什么都能承受。即使是天塌下来,我也会袖着手冷静观察它狗日的是怎样往下掉的。你明白不?”我怕副院长不跟我说实话,于是进一步启发、鼓励他。

“你要听实话?嗯,听实话确实需要你有坚强的神经。我这么跟你说吧:一,你长了肿瘤。二、不排除这肿瘤是恶性的。三、肿瘤的位置不太好,在肝脏上。”副院长慢吞吞一字一顿说。

“你狗日的,这不是在宣判我的死刑嘛!”

“你不是要求我实话实说嘛,我还没说完。四,也不排除误诊的可能。我给你开绿灯,赶快办转院手续,到省上的肿瘤专科医院再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和确诊。”副院长脸上似笑非笑。

“你说完了?”

“完了。”

“真的说完了?”

“真的说完了。”

他说完了,其实我也没啥说的了。

怎么会是这样?日它八辈子的先人!

从医院出来,我的大脑有些发懵。

回到家里,梅洁连坐到沙发上看电视都不许,硬把我拽到**,命令我老老实实躺下,然后她坐在我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泪顺着腮帮子无声地流进脖子。

我噗哧笑了:“干啥,小洁洁?弄得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梅洁扑上来抱住我的头呜呜哭出了声。草草大概听见了梅洁的哭声,也从厨房跑过来了。

“梅姐,咋啦,你哭啥?”草草姑娘问。

“草草!”梅洁又坐起来,转身抱住草草哭。

草草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眼泪却因为受了梅洁情绪的传染也流下来了。

“看看看,都是傻大姐!哭,哭什么哭?莫名其妙!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笑声比平时更爽朗。

草草看我笑得可爱,也就不哭了,转过头来陪着我笑。这孩子单纯得有些傻。

“草草,你甭相信他。他得的是绝症,肝脏上长癌了!呜呜呜呜……”梅洁哭喊着说出这几句话,然后哭得更伤心了。

“啥?赵哥是癌症?那,那,哇……”草草这下真的哭了,有目的性地哭了。她比梅洁哭得还要奔放。

我心里酸酸的,听任她们哭。我现在不能劝,越劝她们会越哭。等她们都哭累了我再说话。

“姐,你甭哭了。我先去做饭。”后来草草先止住哭声,我看见她的眼睛已经红肿。

再后来梅洁也终于止住哭。我看见她红红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你看你,跟个孩子似的,这不还没确诊嘛。等到了省城一查,啥毛病没有,咱不照样过日子嘛。你就这么瞎哭,把草草也惹得哭,干嘛呀?真该批评。”

“哇……”我本来想让梅洁再甭伤心落泪,没料想几句话又把她惹哭了。没办法,女人本来就是水做的,她要想流泪,整个身子都能化作泪水!

吃过晚饭,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梅洁商量。

“小洁洁,跟你商量个事儿。”草草还在收拾厨房,我把梅洁叫到客厅,很严肃地对她说。

“啥事儿?”

“你大概也知道这件事。就是咱们局,不,你们局——我现在是计生委的人——司机小詹被抓走的时候跪下求我,让我照顾他的孩子,我当时答应了。小詹的媳妇儿最近死了,孩子他大姨姐给临时照管着。小詹这个大姨姐和他媳妇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小詹媳妇儿的亲生母亲是她姐的后娘,两个人像天敌一样一直处得不好,你想想,这样的姐姐对妹妹能有多少感情?他岳母前两年也病死了。小詹媳妇儿病重期间,是单位花钱让她姐姐照顾病人和孩子。那媳妇儿临终告诉她姐姐,让她死后把孩子交付给我。前天小詹的大姨姐给我打了电话,说她照管孩子最多到这个月底,因为小詹媳妇儿单位给的钱花完了。既然这样,咱们应该把这孩子接过来。孩子也不小了,明年该上小学了,咱们要给照管到小詹服刑出来。我本来想更早一点把这孩子接过来,但考虑到我俩新婚,不想让你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呢先给别人家的孩子当妈妈。可现在不行了,我们非得把这孩子给管起来。小洁洁你知道我是一诺千金的人,这事儿咱不能不办。”

“行。”梅洁没打折扣。不过她紧接着又“哇”的一声哭了。

“咋又哭了?”

“你,哥,你就像、像安排后事似的。”梅洁又哭得声噎气绝。

“哪里的话!这件事本来就应该办嘛。”我揽过梅洁,抱紧了她。其实我也很伤感,但我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谁让我是男人呢。

“那,咱们明天就上省城吧?”梅洁后来不哭了,问我说。

“不行,最快后天,我还要到单位去安排一下,你也要给局里请假呀。办个借调手续,你伺候我看病,让计生委给你发工资。”

“哥……”梅洁又抱住我的头,在我脸上一阵儿狂吻。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梅洁不让我动手,她把我的衣服全部脱光,然后把自己也弄得一丝不挂,再紧紧地搂着我。她这样做,弄得我有些激动,想做坏事,但梅洁不允许,坚持不让我动。

我基本上一夜没睡着。梅洁也不瞌睡,抱着我吻了一晚上,几乎没有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