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专门来到小高已经变味儿了的美容美发店,把我要她去做保姆的想法跟草草说了。草草说:赵哥我正想找你去呢,我不想在这里干了。到你家当保姆当然好,我不要钱,就当报答你。要是不行,你就给我找个别的活儿,帮人卖鞋卖衣服,饭馆里头倒茶上菜伺候客人,都行。

秦秀丽越来越像个官太太,不光虚荣心空前高涨,而且对家务活儿越来越深恶痛绝。她近来多次在我跟前叫喊说:找保姆找保姆,你当官当得越来越滋润,我倒成你家的老妈子了!

我静下心来一想,雇保姆何尝不是个好主意?关键不在于能减轻秦秀丽的家务负担以及满足她的虚荣心,更重要的是能让我回到家真正做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耳朵边还能少了秦秀丽的罗里罗嗦,我何乐而不为?思想是行动的先导,道理上想通了,我很快就抽出时间找了能给市民提供家政服务人员的职介机构。

我们这个城市劳务市场迄今为止仍然不够发达,想找个保姆选择的余地并不大,能找上合适的简直就是天大的幸运。等了好几天,职业介绍所才给我介绍来一个大嫂型的,年龄跟我和秦秀丽差不多,不仅相貌丑陋,而且看上去很邋遢,让她做家务活儿估计卫生上会出现问题,见过之后被我当场拒绝了。再等了半个月,职介所才又有了消息,这次秦秀丽非要和我一块儿去看,我不无讥讽地说,“你比我本事大,你去了马上就能找到好保姆”,秦秀丽大致能分辨出反正话,朝我撇撇嘴,最终忍住没有与我发生口角。我俩去了以后,他们给介绍的是一位进城打工的农村姑娘,看样子十八、九岁,模样也算周正,衣着朴素但也利落。秦秀丽把人家盘问了半天,那姑娘人也老实,说她名叫李蔓(音“wàn”),小名蔓蔓,在县城给她嫂子带过一年半小孩儿。“蔓蔓”这名字立即让我联想到了另外一个姑娘“草草”,都是绿色的、鲜活的、生命力旺盛的,于是我立即对蔓蔓有了兴趣。没等到我说话,秦秀丽在一旁说,“我家倒是不需要带孩子,只需要洗洗涮涮收拾收拾整理整理就行,要是能做饭最好。”蔓蔓姑娘大概急于找到工作,赶忙说“我会做饭我会做饭。”这样,我们就把这姑娘带回来了,讲好管吃管住每月给500块钱。

蔓蔓在我们家坚持了不到三个月,最终还是被辞退了。一个原因是这孩子确实有一些缺陷。比如卫生习惯不好,经常把用于擦洗家具和在厨房拿来洗餐具的两种抹布弄混,让人心理上总是觉得碗和菜盘子都有异味。另外她的悟性相对差些,任秦秀丽无论怎样精心教导,她炒出来的菜总是味道不对,不是盐重了就是忘了搁鸡精味精,不是欠火候就是烧糊了,十次有八次吃得我们全家呲牙咧嘴。另一个原因是我的小市民老婆比较挑剔。蔓蔓刚到我们家时你要说她身上有味道那不奇怪,后来也让我们影响得一星期洗两次澡,时时洗手,天天洗脚,秦秀丽还是说人家有味道,弄得姑娘十分窘迫。秦秀丽最大的毛病是经常一副你仆我主的架式,居高临下,颐使气指,动辄大声训斥,把姑娘根本不当人。为此我曾经批评过她多次,甚至跟她翻脸,但这婆娘屡教不改。最终的结果是蔓蔓姑娘实在受不了秦秀丽的剥削和压迫,自己主动提出来要走人。蔓蔓临走时,秦秀丽倒有些舍不得了,说这孩子最近做饭烧菜刚刚摸着门道了。蔓蔓告别时也含着眼泪叫叔叔,说我是好人,弄得我心里酸酸的。

蔓蔓之后,我家还找过三个保姆,但都不满意,不是笨,就是懒,要么就是脏,还有一个贪小便宜,不经请示就把家里的废旧物品拿去当破烂卖,收入归她自己。换来换去,到最后弄得秦秀丽对于把前面的蔓蔓姑娘辞退了后悔不迭。

实践证明,在这个破城市里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保姆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问题在于,秦秀丽已经习惯跟前儿有个人可以颐使气指,发号施令,猛地一下没有保姆她受不了,成天价在我耳朵边聒噪:“累死了累死了,找保姆找保姆。“

由不得我不想草草姑娘。

最近这段时间,我有好几次到小高的美容美发店去寻求舒适与放松,草草总在我跟前说:“赵哥,我在这里干不成了。”我问为什么,她羞羞答答地告诉我,店里其他几个姑娘最近都不好好做保健按摩了,都“出台”挣钱呢,她们挣了钱还炫耀,讥笑草草想不开,老板娘也明里暗里动员她用青春靓丽的身体来挣“台费”。听草草这样说,我才觉出最近老板娘小高总是很神秘地问我要不要其他服务,原来这儿也逐渐演变成黑店了。我把老板娘小高叫到按摩间里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儿,她看在老顾客的面子上倒也没有责怪我多管闲事,只是解释说她之所以改变经营策略是出于无奈,因为光靠做头发做按摩只能挣个房租,姑娘们也养不活留不住。小高还对我说,整个一条街的美容美发店都在做皮肉生意,她一个人再坚持下去纯粹就是大傻冒。我警告她无论如何不能打草草的主意,小高急扯白脸地说:“赵哥你别冤枉我!我也是农村出来的人,我才不会做逼良为娼的事儿呢。只要草草愿意做保健按摩,我就只让她做按摩,把那些只需要按摩、规矩些的客人都给她做,尽量让她多挣些。别的姑娘总是动员她‘出台’,我还训斥那些小婊子哩,叫她们不要害了草草。”

眼下寻找保姆屡屡受挫,我突然想到,草草长期呆在小高那样的店里能有个好?干脆把她弄到我家来当保姆,草草就安全了,我还能有机会像照顾小妹妹那样照顾她,岂不是两全其美?有了这样的想法我竟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小激动,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专门来到小高已经变味儿了的美容美发店,把我要她去做保姆的想法跟草草说了。草草说:“赵哥我正想找你去呢,我不想在这里干了。到你家当保姆当然好,我去了以后也不要工钱,就当报答你。要是到你家当保姆有问题,你就给我找个别的活儿,帮人卖鞋卖衣服,饭馆里头倒茶上菜伺候客人,都行。”

“你先到我家去吧,估计没什么问题,但是到我家当保姆你不能说不要工钱。我老婆,哦,她叫秦秀丽,她这人心眼忒多。上次给你爹治病的钱我没让她知道,你到我家做保姆,如果说不要工钱,她说不定会怎样想呢。”

“赵哥,您是我的大恩人。我爹做了手术以后恢复得特别好,现在都能下地干活儿了,我家的生活不发愁了。我本来应该还你钱,可我现在没有,你让我给你家干活儿,正好能报答您,我怎么好意思要工钱?”

“只要你答应到我家去干活儿,就必须要工钱。你赵哥眼下的日子不是比你好过一些嘛,等你将来有钱了再还我的账也不迟。”

草草沉思了一下,点点头,算是答应我了。

“给你找来个保姆。”我把草草领回家给秦秀丽看。我想这对秦秀丽来说应该是意外的惊喜,我没料想到小市民竟然不动声色,而且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叫个啥?”秦秀丽开始盘问。

“草草。”草草微微有些脸红。

“哪里人?”

“××县。”

“家在农村?”

“嗯。”

“多大啦?”

“二十一。”

“以前干过保姆?”

“没有。”

“你以前是做啥的?”

“……”草草有点儿犹豫。

“你烦不烦,查户口呢?你这么刨根问底想干啥?人家姑娘就没有一点隐私,啥都告诉你?”我打断了秦秀丽十分多余的盘根问底。

“……”秦秀丽瞪了我一眼,“老赵你跟她谈工钱了没有?”

“没有。你是咱家掌柜的嘛。”

“管吃管住,三百。”秦秀丽倒是一点儿不客气。

“现在外头打工的人工钱都上涨了,至少也得给五、六百,六、七百吧。”我说。

秦秀丽又狠狠瞪了我一眼,潜台词显然是“你干嘛胳膊肘往外拐?”

“三百就三百吧,我要三百就行了。要是我干得好,你们再给加工钱也行哩。”草草莞尔一笑说。

“你看看,这姑娘是明白人。你刚来的前三个月就当试用期,等你真正干得好了,咱再说加工钱也成嘛。”我的小市民老婆只要能省钱就眉开眼笑。

“那我明天,不,现在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就到你家来上班。秦姐,赵哥,你们说行不行?”

草草一个“秦姐”,把我老婆叫得愣了一下,大概因为前面用过的小姑娘保姆蔓蔓什么的都把她叫阿姨,忽然降了一辈不大习惯,但这东西又不好太计较,所以她只好哼、哈的算是答应了。

“工钱太少。我来做决定吧,每个月先开五百,干得好了再加。”我不得不站出来说话,而且,每个月给草草开五百我也愧得慌,只是为了照顾秦秀丽的情绪。

秦秀丽竟然拧了我一把。

这样,草草正式到我家做保姆了。家里有以前给别的保姆准备的折叠床,搭到我的书房里给草草睡。她的行李也简单,随便就安顿好了。

第一天在我家吃完晚饭,草草收拾洗涮那种利索劲儿就让人刮目相看。秦秀丽看她的眼神难免有些吃惊,然后显得很复杂。睡觉前,草草主动冲澡洗脸刷牙梳头,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让人看上去赏心悦目。

晚上到了**,我问秦秀丽:“这个保姆咋样?”

“看样子干活儿还利索,也知道讲卫生。不过,这女子长得太好看了,有些妖气。你以后要规矩些!”这狗日的婆娘倒先教训起我来了。

“你就是不会说人话,我又不是叫驴!好像你老公看见个女的就会去搞,简直莫名其妙。”

“反正男人没有什么好东西。”

“我都ED了,我都不是男人了。”我故意说。

“哼!”秦秀丽气哼哼的。

我背过身去睡,没心再搭理秦秀丽。

草草不仅干家务活儿利索,而且很会做家常饭。她做的手工擀面条又细又筋道,清炒土豆丝或者素炒茄辣子论刀功论味道都和饭馆的厨师有一比。我曾悄悄问草草这一手做饭的本领哪儿来的,她说她妈是全村做饭最好的,对她耳濡目染言传身教所致。后来草草主动提出让我们给她弄一本适合家用的菜谱,她要照着书学烧菜。秦秀丽听了很高兴,吩咐我抓紧办。我于是从书店给找到一本《家常菜肴大全》,草草拿上钻研,然后付诸实践,我们家的饭桌上内容很快就丰富多彩了。我因为公款吃喝机会多,各类应酬多,所以也算是美食家,草草每推出一款新的菜肴,我往往还能提出一些诸如盐重了、火候稍欠一点、糖可以多放、味精重了改鸡精可能更好一类的意见和建议,草草悟性很好,立即纠正,然后进步明显。这种饭桌上的革命带来的好处我们全家都能感受到,儿子首先评论说:“草草阿姨做的菜比我妈做的好吃。”秦秀丽也很客观公正地说:“就是就是。草草买菜还会省钱。”

秦秀丽对草草不大满意的地方是嫌她早上洗漱化妆费时间。我知道草草在小高美容美发店里熏陶过一年多,美化自己形象已经养成了习惯。她化妆实际上做得很细致,包括眼睫毛每次都要梳理,但做出来的效果却是恰到好处,不露痕迹,很美也很自然。要知道这女子本来就是美人坯子,再略施粉黛,美上加美,其光彩岂能不让我家老婆暗生妒意?但我感觉草草的洗漱化妆根本不影响干活儿,孩子上学、我们夫妇上班之前,都有充裕的时间享用简练而又可口、还讲究营养搭配的早餐。

“这个草草身上真有一股妖气。洗漱化妆那么认真,太臭美了。”秦秀丽私下里对我说。

“美有啥不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反驳她。

“在咱家里干活儿,她那么臭美给谁看?该不是要勾引你吧?”

“你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美给自己看不行?没人看就应该把自己弄成丑八怪?什么逻辑!”

“哼,你总是向着她说话!‘

我没法不向着草草。草草确实是个懂事的、乖巧的女孩。

“赵哥,我给你做个全身按摩吧。你看你最近累的。”星期天,秦秀丽带着儿子上街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草草,草草表示要伺候伺候我。

“保姆的工作内容不包括保健按摩。”我笑着说。

“得啦!我好久不做手都生了,就当你做出牺牲,让我复习复习功课。”草草如此说话充满了智慧。

于是,草草给我做按摩。熟悉的手法,熟悉的感觉,和似乎已经久违了的舒适。唯一和在美容美发店里不同的是草草远远地回避了我身上的要害部位,家里也没有美容美发店那种暧昧的氛围。尽管这样,做完之后,草草略微脸红,不仅仅是累的。

“谢谢你,草草。”我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致谢显得多余,口气中不知不觉流露的柔情更多余。

草草娇嗔地斜视我一眼,赶紧跑到卫生间里面,用凉水洗自己的脸。

这次按摩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从此以后,在这个家里,我和草草之间好像有了秘密,一个背着秦秀丽的秘密,同时,我俩之间也多了一份默契。

但愿这秘密、这默契不会是一颗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