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B诗人那厮恐怕以为我将手中的权柄舞动起来就一切OK,他才不管我作了多大的难。回到家我忍不住跟秦秀丽说了说,我的小市民老婆变脸失色的:“你可不能为了给别人帮忙把自己套进去!看你这些好兄弟,好朋友,遇到事情没有能给你帮忙的,他们一有事情就都找你!”她的态度让我很后悔把这些事告诉她。
我当上了部门事实上的一把手,尽管局长前面还有个“代”字,我那一帮弟兄们纷纷有事,都来找我帮忙。
外号叫“鱼得水”的兄弟在单位并没有混得如鱼得水,而是长期处于需仰人鼻息的位置。眼下似乎也遇到一次机会:他们单位工会原来的正科级副主席调走了,需要增补一个,论他的资历和能力,胜任工会副主席应该没有问题,况且他本身就是工会干事。工会主席是党委书记兼的,要是能当上副主席,是会有一定实权的。工会副主席虽然也要经过职工代表大会选举,但是如果领导事先把你放到那个位置上,选举差不多就是个过程了。鱼得水认为,他们单位的业务活动某种程度受制于我们局,我作为代理局长要是能给他们的党政一把手打个招呼,估计作用还是蛮大的。所以,他要求我施以援手。
“靠,你在工会混得不错,又自由又清闲,钱也不少挣,有工夫好好在女人堆里享受幸福不就得啦,干嘛也想当官呢?”我调侃鱼得水说。
“嗨嗨,你这是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爬上高位,幸福滋润,就不管兄弟们死活了,叫你帮个忙还打官腔?”鱼得水嘴撇着表达不满。
“不是打官腔,我估计我说了不见得能有作用。我和你们单位的党政一把手以前基本上没打过交道,那两个人看上去都牛逼克拉斯。”
“你不去说怎么就知道没作用?你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也不再是跟上跑龙套的副局长,而是单位的一把手,有实权说了算,我们单位领导根本不敢得罪你这大局长。”
“那,我找机会给你去说说?试一试,要是不灵,我也没办法。”
“你自己决定说还是不说。你要是不帮这个忙,我以后逢人就说,姓赵的当了个破官就不认朋友了!不是试一试,而是你一定要给兄弟帮这个忙。”
“奶奶的,吃屎的还把拉屎的箍住了!不过,你傻呢,当官真的没有多大意思。比如像我,当个破代理局长,说到底还是个小媳妇,经常受气,有时候还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
“哼,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是不想当局长,让给我干几天咋样?我先把你们单位的漂亮女人都搞到手再说!”
“你‘鱼得水’就是个流氓嘛!”
“当官也好也不好,这我知道。我给你看一条短信。”鱼得水说完就从自己手机里调出来一条流行的短消息发到我的手机上。我打开一看:“这年头,当官也不容易:体质弱的累死,心胸窄的气死,智商低的急死,胆量小的吓死,酒量小的喝死,性欲差的羞死,性欲强的那可真能舒服死!”我靠!
为了兄弟,我真去找了鱼得水单位的头儿。走进他们行政一把手的办公室,我先跟人家“套瓷”,壮着胆儿充大,又拍肩膀又称兄道弟,说是要请人家帮个忙,而且必须的,一定的。我这一套让对方始料不及,那行政一把手只好打哈哈说“行行行没问题能帮忙的时候一定帮忙”。可是当我说明来意之后,鱼得水单位的头儿却说:“赵局长,你那姓余的兄弟工作表现还算说得过去,问题是太花花公子了,影响不好。他老婆闹到单位来了,要跟他离婚呢。再怎么说,我们提拔干部总要找个品行好些的。”我说,“这算个啥嘛,这年头。”那头儿说:“生活作风也不是小事,严重影响他在群众中的形象呢。再说,他这人不知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跟周围人相处也不是很好,威信比较差,要搞民主测评恐怕也难过关。”“你的意思是说,这事情办不成?”“基本上是这样的。我再和书记商量一下,考虑考虑赵局长你的意见,党群干部本身归书记管嘛。即使你提的要求做不到,我们也会在其他方面关照你说的这个人。”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认为已经足够给我面子了。我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对鱼得水说:“你在单位要好好做人呢。”这狗日的听了以后对我蛮有意见:“不帮忙就不帮忙,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完事以后好长时间都不理我。
“傻B诗人”也来找我,一进门就在我面前拍下一叠从书店弄来的发票:“册数和钱数你来填吧,反正我自费出版的诗集你一定要给处理掉几百本,能给我换回一万块钱来就成。赵哥哥,这个忙你一定要帮,谁让咱俩是哥们儿是兄弟呢?”
“嘁!除了你们文学圈子里那几个人,现在的人哪儿有读诗的?你这破书根本卖不出去。”我先给这傻B泼冷水。
“正因为卖不出去才找你帮忙呢,要是好卖我也不用自费出版。”
“我单位又没有图书室,也不是大单位,平常买书只能买几本业务方面的,买你的诗集岂不是要闹笑话?”
“你是一把手,你说买啥就买啥,别的人谁敢放个屁?”
“呵呵,你以为当个代理局长我就是土皇上,我想干啥就能干啥?财务上有制度呢,一把手要是随心所欲,单位就没有规矩了。我随便拿走一根牛缰绳,别人就敢背着我牵走一头牛!”
“赵哥你少给我讲大道理。你要是不能买书,就买别的,还给我省一张发票,反正我就要钱。你总该能处理掉一百本书吧?”
“行行行,就算我能给你买几本书——大不了就跟宋丹丹小品里演的那个‘白云’写的《月子》那本书一样,放到公共厕所里让人去擦屁股,我也给你弄——那也用不着这一叠叠发票啊?”
“哎呀哥,你咋连这都不明白呢?你是局长,手里有权,给你的下属单位、友邻单位和能扯得上关系的单位说一声,让他们也给帮忙弄一弄,兄弟的书不就变成钱了吗?这些发票是给别的单位用的。”
“你想得倒挺周到!”我心里很不舒服,脸上只好苦笑,“现在哪个单位经费都不宽裕,你以为从别人兜里掏钱很容易?”
“我当然知道不容易。不容易才叫哥哥你帮忙哩嘛。”
“这忙我帮不了。”
“好我的赵哥哥,局长哥哥,兄弟最近真的很困难,急等钱用。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你干啥急等用钱?”
“我媳妇儿嘛。她那病很麻烦,在咱们这儿保守治疗效果不明显,恐怕要到省城住院去呢。如果还不行,就要到北京上海去呢。你兄弟倒大霉了,有多少钱都不够花。”
“哦。那,我尽力而为吧。”我说。
尽管傻B诗人这件事也属于“吃屎的将拉屎的箍住了”,我却不能不尽力去办。他给媳妇儿治病是正经事,是当一个好人和好丈夫之必须,我无论如何也得支持。
给诗人兄弟卖书的过程很复杂,很艰难,让我屡屡违反原则,并且搭上了不少人情,光是许诺请人吃饭就有好几家单位。要是都用公费请,我作为代理局长绝对有以权谋私之嫌,假如都自费请客,估计我得搭进去两个月的工资!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儿!傻B诗人那厮恐怕以为我将手中的权柄舞动起来就一切OK,他才不管我作了多大的难。回到家我忍不住跟秦秀丽说了说,我这小市民老婆变脸失色的:“你可不能为了给别人帮忙把自己套进去!看你这些好兄弟,好朋友,遇到事情没有能给你帮忙的,他们一有事情就都找你!”她的态度让我很后悔把这些事告诉她。
“茄子”兄弟为人淡泊,既不想升官,也很少有追名逐利的事情,但每个最普通最世俗的人也有自己的烦恼。茄子他家最近突出的矛盾是他儿子在学校表现不好,不仅仅是学习成绩的问题,而且和班主任老师闹僵了,也不仅仅是学生和老师有矛盾,而是家长之一——茄子兄弟虚荣的老婆也和儿子的班主任吵翻了。对于一般家庭来讲,孩子上学读书是头等大事,茄子兄弟为此事大伤脑筋。
“赵大局长,找你来了!”茄子走进我办公室的时候一脸的官司,“有件事我摆不平了,需要你这当局长的给日弄一下。”
“什么事儿?你平常不是总吹牛嘛,‘你把鸡毛能撂远,你把秤砣能捏扁,你把竹篮能尿满’,你还有啥摆不平的事情?”我首先调侃他平日爱吹牛充大的毛病。
“事情倒不大。不过我已经碰钉子了,黔驴技穷,才寻你帮忙呢。”
“说说看。”
“我那个破儿子嘛。学习好赖咱就不说了,咱得承认人的智商有差异。我老婆是个猪脑子,遗传基因不好,我对儿子要求从来都不高,能说得过去就行。可是最近不成了,上课不好好听讲,小小年纪还早恋。咱儿子不争气,我只要去了学校,就在班主任老师面前装孙子,起劲儿给人家说好话,可我老婆不是东西,前不久老师没控制好情绪扇了儿子一巴掌,她竟然跑到校长那里告人家体罚学生。学校一干预,老师倒是受罚了,作了检讨,还被扣了奖金,可从此以后他干脆不管我儿子了,让他自生自灭,爱咋咋的。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还不把儿子给毁了?我想去缓和一下与班主任老师的关系,人家不给我好脸,说‘你老婆本事大会告状,我惹不起躲得起’。我老婆那混账东西还要去学校跟老师闹,被我拦下了。我就想,你能不能出面,请儿子那学校的钟校长吃顿饭,看他能不能给我儿子调换个班级,避开原先那班主任老师。我知道钟校长和你是老乡,你们一直关系好。再说,你现在又是局长……”
“呵呵,你儿子本事大,你老婆本事更大,这事我还真管不了。据我知道,在同一所学校里调换个班级,比转个学,换个学校还要难办得多。”
“那你说咋办呀?难办也得办嘛。是我自己的儿子,又不是别人的。……是是是,我这狗日的儿子不争气,老婆又自以为是,麻烦都是自己制造的。可我偏偏是老子,是老公,不给他们擦屁股也不行嘛。你行行好,给我帮个忙吧。我请你吃饭?要么请你搞个色情娱乐活动?”
“去你娘的,少来这一套!关键是这事情不好办。”
不好办也得办。钟校长倒挺给面子,我说请他吃饭,人家就答应了,而且率领副校长、教务主任一干人出席。假如茄子兄弟这事情能办,那么相关人员都到场,在饭桌上就可以解决问题。茄子兄弟还算聪明,自己找好饭馆,订好包厢,对着我说了一大堆很虔诚、很奉承的话。这样,我只是搭进去了人情,起码不用自己掏腰包了。
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猜拳行令,豪饮作乐,气氛十分不错。后来我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要办的事情上,我多年的老朋友钟校长一开始挺慷慨,表态说“你老赵的事就是我的事,办就是了”,可当我用近乎耳语的方式告诉他具体事宜,钟校长却一愣,然后就开始打哈哈,说:“酒席上莫谈正事,下来以后再说,再说。”
酒宴结束的时候,我看钟校长那样子是喝醉了。茄子追着我问:“咋样,有戏没戏?”我说“球,你没看人家喝醉了?完了再说。”可是,我刚刚回到家,钟校长就打来电话:“兄弟,今儿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呀!早知道这样我才不去吃饭呢。转学的有,留级的也有,哪里有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调换班级的?领导要是那样做,老师的意见肯定会比天大,我们学校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你这不是为难我嘛!告诉你那个茄子兄弟,他要是同意转学,我给他联系学校,分个好班好老师也不成问题,他要是同意留级,我也给他儿子挑个好班。原地调换班级是万万做不到的。”
“嗯,你这样说我能理解。原先我还以为凭咱俩的交情这事情能办呢,再怎么说你是一校之长嘛。”
“有的事情好办,有的事情不好办,有的事情干脆不能办。你是当局长的你难道不知道?”
我再无话可说。
第二天茄子兄弟问起,我只好将钟校长的话给他传达了一遍,结果茄子听了很不高兴,说,“我请吃饭白请了。”我说,“不白请,改天我请你们全家,再叫几个朋友也行。”后来我果真请了一顿,以示对茄子兄弟的安慰。吃饭的时候秦秀丽也去了,晚上回到家我一脸的自嘲:“给人帮忙办事,搭上人情不说,最终没弄成,还落下埋怨了,自己掏腰包请客,跟赔罪似的。奶奶的,我何苦来着?”秦秀丽在饭桌上已经弄清楚了我请客的原委,本来就不高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这阵儿更有话说了:“你会当好人嘛,你是局长你有钱啊!回家了在我跟前抱怨啥呢?你平常不就愿意当冤大头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聚嘛!行,我还跟上蹭饭了呢,合算!”
这狗日的小市民!我真后悔吃饭带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