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啥意思?你是说你那小情人比玲玲漂亮?那我问你,你的情人会骚情不会?哥我给你说吧,女人不光要长得好看,最要紧的是会骚情,会勾男人的魂。有的女人长得倒是不错,见了男人跟个木头一样,那没意思;有的女人长得不甚扎眼,可见了男人特别会骚情,一下就把男人魂勾跑了,这种女人才厉害呢!”

我想起了同乡同村小兄弟黑蛋儿托付的事情,于是胡乱找了几本诸如《机关干部普法读本》之类登载着我们国家一些基本法律文本的书,给他送去。

晚上,黑蛋儿一个人在他租住的房子里呆着。组合音响高分贝播放着流行歌曲,“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

我在遥望,月亮之上,

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

昨天遗忘,风干了忧伤,

我要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

他一边给我开门,一边摇头晃脑跟上唱,整个看上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给。你不是要读法律方面的书嘛。”我将装着书的塑料袋很随意地扔在茶几上,然后坐到了沙发上。

“哥你真给我拿来了?嘿嘿,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我现在没心看了,没用。”黑蛋儿走过去把音响弄得声音小了些。

“你逗我玩呢?好不容易费劲巴拉给你把书找来,你又说没用?”

“嘿嘿,书是有用处的,不过我不想学法律了。哥,你找这么几本书还费劲?我上回看见你家书架上有不少这一类的书呢。”黑蛋儿的表情有几分狡黠。

“哦?你够贼的。干吗又不想学法律了?前段时间不是积极性蛮高嘛。”

“玲玲说,打官司太麻烦,她说她的事情自有办法解决。不为玲玲,我还学法律做啥?”

“玲玲玲玲,你就知道玲玲!玲玲是你什么人啊,搅和得我都不得安宁。”我故意调侃他说。这次见面,我感觉黑蛋儿又恢复了他惯常的满不在乎的处事态度,上次看到他身上的那份沉重找不到了。

“嘿嘿嘿嘿……”黑蛋儿又冲着我傻笑。

“不打官司,玲玲还有啥办法解决问题?是她找到了挣钱发财的门路,还是等那包工头良心发现?”我问。

“管它呢!反正玲玲说她不想打官司,我学法律还有啥用啊?”

“上次你不是说要当业余律师,帮全世界的农民打抱不平嘛。这么远大的理想说不要就不要了?”

“嘿嘿,那是说着玩呢。”黑蛋儿一脸的无所谓。

“嗨,你倒是能拿得起放得下。你这个黑蛋子啊!”

“嘿嘿,我没想到,哥你做啥事情都这么认真。不像我,想起啥是啥,啥都能拿起,也能撂下。在老家,我妈就说我没心没肺,我媳妇也这么说呢。嘿嘿嘿嘿……”

我在心里比较我和黑蛋儿行事方式和思维方式之不同,觉得总起来看他比我潇洒。在官场仕途混日子,真不知道把人变聪明了还是变傻了。我不由轻叹一声。

“哥,你叹什么气呢?”黑蛋儿感觉挺灵敏,我的一声叹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是啊,我叹什么气呢?这么说吧,哥觉得,我远没有你活得潇洒。我成天价觉得累,心里特别特别累。”我如实对黑蛋儿说。

“哥,你把话说哪儿去了?跟兄弟我比,你在天堂上呢,过的是神仙的日子。吃香的,喝辣的,想干啥干啥,想玩啥玩啥,从来不缺钱花。我要能过上你那样的日子,做梦都要笑醒呢。‘人比人活不成,驴比骡子驮不成’,咱弟兄俩没法比,没法比呀!”黑蛋儿自有他的感慨。

“有钱没钱是另外一码事。要论幸福指数,哥恐怕赶不上你,没有你活得滋润、潇洒。”

“我也不懂啥叫‘幸福指数’,不过我坚决不信,哥你还不如我活的好?这简直是怪事情。哥你给我说说,你咋就不幸福,咋就不潇洒不滋润了?”

黑蛋儿这么一问,我还真有了很强的倾诉欲,满肚子的话要对我这小同乡、小老弟讲。

“兄弟,你这儿有啤酒没有?哥想跟你喝酒,咱一边喝一边聊。”

“有呢。”

黑蛋儿果然从他的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来。我俩也不用杯子,打开瓶盖儿一人举起一瓶对着吹。

“黑蛋儿,我给你说吧,哥最近确实有好事呢。我被提拔,当了副局长。”

“副局长是多大的官?”

“嗯,相当于副县长。”

“啊呀,这么大的官!那你出门应该有专车吧?咱老家那些乡长、乡书记出门都坐小轿车,牛B得很。”

“嘿嘿,要是办公事,可以坐车。”

“哎呀,哥,你真了不起。咱一村子人恐怕数你官大,数你走到人路上了!”

“唉,提拔是提拔了,我咋一点点都不高兴,仍然觉得没意思呢?”

“为啥?”

“我也说不清,反正觉得累兮兮的,还提心吊胆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哎,哥,你该不是犯啥错误了?看你这人也不像能做亏心事的人嘛。”

“哎嘘……”黑蛋儿这样问让我心情更沉重,“犯错误倒没有,亏心事嘛,我也不会有意识去做。反正觉得提拔了个副局长没意思,还不如不提拔。我也不知道原先费那么大劲,总想当个处级干部到底为了啥。早知道是现在这样的感觉,我还不如……”

“哥,你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比如说,你叫我做梦梦见当个副县长那么大的官,打死我也不敢做这样的梦!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在你身上实现了,你还说感觉不好,还后悔?啧啧啧,你把兄弟弄糊涂了。”黑蛋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其实,我的黑蛋儿兄弟,人在啥位置上并不重要,关键看感觉。对你来说,可能觉得当个副县长这么大的官是天大的好事,可对我来说,已经亲身体验过了,才知道的确没多大意思。那些官位比我高的人照样可以对我指手画脚,遇到事情自己拿不了大的主意,让然要听别人吆喝,操的心比过去多,责任更大,把人熬煎得晚上经常睡不着觉。还有一种感觉,周围的眼睛多了,你一言一行都没有自由,时时刻刻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把你牵着绑着,由不得自己。兄弟你说,这样的处境有什么意思?”

“那,为啥人人都把脑袋削尖了想当官?当官还是好处大吧?”黑蛋儿仍然不赞同我的观点。

“这你不懂。我跟你也说不清。算了,咱不说这些破事情了。黑蛋儿,哥再跟你探讨一下别的问题。你和那个玲玲在一起是啥感觉?感觉好不好?你要给我说老实话呢。”

“嘿嘿,哥你咋问这事情呢?”黑蛋儿的脸上竟然挂上了羞赦,“这叫我咋好意思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哥你这是难为我呢!”

“你还知道难为?实话实说嘛。”

“嘿嘿,咋说呢?要说感觉,也没有多少感觉。我在这地方有些孤单,遇到玲玲了,觉着她人不错,就当是个朋友,互相有个照应。”

“都照应些啥?照应到被窝里去了?”

“你看你看,哥你这么一说,我感觉脸都没了。兄弟我在这个城市里收破烂,以前确实没有人暖被窝,有时候真的想女人哩,想得厉害……找‘小姐’去吧,太贵,玩不起,还丢人败姓,再说也不干净,传染上病了咋办?后来不就遇到玲玲了嘛,就,我就……嘿嘿,嘿嘿嘿嘿……”

“说了半天,你找的这个玲玲不也是个‘小姐’?”

“哥,你是厚道人,再不能这么说。我从来没把玲玲当‘小姐’,她也从来不挣我的钱。我俩最多是互相帮助嘛。”

“哦。哥再问你,你跟玲玲在一起感觉累不累?麻烦不麻烦?”

“哪有啥麻烦不麻烦的?要说麻烦,人活到世上啥不麻烦?吃喝拉撒睡都怪麻烦,也没见谁能把这些过程省略了!我从小经常听我爹说,‘吃了拉,拉了吃,辛辛苦苦都是为肚子’。我说‘爹呀,那咱不吃行不行?’我爹说,‘你试试看。’我试了半天,结果饿得招架不住了。身边有个女人陪你,人家并不是你媳妇,这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福分,咱还能嫌麻烦?有时候也觉得累,不过一想起跟她在一起那种好的感觉,就不觉得累了。你说呢,哥?”

“黑蛋儿兄弟,你说得对。”我觉得黑蛋儿的话很有道理,不过仔细想一想,我跟他的情况不一样。他在这个城市远离父母妻儿,熟人不多,生活圈子也小,即使闹出点儿事情来也不怕有多大影响,可我不仅有家庭,而且还有单位,假如因为婚外情闹出了大的动静,那就不仅仅是家庭内部要闹纠纷闹地震,在单位也会声名狼藉,甚至影响官阶仕途,这就不是小事情了!

“黑蛋儿,哥最近麻烦比较多。单位可能要出大事,这事情跟我有关系哩。哥挣死挣活,夹着尾巴做人,苦苦奋斗十几年,好不容易提拔了个副局长,弄得不好一下子又给撸掉了,要这样的话,你说我倒霉不倒霉?除了这,哥给你说实话,单位也有个女人跟我好呢。她人特别好,哥对她也动心了,陷到感情漩涡里去了。我刚刚提拔,在单位不敢有影响,家里你嫂子也是个醋罐子,让她知道了不得了。我成天价防这防那,提心吊胆的,你说累不累?唉……”

“哥,跟你好的女人长得好看不好看?”黑蛋儿很狡黠地朝我眨巴眼睛,“她跟玲玲比哪个长得更好看?”

“嘁!哼哼。”我对黑蛋儿这样小儿科的问题不屑于回答,他那个相貌平平的村妇玲玲怎么能够和我的小洁洁相提并论呢?

“哥你啥意思?你是说你的小情人比玲玲漂亮?那我问你,你的情人会骚情不会?哥我给你说吧,女人不光要长得好看,最要紧的是会骚情,会勾男人的魂。有的女人长得倒是不错,见了男人跟个木头一样,那没意思;有的女人长得不甚扎眼,可见了男人特别会骚情,一下就把男人魂勾跑了,这种女人才厉害呢!”

“吆嗬,我没看出来,黑蛋儿兄弟还对女人这么有研究?你那个玲玲是不是特别会骚情?”

“嘿嘿,嘿嘿嘿嘿……”黑蛋儿又傻笑。

“不过,黑蛋儿兄弟,跟我好的那个梅洁才是真正的好女人呢。哥跟她在一起,倒不像你说的那样没出息,就能把魂丢了,骨头酥了,不是的。哥跟她在一起,感觉自己是个男人,是这世界上最棒的男人,是个癫狂的男人,像疯狗一样的男人。我觉得这号女人才可怕呢,何况她长得那么漂亮!你那个玲玲我见了,要是跟梅洁站在一起,就把她比成丑八怪了。”我当着黑蛋儿兄弟的面对我的小情人大唱赞歌,心里十分骄傲。

“嘿嘿,哥,玲玲是没好好打扮,穿的衣服也不行。其实她漂亮着呢!”

“哼,你就没见过个女人!”

“哥,你既然把你的情人说得那么好,你跟她好就不应该怕这怕那。人活一辈子,能遇上叫自己心疼的好女人不容易。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做啥都应该,损失了啥都不可惜,活人呢嘛,有得就有失。真正的男人也不应该患得患失,尤其是为了心爱的女人。哥你说对不对?”黑蛋儿像个哲学家和爱情专家。

“黑蛋儿,你不简单哩。你说的这些话很有水平,哥听了很开窍。我要是说‘醍醐灌顶’,你就听不懂了,也太抬举你。”我说。

“嘿嘿,哥你有文化嘛。你不敢这么夸我,你再一夸我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我俩正聊得投机,那个叫做玲玲的女人直接推门进来了。她看见我有些意外,一愣。

“嘿嘿,玲玲你来了。你看你,也不敲门,叫我哥笑话咱呢。我这哥是知识分子,当大官的!”黑蛋儿多少有些尴尬,急忙自我解嘲,捎带吹捧我,“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远房本家的哥哥,也姓赵嘛。”

“哥好。”玲玲短时间的尴尬很快就过去了,跟我打招呼也算不卑不亢。我瞥了她一眼,发现这女人表情中有掩盖不住的愁苦,脸上好像还有泪痕。

“对了,上次你们遇见过。看我这记性!哥,这就是玲玲,也是咱不远不近的老乡呢。她跟我是朋友。”黑蛋儿也没有了羞赦,能看出还有些小激动,“玲玲你有啥事呢?有事情你就说,我这哥是自家人,跟我亲哥一样,你不要见外。”

玲玲酝酿了半天感情,“哇”的一声哭了,泪如泉涌。我知道这种会在男人面前哭,感情丰富、泪腺发达的女人不得了,难怪黑蛋儿兄弟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原来,玲玲又去找了一回她老公出事的建筑队队长,也就是那个资质不全的姓牛的黑包工头。包工头不仅没给玲玲解决任何问题,反而滥施语言暴力,让受害人家属玲玲蒙受羞辱。牛包工头说:谁知道你老公是不是自己从架子上跳下去的?我是建筑队长我愿意让工人受伤?我包下这工程赔得差不多要把老婆卖了,我拿啥给你赔?你这女人太麻烦,再缠着我不放我就对你不客气!我听说你能当“小姐”挣钱还来找我干什么?要么你晚上到我这儿工棚里来“上班”,从我手下这些民工身上挣些钱去养活你老公?……老子啥事情没经过,啥场面没见过,啥人没遇到过?你一个骚婆娘能把老子毬咬了!

黑蛋儿听玲玲转述了牛包工头一番粗野的话,气得全身发抖。我听到包工头如此德行也觉得义愤填膺。

“看我不找他算帐!这个狗日的,还没王法了?他不讲理,我们难道就不能来点儿邪的?”黑蛋儿咬牙切齿说。

“黑蛋儿,你要冷静。我就是觉得心里委屈,才给你和哥说一说。姓牛的一直就那样,我都习惯了。说一说我心里能轻松些。我鼻涕眼泪的不像话,赵哥你不要笑话。”玲玲擦干眼泪,说出来的话也很得体,“哥你不知道,咱乡下人进城打工,有些人根本把我们不当人。哥你得是在政府机关做事情哩?黑蛋儿说你是当官的,以后说不定有啥事还要求哥你给帮忙呢。”

玲玲的一番话很讨巧,我只好胡乱点头,嘴里“嗯、嗯”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