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弟兄一个个吃相不雅。“诗人”好像饿狼一般,手中的筷子倒饬得紧,适合他自己口味的菜一般要解决掉百分之五十;“茄子”眼睛直瞪瞪盯着菜盘子,埋头苦干,连话都顾不上说,但双唇叭叽叭叽声音响亮;“鱼得水”双目无神眼袋浮肿的样子,明显是近几天纵欲过度,吃饭过程中鼻涕眼泪,时不时一声喷嚏,唾沫星子乱溅。
刚刚提拔副局长、走到“人路”上的兴奋和喜悦很快就被沉重和担忧所取代。看来当官不见得百分之百是好事,好处和责任、幸福和灾祸、所得和所失,都是相互关联、互为依托的,并不是头上有一顶乌纱帽就万事大吉,就上了天堂,就进了保险箱。我照旧还要谨慎行事,还要小心提防,还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否则灭顶之灾仍然有随时降临的可能性!
这天,我的朋友“傻B诗人”闯到我办公室来了。他这人上班时间喜欢到处乱窜,喜欢到处找朋友拉关系套近乎。
“哥,先让兄弟我好好看看你。”诗人一本正经站在我办公桌前面,双手插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我,“嗯,不错,很不错!哥你看上去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印堂发亮,喜形于色。看来当官就是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多了。”
“屁话,你这都是屁话!傻B(诗人)你少来这一套,装得像个相面先生一样。我还是我,没变。”
“不对不对,你已经不是你了。在咱们哥们儿里头,你木秀于林,已经今非昔比。副局长,处级干部,你开玩笑呢,领导,你是领导!领导能跟普通老百姓一样吗?”
“在弟兄们面前,我永远不会变。再说,提拔个小小的副处级算不得什么,谁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这说不清,真的说不清。”我有感而发,并非全是故作谦虚。
“副处级很不错了,相当于副县长,这就算有品级了,正儿八经是领导了。哥,不是我说你,你太不够意思啦!你被提拔任命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找个机会跟几个弟兄们坐一坐,让我们好好给你祝贺祝贺?”诗人开始兴师问罪。
“不是不是。本来也不是啥值得张扬的事儿,再说,刚刚宣布完,本单位的领导同事陆续有些安排,我不得不应付,接着我就出差了,刚刚回来。你今天来得正好,我现在就打电话,约一下茄子、鱼得水他们,晚上咱几个好好撮一顿,我请客。”我说。
“哎,今天要在一起聚,应该是弟兄们为你祝贺,用不着你买单。要么咱‘轧金花’嘛,谁赢了谁买单。”诗人说。
“嘁!再怎么说哥提拔了嘛,待遇也会水涨船高,请弟兄们搓一顿应该的。要不你背过人又该骂我小气了。”
“那好,那好,那太好了。我也觉得,有这等好事,不宰你一下好像也不对哈?”
“你这狗日的!”
于是电话约好晚上一起吃饭,茄子、鱼得水们欢呼雀跃,说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好像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饿着肚子。当着诗人的面,我打电话把饭店的包厢预定了。
傻B诗人坐了一会儿要走,说他还有个临时的小情人正处在**期,必须要见缝插针去给安慰安慰,不会影响晚上的餐饮活动。临出门他回转身来对我说:“哥你当官了,以后要是别人送你的好烟好酒享用不完,别忘了让兄弟我给你帮忙——放得发霉了总是不好。”
我说:“嗯,我记住了。色是刮骨的钢刀,你也要注意身体呢。”
晚间,为庆祝我提拔副局长的宴会如约举行。这是我第一次花钱买单为自己庆祝加官进爵,细想起来总觉得哪儿不对。好在出席宴会的就是几个体己朋友,我跟他们的关系既非酒肉朋友也不是利益共同体,只是因为臭味相投,都是性情中人,所以一起饮酒作乐不会有丝毫的沉重感,无拘无束,比公务应酬、陪领导吃饭的感觉要好许多倍。
先是一阵儿胡吃海喝。我这些弟兄一个个吃相不雅。诗人好像饿狼一般,手中的筷子倒饬得紧,适合他自己口味的菜一般要解决掉百分之五十;茄子眼睛直瞪瞪盯着菜盘子,一味埋头苦干,连话都顾不上说,但双唇叭叽叭叽声音响亮;鱼得水双目无神眼袋浮肿,明显最近几天纵欲过度,吃饭过程中鼻涕眼泪,时不时一声喷嚏,唾沫星子乱溅。
吃得七、八成饱了,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今天吃饭的主题,于是轮番敬酒给我。一开始我来者不拒,朋友们也愈发不客气,结果没多大一阵儿把我灌得面若关公头脑发昏,脚底下感觉也有些发飘。
“行啦,行啦,本人已经不胜酒力。你们成心要把我灌醉咋的?”我不得不开始拒绝敬酒。
“跟我们哥儿几个你还装?谁不知道你是办公室主任升成副局长的?办公室主任哪个不是酒桶?要不是陪领导喝酒喝得好,怎么能提拔成副局长?”茄子这厮今儿一上来假装胆囊疼,逃避喝酒,但吃菜一点儿没耽搁,这会儿反倒跟我较上劲了。
“照你这样说,我当副局长是喝酒喝出来的?去他妈的,其实我最反感的就是喝酒,当办公室主任这几年,谁逼我喝酒我就在心里问候谁的母亲和奶奶以及外祖母。今儿我又没有思想负担,茄子你敢叫板,咱俩一对一喝,我不信你还比我厉害?”
“不敢不敢。今儿咱弟兄们不是专门为你庆祝嘛,我就想让你多喝几杯。我胆囊真疼呢,哪里敢跟哥哥叫板?”茄子又当了缩头乌龟,不敢应战。
“其实,赵哥早该提拔成领导。论人品,论能力,咱赵哥比谁都不差。我接触过的许多县处级干部,比起赵哥的水平和能力来差得太远了。要是还不提拔赵哥,他的上级领导那就是瞎眼了。”诗人如此说,对我不无奉承谄媚之意。
“嗨,这有啥奇怪的?现在的领导都是睁眼瞎——不是不识字,而是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根本不从实际出发。‘傻B’你以为人品好、工作表现好就一定能提拔?才不一定呢!人品一定要好,工作能力也必须很强,除了这两点,溜须拍马巴结领导,也是必不可少的基本功。不信你们让老赵说一说,看他这次被提拔‘活动’了没有?我不信,他不给领导送些礼行些贿,人家能想起提拔他?提拔谁不是提拔,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这事情上没道理可讲。”茄子自以为是说,他这人一有机会总爱卖弄自己见多识广,“赵你说,你这次提拔是不是得到哪个领导的特殊关照了?要没有那才是活见鬼了!送了多少礼,行了多少贿,给咱弟兄几个从实招了吧。”茄子对我穷追不舍。
“我招你个头!”对茄子的这番话我不置可否。事实上,我并非完全没有送礼行贿,但提拔跟送礼行贿似乎又没有必然的关联。这事情连我都说不清,茄子能说得清吗?
“嘁!看你们这些人,乏味不乏味,无聊不无聊?一个个装得像个理论家似的。既然你们×嘴能说得很,怎么不按照自己的理论去努力,也弄个局长、处长干干?都是些事后诸葛亮!”鱼得水吃得腹胀,腰杆都挺起来了,他接过诗人、茄子的话头把他俩一阵批驳,然后又摇头晃脑地说,“哎,赵,我倒要问问你,上次我给你提出‘闯红运’的重大建议,你是不是一个人悄悄去干了?怎么样,还是我想的办法灵验吧?还不赶快谢谢我!”他这样说大半是调侃的意思,“闯红运”估计他自己也不信。
“你这个狗日的,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是个嫖客、流氓,难道要让我们的赵(副)局长也跟你一样?”茄子先站出来批驳鱼得水。
“‘茄子’你懂个锤子!”鱼得水骂道。
“鱼得水你锤子也不懂!”。茄子对骂。
“哥你看这俩傻屌,就知道互相骂,一点儿文明礼貌都不讲。”诗人故意作出居高临下的样子,“我提议,咱再敬赵哥一圈酒,说点儿有份量的祝酒词,比一比看谁更有水平。”
“这傻B又装人呢。好好好,我先来。”表现欲极强的茄子又抢风头,“我衷心祝愿赵继续进步,步步高升!来来来,大家一起干。”
“哎,茄子这还算人话嘛。我也赞同,赵哥的官当得越大越好,咱弟兄们都能跟上沾光。来来来,我祝赵哥明年当正局长,后年当副市长,再过三年成为咱这城市的书记,至少也是市长!”诗人这祝酒词当中给我提出的目标超级远大,但基本上做不到。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看看你们,一个个官儿迷的样子!你们祝愿赵升官我也不反对,但是我要给赵哥们儿提个合理化建议,那就是,除了争取步步高升,还要抓紧时机多搞女人,这方面同样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所以我提议,为赵副局长能多交桃花运,多享受**干杯!”鱼得水说。干完了酒,他还很得意地说,“我的祝酒词最好吧?赵副局一定爱听!”
“你这不是眼睁睁让赵哥犯错误嘛,想让他栽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我认为越是当官了越不能乱搞,如果实在有女人像飞蛾扑火一样硬往你怀里扑,你也要有选择地接收,发展一到两个有档次的情人即可,千万不能滥情,这是官场大忌。”诗人这会儿装得绝对像个正经人。不过他这几句话对我确有一定的冲击力,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的艳遇,我心里想,和漂亮女人亲密接触虽然很幸福但也必须有所节制!
“唉,还是赵哥好啊!升了官就能发财,发了财想干啥干啥。我们几个想提拔处长,看来这辈子希望不大,提个科长都费劲。人和人不能比啊!”诗人又乱发感叹。
“那也不一定。你们厂是搞有色金属的那家大公司下属单位,集团公司老总一个人说了算,万一他哪天头脑发昏,一眼看上了你这歪瓜裂枣,非要给你弄个处长干干,到时候想不干都由不得你!”鱼得水调侃诗人说。
“咱先不说‘傻B诗人’能不能当官,你最近不是出版诗集了嘛,就冲这件事,你也该请一客。甭老装出个啬皮的样子,你偶尔大方一回行不行?”茄子又将攻击矛头对准诗人。
“嘁!出诗集赚钱?眼下这行情,别说像我这样的,正经的大诗人出书也很难赚钱。我这样的不赔钱就不错了。”诗人赶紧辩解说。
“嘁!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请客嘛,说到底是个吝啬鬼嘛!”茄子继续攻击诗人。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是茄子老婆打来的。
“坏了坏了,我那臭婆娘说要到这儿来找我。”茄子接完电话说,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
“嘁,看你那点儿出息。多大的事情呀,还让老婆找到这儿来?你老婆来了该不会当我们大家的面打你吧?哪怕是跪搓板儿,也等你回去了再说嘛,不至于赶到这儿来。茄子真是个‘妻管严’,活得孽障!”诗人又趁机将茄子一顿数落。
过了不大一会儿,茄子的老婆果真闯了进来。这女人长相平平,没有一丝一毫女人的妩媚,左脸颊正中央一颗硕大的黑痣以及嘴部肌肉看上去充满了力道,让人觉得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厉害角色,难怪茄子一听说她要来就发抖。
“嗨,你的工资折上少了五百块钱,今儿早上刚刚取走的。这到底是咋回事,你给我说清楚。”茄子的老婆明明认识我们这些人,但她一进门只顾拉着脸,冲着她家老公大声嚷嚷,好像我们这些人都是空气,可以被忽略。仅就这一点,足见这个女人作为茄子兄弟的媳妇不够贤惠,和我家的小市民老婆比,两人的档次彼此彼此。
“钱是我取的。你甭在这儿说了,我会去慢慢给你说。”茄子兄弟赶紧满脸堆笑,谄媚加求饶的神态,当着众多的朋友很没有面子。
“你现在就说。既然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茄子的老婆终于承认我们“大家”不是空气,而且听口气要让我等给她做个见证人。
“咱家的事情,在这儿说啥呢?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不怕我说出来丢人现眼?”茄子不愿意当着我们的面说出究竟来,脸憋得通红。
“不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我不怕丢人现眼。你说,你立即说,当面说,必须说!”女人不依不饶。
“你非要我说?好。咱儿子在学校打架,把别的同学打伤了,那五百块钱是赔人家的医疗费和家长的误工补贴。学校让给的。”茄子被逼无奈说。
“凭什么,凭什么?两个孩子打架凭什么叫我们出钱?你咋不领上咱家孩子也到医院检查检查?要是我,不但不赔给他们钱,还要让他们给咱家赔钱呢。你这个窝囊废!”茄子的媳妇儿继续大声叫嚷。
“行啦!你儿子本事大,小小年纪就知道跟同学争风吃醋了,打架一点儿不吃亏。还不都是你给惯的!”茄子一着急把真相抖落出来了。
“这事儿你也在这儿说,不嫌丢人?跟上你这种男人简直是羞先人呢……”茄子说了实话又招惹得他家媳妇嗷嗷乱叫。这女人本来就是天下第一虚荣的女人。
“我不说,你逼着我说,我说了你又嫌丢人。你他妈还讲理不讲理?你赶紧给老子滚回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当着一伙朋友的面,茄子被老婆骂得忍无可忍,十分羞臊,终于冲老婆发了一回脾气。
茄子的老婆刚刚出门,鱼得水哈哈大笑:“茄子这狗日的也算当了一回男人!土地爷甭当神,婆娘家甭当人,你越忍让她越上脸,你给她厉害些她就软了。不过,你儿子比你还男人呢,才上六年级,就知道追美女,还跟人打架决斗呢?厉害厉害!”
“你狗日的不要幸灾乐祸!小心你乱搞女人被你那胖老婆抓住,还不让你跪三天三夜搓衣板?”茄子反击说。
谁也没有料到,茄子的老婆前脚走,鱼得水的胖老婆真的后脚就来了。鱼得水十分诧异:“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和你的弟兄们在一起。”
“嘿嘿,你对我还不放心?你怀疑我嫖风打浪去了?”鱼得水赶忙给老婆陪笑脸。
“你以为你很老实?少跟我装!别让我抓住把柄,看我怎么跟你算账!实话告诉你吧,刚才我在家里,连续接到一个不相识的女人打了三次电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你把手机关了干啥?让你的骚情人往家打电话!”鱼得水的老婆也不是省油灯,对老公一点儿不客气。
“哦,手机可能自动关机了。这手机没法用了,老婆大人开恩,下个月发工资给我买个新的,省得你查岗不方便。”鱼得水嬉皮笑脸糊弄老婆,“一个女人打三次电话?我运气咋这么差,就接不着美女的电话。你不知道她是谁?你咋不问呢?问清楚了咱俩去找那狐狸精算账。我巴不得有这等好事呢。”
鱼得水老婆尽管满脸狐疑,但还是悻悻地离去了。茄子赶紧报复鱼得水:“你不是说‘土地爷甭当神,婆娘家甭当人’嘛,见了你老婆,看你那骚情的样子!我是‘妻管严’,怕老婆,你跟我比半斤八两,也是老婆不怕你!”
诗人不甘寂寞,赶紧自夸说:“还是我老婆好呀。”
他的话音未落,就接到他老婆打来电话,说“不知怎的,我两条腿都不能动了。”诗人惊呼:“坏了,我老婆可能有大病了!”说完他就要提前告退。
“傻B诗人要走,咱干脆散伙算了。”鱼得水提议说。
“我看也是。我回家找那臭婆娘算账去呢,敢在我面前乍翅!再说,鱼得水要借机嫖个风啥的,咱得给人家创造条件嘛。”茄子附和说。
“滚滚滚,你们爱干啥干啥去!”这一次的餐饮庆祝活动让我或多或少有些扫兴。
我说完,大家觉得再继续待下去也没多大意思,就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