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澜山位于西边的江州地界,这些日子以?????来,越是往西走,沈娇却反而愈觉得凉爽,时常喜爱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风景,偶尔回头跟陆清显说说话。

夏日彻底降临,似乎为外头的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淡光,艳艳的骄阳与猝不及防的雨水构成了这几天的背景。

原定是四五日便抵达小澜山,只是沈娇她贪玩,时常会叫停马车,兴冲冲地下去转悠一圈。

不管是途径风景秀丽的山水,还是民风与都城内迥然不同的小镇,甚至那天夜里,途径了一片幽幽泛着鬼火的野坟堆,沈娇都拉着陆清显下去看,而陆清显却也纵容着。

经历了三场雨水,十日之后,沈娇终于抵达小澜山的脚下。

因为姜太后被幽禁在了这里,整座山内除了看守的侍卫与几个婢女以外,便再无旁人,就连山脚下两个小村子都被人所迁走,这里透露出了一股悠长的僻静之感。

他们在山脚下休息了一晚,当夜恰巧有流星坠落,沈娇透过车窗去看,忧心忡忡道:“坏了,这是不祥之兆。”

陆清显睡在了她后头,呼吸声均匀而绵长,并不理她。

“我跟你说话呢。”沈娇趴回去推了推陆清显,“你别装听不见。”

他翻了个身子,露出个寡淡的后脑给她,“是,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后,沈娇也睡在了他身旁,车内地方小,两人难免挤在一处。

她贴着陆清显的后背,伸手绕在了他的前头,碰了碰陆清显的喉咙,撅嘴说道:“我总觉得这里不大对劲。”

“就连前天路过的那座野坟堆,都没这里那么不对劲。”她缠住了他,不是撒娇,而是用力地搂紧,抬脚蹬了蹬他的小腿,“说话呀你。”

她真的是个话痨。

“是,那你可是要启辰回宫?”陆清显的声音里带了笑,却依旧是背对着沈娇,抓住了她伸来的一双手,轻轻握了握。

沈娇没吭声,她听见陆清显又在用那种不紧不慢、却能让人把心都揪起来的语气凉凉地说道:“回去继续做你的帝王,除了权力,谁都不信,每晚找我来求欢,事后又心安理得离去,整日活在骄躁与阴郁里,被那座黄金的囚牢所吞噬。”

解毒之后,陆清显的身子似乎确实是好起来了,他的掌心温度似乎太高了,让沈娇微微攥紧了手。

她忽然想到以前,陆清显送给自己的那个黄金鸟笼子。

下意识抽回了手,陆清显顺从地放开。

可是沈娇又觉着不好了,强行把手又塞了回去。

他也只是继续捧着。

沈娇忽而发了火:“你没脾气的吗?”

陆清显静静回道:“谁都有脾气。”

他的脾气,并不在这里。

黑暗里,沈娇的语气又软了下来,絮絮叨叨地念着:“我娘三公主……让你们一家都死了,我现在就坐在你的皇位上,我还拿你当玉势用,你难道……”

她虽然也给陆清显解了毒,可陆清显本来就不该中毒的。

话没说完,陆清显却忽而翻了个身子,替她撩开了鬓边的头发丝。

“娇娇,”他含笑说道,“你能活到如今,只怕是全凭着你这张脸。”

沈娇转了下眼珠子,忽然悟了方才将他比作玉势,言辞之间确实有些不妥。

原来他的脾气是在这里。

“睡吧,不要胡思乱想。”

沈娇苦恼着张了张口,却得到了他的温柔地劝诫,“不想死在这里,就先别说话。”

一夜无话。

她睡得倒是安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只是在梦里偶尔会皱下眉头,脑袋里也算是难得会添出几分忧思。

今夜是个好天气,银白的月光下,陆清显漫不经心地披上了外衣,与随行着的几个黑衣人逐渐向小澜山的入口处迫近。

此处,却是严阵以待。

守在入口前的,是一队三十人的精锐之师,就这么明晃晃地亮出刀剑,默默地立在门前。

看清了来人是几个男子以后,侍卫长淡淡抬手,制止了手下人冲去的举动,厉声问道:“陛下让你们来的?”

陆清显报之以微微一笑,扬手之间不知道射/出了什么暗器,泛着幽绿色冷光的银针直冲着前方那侍卫的命门而去。

顷刻间,就夺走了一人性命。

他并没有多言半句,在发出暗器之后,两方人马便骤然交起了手。

清幽的小澜山,第一次被染足了鲜血。

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还气势非凡的守卫们已成了具具横陈着的尸首,又让人默不作声地拖走。

“清理干净,不要留下血迹。”

留下这一句之后,陆清显并没有回去,而是漫步去往山上。

不断有在枝上休憩的鸟儿被他惊醒,发出阵阵嘶鸣,为寂静的夜色添了抹活气。

行到了半山腰,陆清显才找着了一处小溪,他脱去沾上了血迹的外袍,随手扔进了一个树洞中,又来到了溪旁边,仔仔细细地将身上那血腥味擦洗干净。

这溪水不知道从哪里流出的,里头似乎总有股桃木胶的味道,虽然祛除了血腥味,却沾染了另外的浓烈香气。

陆清显站直了身子,眯着眼望向小溪上流的方向,忽而轻轻摇了摇头。

——只要做出了动作,便势必会留下痕迹。

夏季的夜晚一向是短,沈娇又是被阳光所刺醒,眼睛还没睁开,鼻子倒是先动了动,“什么味道?”

像是树木的涩气。

陆清显已经出去了,在外面递给了沈娇毛巾与漱口的茶水,“收拾好了,就下来用早膳。”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异常,就和往日里一样。

沈娇慢吞吞地洗漱完整,垂头丧气地出去,在支起的小桌子上和陆清显用饭。

此行他们两人坐一辆马车,后头还有两辆马车跟着,装上了两人用到的物品,另外也有几个侍卫随从骑马随侍。

她吞下了一口馒头,嚼了两口便吞咽下去,又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等会儿不要跟小澜山那些侍卫们掰扯,直接带人强闯进去就好。”

“哦?”陆清显感兴趣地凑近一些,“为何?”

“那群守门的只听秦昭然的命令呀。”沈娇在桌子上指指点点,分析道:“他们肯定拦着我不让我进去,那我就只好强闯了。”

“虽然这不守规矩,可我是皇帝,谁会追究我的过错,我就算是把太后娘娘强行带走,事后也不过是麻烦一些。”

沈娇不打算客气,她还吩咐着随从上带上兵器,骑着马在前方开路,嘱咐着等会儿直接冲进去再说。

陆清显却也任由她安排,他与沈娇同骑了一匹马缀在后头,饶有兴致地听她发出指令。

沈娇不惯骑马,就缩在陆清显的怀里,有点紧张地抓紧了缰绳。

马儿跑起来的时候,她忽而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这几天,我对你很满意。”

离开了都城,她似乎重获新生,看陆清显也格外的顺眼。

不像是以前,就算是与对方亲密的时刻,也总觉得心头沉沉着。

陆清显覆上了她发白的手,嘴唇紧贴着她的耳边,“跟我私奔吗?”

沈娇确然是犹豫了片刻。

她摇了摇头,“我不能够为了喜欢你,就将自己置于弱者的处境中。”

是有点喜欢他的,但在沈娇的心里,喜欢别人的这件事情本身,却是无足轻重的。

她不再是上一世,那么不管不顾的沈娇了。

陆清显微微后退,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很好。”

入口处居然没有守卫!

沈娇惊讶不已,身下的马儿因为惯性还在往前跑,她却不住地回头,“人呢?”

“我们迟了数日。”陆清显答道:“想必是秦昭然知晓轻重,知道拦不住我们,已经将人调走了。”

不,秦昭然是下了令。

——捉拿沈娇,押回都城。

沈娇皱起了眉,忍不住喃喃念道:“不可能,秦昭然没道理顺着我。”

她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自己如今做了不听话的事情,秦昭然一定会想办法阻挠她的。

沈娇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没料到扑了个空。

“那便等回去的时候,亲口问问她吧。”陆清显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轻声说道,“你看,前头就是光陈寺了。”

姜氏,就在前头。

马蹄的踢踏声此起彼伏着重重落入耳里,沈娇终于不再回头去看,而是抿紧了嘴唇,后仰着贴住陆清显,“姜太后,一定知道当年的事情。”

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了,自己的母亲确实在先帝暴毙之时,下令封锁了御龙殿,让消息不能传出。

之后就是两位皇子的派系各执一词,每个人都说这是三公主在帮助对方,三公主该死。

可是无论三公主帮了谁,先帝他确然是要立四皇子为帝,如果不是她横然插了这么一手,二皇子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沈娇有些害怕,她怕自己的母亲会真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也是她始终不能直视陆清显感情的最大原因。

“别怕。”陆清显抱?????得更紧了一点,传递出稳稳的力量,“沈娇,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她是可以现在就回头,继续回到皇宫里做她的帝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安安稳稳,又孤独地度过一生。

“你是你,她是她。”陆清显说道,“我不曾见过三公主,也不曾被三公主所伤害过什么,却因你而真正活着。”

道理说起来是如此的简单。

但横亘在其中的,是杀父之仇。

沈娇轻轻地点点头,“无论如何,我要弄明白当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