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卿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做成了御前女官,在第二日便开始上朝。

李家这二十几年来在朝中屹立不倒,虽说在当年提拔过许多自己培植的势力,然而在沈娇登基的那一刻,他家的权势便已轰然崩塌,尤其是那些被他一手提拔上的人,更是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她家。

阻拦李如卿做女官的,并非仅仅是其女子身份,而她一上朝后,果真不负沈娇的期待。她的性格偏向极端,不像是姜云锦那样中庸,第一天便翻出古典,强力证明了沈娇不该去认一个十三岁的谢温城为父皇。

虽说遭到了极力的排斥,然而又有姜云锦替她周璇,又有沈娇偶尔胡搅蛮缠,将那一群文官气得纷纷胸口疼,这两天,沈娇甚至不再排斥上朝,每天生龙活虎的跟那他们吵架,颇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架势。

不过好日子只持续了几天,秦昭然和沈青终于完成了讨伐落云寨的任务,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班师回朝。

来时正是下午,秦昭然只匆忙回家换了?????身衣服,便要入宫求见。

在御书房里,她第一句话就来斥责沈娇,“你把我的副将常鸣春绑走了作甚?”

沈娇眨了眨眼睛,明白了此事遮掩不过,索性也就挑明了,“这人要娶走李如卿,她可是我好不容易弄进来的御前女官,只要不退亲,我就不放他出来。”

既然没法解决这门亲事,沈娇索性就让人盛州沈家出身的侍卫,直接将此人打晕绑走。

就关在郊外一个小院子里,决计不会让人发现。

秦昭然好笑地看着她,虽说沈娇不曾赐座,自己还是先挑了个位置便坐下。

她瞧着倒是一身的风霜与疲累,商量着问道:“能否把人给我还回来?我和沈青都镇不住落云寨那群……士兵们,你绑走了常鸣春,这羽林卫里又不得安生。”

落云寨,光听名字就是一群盗匪,可秦昭然却用了士兵二字,可见其忌惮。

外面收来的兵们不听话,原先的羽林卫里又是一堆事情,简直让人头疼。

秦昭然望着没事人一样的沈娇,难得有些手痒。

——能把她打上一顿就好了。

沈娇的心思已经被吸引走了,一听说落云寨就有些紧张,忍不住埋怨道:“你之前说的那样着急,叫我快点收了侍君们入宫,我就急忙收了些进来,怎地你又迟了?”

不然她就慢慢挑了。

“怎么,你没见着人?”秦昭然略打量了她一眼,“我已经差人将那大当家的送了回来,你不是已经收了?”

人倒是先走了,却给他们埋了个坑,秦昭然这些日子一直在处理这些事情,迟了好些天才能回来。

“……你送来的,被我收进宫里了?”沈娇诡异地问着,又忽而凑近两步,“你见过人了没?”

秦昭然干脆利落答道:“没见着,这人很是神秘,怎么,长得很俊俏?睡了没?”

否则不会一脸难以置信。

沈娇没回话,只是怔怔地退了回去,还灌了一杯茶水。

……真是,好一个陆清显。

原来落云寨都是他的人,难怪前后两次都收服得如此顺利。

“我自去让常鸣春退亲,你快些把人给我送回来。”秦昭然难得语气如此不耐烦,手指笃笃点了两下梨花木桌面,“安分些,最近日子不大太平,那落云寨横行霸道了数十年,不会如此轻易臣服。”

“噢,茜玉,去找人把常鸣春放了……那你可千万要他速速退亲啊。”沈娇干巴巴应了声,便将人打发走了。

等秦昭然一出门,她就怔怔坐着,随后掰着指头开始算:“兵、民心、血脉、手段……”

似乎每一个,她都敌不过陆清显。

如果陆清显有意造反的话,沈娇怕是早就人头落地了。

她虽然被推着当上了皇帝,可是,可是她的命门似乎还捏在了别人的手里。

这个认知让沈娇无端有些头皮发麻,喃喃道:“我是不是快点跑了才好?”

“陛下。”茜玉却又在此刻替她呈上了一封信,“陆侍君送来的。”

真是及时,似乎沈娇每次感到害怕的时候,他都能精确探知。

可这次,沈娇却看不懂这信里的东西,还是茜玉在一旁帮着参谋,“这说得是落云寨内里几个派别的划分,还有些利益牵扯。”

他把寨子里那些纵横交错的关系都点明了出来,尤其是几个领军的人物,各自的出身派别、所求之物,说得几乎有些琐碎。

他甚至以稀松平常的口吻,写出了该如何短暂又迅速地收服这支军队,沈娇虽然看不懂,却也能感知到其中的精妙之处。

襄金只凑近看了两眼,便露出了惊艳之色,随后问道:“去把秦将军叫回来吗?”

秦昭然虽然收服了这支军队,却苦于无从下手,人都差点没回来。

但若是得到了陆清显的指点,想必事情就没那么难办了。

御书房里燃着提神醒脑的香气,沈娇却似乎还在发呆,直到茜玉重新催促了两声,她才惊醒了一样飞快摇头,“不要给秦昭然。”

她动作缓慢地将信纸折起来,又稳重地塞进了信封里,递给襄金时神色凝重地嘱咐道:“你亲自去办,要把这封信,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给阿青。”

沈青看到了,就会明白。

“青哥……他是秦昭然的弟弟。”襄金倒是接了,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说道:“姑娘,他们都是秦家的人。”

人人都知道,沈娇是秦家推出来的傀儡君主。

沈青纵然姓沈,可说到底还是秦家的血脉。

况且自从姑娘称帝,他们二人虽说还与往日一般相处,但襄金却总觉着他们生分了许多。

沈青,也从不曾阻拦过秦昭然独揽大权的行为。

“我知道,但是不打紧。”沈娇摆了摆手,“去吧。”

做完了这一切,沈娇便仿佛脱了力一般,萎靡不振着独自待到了晚上。

她不想让秦昭然驯服落云寨,是有自己的私心,想着给沈青总好过给外人。

可对陆清显来说,沈娇是个与他有家仇的仇人,几次三番明确对他动了杀心。

他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奉上了自己最大的武器……沈娇不明白。

他似乎正在一件一件的,脱掉自己身上的盔甲,浑然不在意地暴露出自己的脆弱。

从不要求回报,只是默默地瓦解掉沈娇身上的防备与畏惧。

当晚,几次不曾踏进后宫的沈娇,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昭月阁。

还没走到院门处,沈娇便忽而讶然地停下了脚步,借着朦胧的月色,瞧清了堵在前方那人。

……孟春雪。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张琴,就明目张胆的盘腿坐在了昭月阁的门前,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

还穿了一身雪白的透纱外袍,里面似乎什么都没穿……

月光下,猛地一看,好像是什么不祥之物,让领路掌灯的太监猝不及防地惊叫了声,又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唇。

沈娇微微后退两步,而那孟春雪亦被惊醒,瞧见了不远处的沈娇,本来还困倦着的眼睛里忽而闪现一抹精光,坐直了身子就开始抚琴。

他本来不会弹琴,这几天勤学苦练这么一首曲子,弹起来倒也像样,一边弹琴,一边无比幽怨地望着沈娇,张口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沈娇也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忽然叹了口气,又仰头看了眼天。

孟春雪似乎被她的动作所鼓励,唱得更为起劲,甚至带上了抽抽搭搭的泣音……更让人心烦了。

后头的太监察言观色着,轻声询问沈娇:“陛下,是否要将孟侍君带回去?”

也该是他胆子大,不过似乎倒也惹得了沈娇的怜惜。

沈娇神色自然地摇摇头,随口吩咐道:“来人,把他带下去打一顿,然后赶走吧。”

孟春雪的琴弦断了一根,他慌张地要解释,然而却已经让侍卫们飞快上前拖走,哀哀叫唤着赶了下去。

总算是赶走了他,可是沈娇徘徊在了这院门的门口,一时却又有些止步不前。

直到里头响起了一阵寥落的琴音,她才咬了咬牙,独身推门而入。

院门是正对着陆清显的房门,她一进去便瞧见了一身装束齐全的陆清显,正从里出来。

“晚上好啊。”他含笑说了句,“陛下,要不要随我出去走走?”

不等沈娇有所反应,陆清显便自然而然地上前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外面走。

沈娇倒是没反抗,只是有些好奇:“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又要去哪里?”

这些天来,陆清显都是安安静静地等在这个小院子里,从不曾主动要求过什么,也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去见一位故人。”他贴近了沈娇,“请陛下安排出城的马车,我们要数十日才能回来。”

沈娇愣住了,“你要带我去哪儿,见谁?”

陆清显直白答道:“小澜山,太皇太后。”

小澜山离这里少说有四五天的车程,这意味着她要离开这里数十日。

可一时之间,沈娇却生不出什么拒绝的心思。

秦昭然头疼于落云寨,而朝堂上自有李如卿替她应对着。

“好。”沈娇下了决心,“我让人去安排马车。”

“不必大费周折。”陆清显笑吟吟说道,“若是让秦家知晓了你的去处,此事怕是办不成了。”

他们不想放太后出来,无非是怕她会与沈娇结成同盟,威胁到自身的权势。

既然太后出不来,陆清显便索性带着她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