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是不怎么讨厌陆清显,可是因为上一世的事情,难免在心里有芥蒂。

这倒是次要的。

陆清显笑吟吟望着她,又轻轻抓着沈娇的手放在了琴弦上,水葱似的指甲与琴弦相碰,发出些许闷响。

“因为摔过跤,从此就失了勇,这可不是小霸王的作风。”他漫不经心地带着沈娇抚弄过琴弦,乐声下,说出的话都似乎带了调子,平仄起伏间,显得十分舒缓而从容。

沈娇忽然抽回了手,接着一把推开了他的琴,直视着陆清显,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了,“难道你对我又有什么真心了,我可看不出来。”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相互试探,又相互利用着的关系。

沈娇反而会因为这样的坦**、与某种同病相怜的感情而受到些许吸引,可若是他们之间扯着说什么真心,这可完全算不上。

“是呀。”陆清显忽而双手捧起沈娇的脸,随后用力一扯,“我这辈子,确实不知道付出真心是什么滋味。”

愈是珍爱的东西,反而愈会生出摧毁的念头,因为理性而克制,又因为天性而放肆。

可对沈娇,却是第一次。

他的手掌往下,亲昵地覆住了沈娇的脖颈,做出圈拢的姿势,“好娇娇,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这种滋味,一旦尝过了,就不想要再放手。

沈娇也掐着他的脖子用力地摇了两下,“你想怎么办?”

陆清显太高,她得踮着脚,重心不稳下被对方轻松拉进怀里,唇面贴在肌肤上,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酥麻感。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懒洋洋说道:“那天不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沈娇的声音却是十分苦恼,“你到底有没有解了毒啊?”

为什么说话还是这么神神叨叨,又十分晦气。

外面不知道何时开始下了雨,豆大的雨滴淅淅沥沥着打在了窗户上面,声音又钝又重,一声接着一声,逐渐淹没在沈娇的骤然拔高的语调里。

一夜疾风紧,第二日的沈娇又起不来身,索性就告了病不上朝。

虽说她这个皇帝当得十分不靠谱,但是不上早朝却还是头一回,沈娇她告了假以后却反而又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攥着被子翻来覆去念叨着,“完了,明天要骂我一上午。”

想起来就犯怵。

陆清显倒是悠然自在,下了床给沈娇倒了杯茶水,慢悠悠地喂着她喝,“谁?”

“首辅,李文忠。礼部尚书、姓王的死老头子,那个太师……”沈娇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算,越说道后面,越是咬牙切齿,“个老东西们,每天不是骂我,就是骂沈青。”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这种日子,还不如她上辈子呢。

陆清显听得十分认真,翻身上床后将她揽在怀里,手指漫不经心地勾着沈娇的头发,“哦。”

最近几天,老头子们也找到了对付她的办法,只要她一提要开选秀、扩后宫,礼部的人首先拿出祖宗规制,讲明女帝开后宫重重繁琐流程,沈娇一开始还有耐心听,听完以后脸都绿了。

死老头子,让她每天早晨天不亮的时候就去祭祖,连续祭三个月!并且半年之内不得食荤,每日都要去祖庙里跪半个时辰。如此这般,才能算是天意下达,不至于违背了祖宗规矩。

户部的人紧接着问她要钱,可是朝廷每天的开支已经入不敷出了,还都是要从沈娇的身上刮钱,最后算出来,选一次秀居然要让她添置百万两银子。

堵住了沈娇开后宫的口,他们可算是能继续逼沈娇认爹了,沈娇倒是能耍赖撒泼,但哪能是这帮老东西的对手,每天铆足了劲跟他们对着干,如果不是偶尔有姜云锦替她周旋,她几乎都要败下了阵。

想着想着,沈娇就猛地咬了陆清显一下,十分气不过,“就该让你也受受这罪。”

“我虽受过不少罪,但这份罪我可是不能受的呢。”陆清显狡黠一笑,反而将手臂送到她唇边,“你这好说话的毛病,也是该改改了。”

瞧着是个不好惹的刺头,却常常三言两语间被人蛊惑引诱。

陆清显虽说屡次依靠这个而尝了不少甜头,但却不愿意让别人这么随意拿住她。

“我不好说话啊!”沈娇瞪大了眼睛,“我昨天还打人呢,把那个杂种当场……唉哟!”

“说脏话的毛病也不能染上。”陆清显摸摸她被拧出红印的脸颊,思索道:“莫不是跟秦昭然学的?”

左右再无旁人,想必是她了。

趁着沈娇翻脸前,陆清显又敷衍地亲亲沈娇的耳朵,悄声说道:“要不要微臣替陛下出点主意?”

沈娇眼珠子斜了斜,又立刻放正,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这么殷勤,那就让朕来听听。”

反正她绝不会认那十几岁的兔崽子做爹。

“共有三计。”

两人才早起,姿势看上去缠缠绵绵的,与陆清显过分冷静的语气十分不贴合。

“其一,翻起二十年的旧案,直指当年二皇子的皇位来历不正,莫说是谢温城,就连他的爹也不过是窃君之罪人。你何需从一个罪人的手里继承王位?”

“其二,摔玉玺、脱冠服,请他们另择明君,你自回你的盛州,撂下这里的烂摊子,他们不敢在这件事上与你争辩。”

“其三,”陆清显微微一笑,“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杀。”

“君权握于你的掌上,兵权又在秦家,眼下这帮朝中的大臣,谁不是捧着当年的齐国公才能爬上去,又靠着踩死李家,奠定了自己的位置?”

若是真有才干的便也罢了,可这群人,只是一帮庸材。

“忤逆君意者,杀。结党营私者,杀。不臣者,杀。讪君卖直者……”

杀了这些不聪明的,自然会有聪明人涌上。

他被沈娇飞快堵住了唇。

“杀杀杀!”沈娇捏拳对着空中挥舞两下,脸上倒是并未显出不满之色,接着自然而然道:“我选第一条。”

第一条,林景珩已经替她将路子铺好了。

不过,在林景珩哪里,事情并非如当年的真相一般。

他的说辞里,巧妙地抹去了陆清显的身份,将自己放在了唯一的继承者位置上。

沈娇即位后,断言林景珩是假扮的皇族后人,然而关于二十年前那场宫廷祸乱,史官们至今尚未记载。

若是她再度掀起这回事,那么陆清显又该如何自处?

他才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是要揭露陆清显的身世么,那么娇娇的皇位,怕是此后都坐不安稳了。”陆清显捉住她的小手,指尖无意识地在她的掌心里轻轻划过,“若是依着林景珩的说辞,就此避开了我。那你的良心,也怕是不会安稳。”

沈娇皱了下眉,随后就被陆清显的掌心抚平了眉间的褶皱。

“不要感到为难。”他轻声说道,“我并非要折辱你。”

说来可笑,以前的陆清显最喜欢欣赏这样的的为难。

让一个人摇摆于利益与坚持之间,是他最偏爱的一场戏,虽说经常对结果抱有期待,然而无论试验过多少次,结果都总是令人失望的。

除了沈娇。

“其一牵扯太深,其二有损君威,其三太过暴戾。”陆清显淡淡说道:“皆不是适合之法。”

沈娇往下滑,直到被子盖过了头颅,随后恨恨地垂下了床,“我是想把李如卿弄过来,她读书多又擅吵架,让她帮我对付那群老东西们,再好不过。”

她只能想到这么个心腹了。

“好娇娇,原来早有心计。”陆清显轻笑了声,搁着被子将她收拢在怀里,“李如卿若是做御前女官,自会受到重重阻拦。”

“但若是你要提拔她进内阁呢?”

……我不得被他们活撕了!”沈娇闷闷说了声,可是说完后自己首先反应了过来,又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她似乎一下明白了这关键之处,高兴地捧着陆清显的脸颊亲了一口,也不顾昨夜没睡好,只是飞快地披了件外衣,跑回来自己的殿里。

她当场口述成文,要提拔李如卿进内阁做阁老,将这份谕旨送往了文渊阁以后,再宣布上朝。

朝臣们本来已经三三两两回了家,又挨个让太监们叫了回来,各个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看见沈娇的谕旨,这股火简直一下就烧到了头上。

他们就差没指着沈娇的鼻子骂了,言辞激烈得各个好像是要一头碰死在了大殿上,沈娇却还像昨天那样耍脾气,而且这次是有备而来,屡次扬言自己要回盛州老家,足足吵了大半个时辰,她也寸步不让,用手指着那帮人,“朕与李如卿数年同窗情谊,可堪比手足!她有治国之材,提拔她进内阁怎么了?众爱卿别给朕摆出一幅亡国的样子,朕不吃这套!”

老太师还是跳得最狠的那个,“陛下,阁老皆是翰林院出身,德高望重之人……这李如卿一个黄毛丫头怎么配!陛下若是让她做女官也就罢了,阁老确实万万不可。”

否则,整个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放?

此言一出,余下的大臣们也纷纷下跪请令,做好了死磕的准备,而那沈娇此时却反而露出了笑意。破天荒的服了软,“爱卿们说得倒也不错,那就这么办吧!”

“……这么办?”

“把李如卿记入御前女官的名册里,让她明天就上朝。这可是太师的和尚书的意思。”沈娇匆匆忙忙地起身,“就这样吧,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