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玉听不明白她的话,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可沈娇此时此刻却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在香炉中放了一把燃情香的举动,此时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睛,却按耐不住直接问出了声,“茜玉,你不会也是他的人吧?”

连一向忠厚老实的吴叔都是陆清显安排的人,她现在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茜玉却反问沈娇,“姑娘觉得我是吗?”

她的眼睛里蓄积了一层迷蒙水汽,“姑娘觉得我是,那我明日就走。”

“不是……”沈娇急忙去拉住她,又无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我傻了呀,我连你们都怀疑,好茜玉,我一时心急说错话了……你可别生气。”

上一世这两个丫头都为了她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哪怕她们是陆清显的人,对沈娇的忠诚却是半分不假的。

“那天晚上,是姜姑娘在背后知会我这么做得。”茜玉难过道:“她虽然看着软弱,却一向知进退、有主意,她让我替陛下添一把燃情香,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毕竟一晚上宠幸三个侍君,不尽兴怎么能行。

沈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道:“怪我一时心急,我知道你不会是他的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事儿。”茜玉勉强笑了下,“那姑娘,我们还要把陆清显送走吗?”

沈娇不怕陆清显图谋什么,然而此时的情况,却是真叫她为难。

平心而论,她自从在林景珩身上栽了跟头,已经不会再想为任何人动心了,宁愿去养一条小狗,没事的时候亲亲摸摸也就算了,再要她对谁付出真心,那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陆清显这海了去的心机,都让她觉得畏惧。

“让他自己选吧!”沈娇咬了咬牙,快速定夺来下来,“你这几天不要偷懒,去拿一份清白身份的户籍,然后再给他,他若是拿了去了便也好,若是不去……”

那便到时候再说吧。

毕竟比起沈娇,陆清显才更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如今又做出这么讨好她的姿态,沈娇一时间也没办法如此强硬地把他赶走。

只是觉得心里纠结,在上朝时这种不耐也显而易见的表现了出来,以至于那几个与她作对的老东西都不敢来找她的晦气,一个朝堂闷闷的走完流程,沈娇便下了朝。

才来到御书房,太监便报说姜御侍求见,沈娇飞快与茜玉对望了一眼,等了好一会儿,才让她进来。

姜御侍她往日都是挂着三分笑,一见到沈娇便是满脸的恭敬之色,然而今日却是不大相同,进来后也不多废话,直接双膝跪地,直视着沈娇,轻声说道:“对不起沈娇姐姐,我原来是万花楼里一个妓子的私生女,母亲死在了妓院,我便被丢到了大街上,后被收养,成年后便成了寄居在姜家的孤女。”

三言两语间交代完自己的来历,她又叹了口气,“陆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我在姜家留意着他们的风吹草动,又刻意与九公主交好,教唆着她做了不少事情。之后便是沈姐姐了,将陆公子送入宫中,也是我经手的事情。”

沈娇听着来气,猛地一拍桌子喝问她,“陆清显要是叫你把我杀了,你是不是也会动手?”

她觉得生气,因为自己一向喜欢这个柔弱善良的妹妹,谁知道……居然都是刻意。

“不会的。”姜云锦并未被她吓到,依旧是轻声说道,“我不会对沈姐姐动手。”

她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受主上恩惠,替主上卖命。

“沈姐姐,你心胸开阔、良善悲悯,是大楚难得一见的明君。”姜云锦跪着膝行两步,温和地望着她,“我的暗主是陆公子,但我心向沈姐姐,是心甘情愿辅佐你的。”

沈娇面色一热,而襄金则在此刻喝道:“别拍马屁!”

光捡好听的话来说,就知道沈娇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沈娇也立刻清醒了回来,皱眉冷冷望向她,“你知道,吴叔已经让我打发回盛州了吧。”

“知道的。”姜云锦不卑不亢答道,“我最初接近沈姐姐时,确然是心怀不轨,本不配沈姐姐的信任,要打要罚,绝无怨言。”

……又来了。

沈娇虽说还是端坐在御座之上不假辞色的模样,心里却在打着鼓。

就和那可恨的陆清显一样,若是他堂堂正正地与沈娇争夺皇位也就罢了,可偏偏要说一些酸掉牙的话,剖出一颗心来给她,让她反而手足无措。

“好啊。”襄金作势问茜玉,“按照咱们家的规矩,那些背主的奴婢,都是怎么罚的?”

茜玉口快道:“打二十板子再轰出去。”

沈娇还未阻拦,那姜云锦已经重重地给她磕下了头,随后从地上站起来,快步向后退去,“臣领罚。”

二十板子下去,她大约就没了活命。

沈娇下意识拍拍桌子,“回来!”

“沈姐姐,我不该回来。”姜云锦却是对着她一笑,“您若是心软了,下人们都会觉得您好欺负,不惩罚我这个犯错的属下,又怎么震慑住其他对你怀有异心之人呢?”

外头作势要打人的侍卫们早就领了板子在等,姜云锦径直走了过去,还温和地欠身,“劳烦了。”

板子抽打的声音闷闷传来,让沈娇缩了缩脑袋。

“别怕。”茜玉揉了揉她的脑袋,悄悄说道:“已经知会过了,打得不重,只会让她躺上几天罢了。”

虽然是这样,可是在那板子打了不过七八下时,还是让沈娇叫停了。

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吩咐人把姜云锦送回了家,又在御书房里踱起了步子。

随后咬咬牙,“喊李如卿入宫。”

齐国公家是彻底败了,家里有官职在身的要么告老退了,要么极有眼色的称病不出。

饶是如此,那些之前他们权势滔天时得罪过的人,还是不怎么愿意放过他们,这段时间对国公府的清算就没停过。

而李如卿虽说得了沈娇的示好,却从不肯替家里求情,偶尔她被姜云锦问到,还颇为不屑地说他们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沈娇有心让她成为女官,也好让自己在朝中不是那么孤立,好歹有个心腹,却受制着她的出身,迟迟不能够推动此事。

“你打了姜云锦?”李如卿一进门便劈头盖脸问她,瞧着脸都有点红,“你打她作甚?”

沈娇却放心了,这好歹说明了,李如卿与此事并不相干。

“你先坐。”沈娇慢吞吞说道,又没什么骨头似的躺倒在了御座上,没精打采道:“这事儿,你自己私底下去问她吧,我没空和你解释。”

李如卿只是瞪她,随后心烦意乱地坐下,“我父兄要把我许配给常鸣春,真是可笑,那人还未娶亲,家里的小妾们,就已经一屋子都放不下了。”

她正为此事而烦闷着,虽说一直有志向入朝为官,却还是抵不过世俗的安排。

说完后,李如卿又是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怔怔地看了沈娇一眼,语气古怪问道:“你是不是跟我说过这事?”

那时,二人还在学堂里,沈娇曾经神神叨叨地说过这件事,她只当是胡言乱语。

“没有啊。”沈娇理直气壮道:“你记错了吧,我那时候就是看你不顺眼,想捉弄你一下而已。”

不等李如卿有所反应,沈娇又极快地岔开了话题,“你快想个法子,如今我在朝堂上寸步难行,文官们都来对付我,自己却是拼了命的贪污、敛权,秦家……也不希望我太过强势,我在朝堂上,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沈娇一直想把李如卿和姜老太太的几个孩子弄进来,可是李如卿就不说了,姜家那两个小官才刚入职就受到排挤,别提给她说上话了,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

这些文官有意识的排挤沈娇的心腹,以往沈娇只是着急生气,可如今陆清显的到来,却让她产生了一丝压迫感。

“只能徐徐图之。”李如卿飞快抿了下嘴唇,神色不明地望向沈娇,……现今要紧的事是,我若是嫁了羽林卫里,那便再也出不来了。”

羽林卫的常鸣春不是个好东西,他却是秦昭然的心腹之人,沈娇不可以随便找理由就砍了他。

更何况,就算没有了常鸣春,李如卿却还是要嫁人的。

沈娇亦是头疼,“那怎么办呀。”

她在都城里认识的人里,李如卿算是唯一的有才干、读书多、还忠于她的人了。

“李姑娘总是要嫁人的。”襄金小心翼翼道:“那不如……咱们替姑娘挑一个?”

她看出来李如卿的欲言又止,索性替她说了出来,“不如将她许配给青哥!”

沈青一直未曾娶亲,如果请他帮忙,他不会不同意的。

李如卿冷淡地点了点头,她直视着沈娇,“这也是我的意思,沈公子不会喜欢我……这却也正好,我只想摆脱任由父兄宰割的命运,绝不会与之纠缠。”

沈娇却愣了,又飞快地摇摇头,“不行,不能这么对沈青。”

说好的,她不会拿沈青做交易。

但如此,却是再也旁的法子了。

她真是……太笨了!

入了夜,沈娇闷闷不乐洗漱完,又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窗户没有关紧,此时的天气虽说还用不到冰鉴,却也还是有一丝燥热,她的寝殿中大开着窗户,夏日凉爽的微风幽幽地吹了进来,一同送入耳中的,还有接近缥缈地、若有似无的琴音。

凤求凰。

沈娇不由凝神地听着,又怔怔地坐起了身子。

“陆侍君今日要了一张琴。”外间的侍女不问自答,“大约是从昭月阁里传出来的声音。”

这声音如泣如诉,像是在倾吐着抚琴之人内心的绵绵情话。

莫名让沈娇有点脸红。

她走下床给自己灌了一杯凉凉的茶水,随后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招呼着宫女飞快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衣裳,再次三两步出了宫,来到昭月阁的院前。

可是人都已经堵在了门前,沈娇又忽而止步不前了,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里面正传来一阵高声怒骂。

“不要脸的狐媚子,大半夜的弹这些骚琴,我呸——”孟春雪指着陆清显的窗户骂道:“一天不勾引陛下,你这贱骨头就要痒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点手段!”

琴音一顿。

沈娇皱了皱眉。

身后太监略有不安地想上前斥责两声,可是须臾之间,那琴声却又再度响起。

这一回,是轻快、昂扬的音调,沈娇听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是陆清显在饶有兴致地为孟春雪的喝骂配着乐。

孟春雪气急败坏:“还弹!还弹!”

琴音模仿着他的语调,‘叮咚!叮咚!’

沈娇哈哈一笑,而院子里的孟春雪则是再也忍不了了,撸了把袖子,就要怒气冲冲去拍门,“你个狐媚子故意跟小爷我对着干是吧,看我不把你给撕烂!”

院子里的仆人们都不敢前来规劝,倒是另外一个侍君江玥温声劝道:“算了,孟兄,你还是回去吧。”

孟春雪梗着脖子骂道:“死秃驴,别拦着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兄,陛下在外头都听着呢。”江玥不在意地笑了笑,指着院门给他看,“那是陛下的琉璃灯,冰蓝的灯光,煞是漂亮。”

院门虽然是关着的,可是透过门缝,能瞧见地上那一片洒下的光。

孟春雪的脸白了白,沈娇也在此时推门而入,一眼看到了身着粉色睡袍的孟春雪,克制地打量了两下,随后摆摆手,“满嘴污言秽语的,你还是搬走吧。”

骂得还是陆清显,她有时候都还不敢这么骂,这断袖也真是胆子大,趁早搬走,大约对他也不是件坏事。

“陛下……”孟春雪立即眼含楚楚可怜之意,掩面哭泣着想为自己辩解,却已经被涌上来的侍卫拖了下去。

江玥叹了口气,又对着沈娇施了一礼,安静地回去了自己的屋子。

陆清显则是一直没出来。

他听见了沈娇的声音,也没来迎接,而是在屋子里懒洋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沈娇打发走了太监们,随后一言不发地推门进去了。

她直接甩开了身上披着的外袍,身着淡绿色的小衣,也不看坐在窗边抚琴的陆清显,三两步蹿上了他的床,直挺挺地躺下。

陆清显回头看她,颇有兴致地又换了首曲子。

“……要我去请你吗?”沈娇翻过身子,又咚咚锤了两下床,“别弹了,该你伺候皇上了。”

她脸不红、气不喘,“快点。”

“陛下这是何意。”陆清显一根根划过了琴弦,发出些许锵然之声,好笑道:“臣子听不明白呢。”

装什么矜持!

沈娇哼了一声,“我赶走了吴叔,也赶走了姜云锦。”

“吴有他装得忠厚老实,内里却是个有心机之人。”陆清显点点头,“但姜云锦性情温厚中庸,兼之聪慧过人,倒是个堪用的可造之材。”

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她都不会对沈娇不利。

居然还真的顺着聊起来了。

沈娇光着脚下床,一手按在了陆清显弹琴的手上,挺直了胸膛要求道:“你昨儿说的那事……我做不到。”

她眨了眨眼睛,“但若是旁的,可以。”

臂如现在,那皎洁的明月光洒在了他的头发上,蒙上了一层梦幻光的朦胧。

沈娇舔了舔嘴唇,“陆侍君,咱们不能就这么好好的、单纯的相处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