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后来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地道的,手腕处的剧痛与心中闷闷着、宛如被针扎过一般的刺痛交织在一起,令她无法正常思考,只能扶着墙壁,跌跌撞撞着往前走。

浓烈的血腥味逐渐散去,在漫长得几乎有些绝望的黑暗之后,她窥见了一线天光。

将要出去的时候,沈娇忽而脱了力,她揉着自己高高肿起来的胳膊,默然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仿佛能将无穷无尽的时间也全数吞噬其中。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出去了。

自林景珩引入了金佪人,都城中似乎就不曾太平过,春意渐渐弥漫于天地之中,却不能带来一丝和煦。

从出口中走出,沈娇深吸了几口气,打开了院门,悄悄将脑袋探出去。

街上,是一片肃杀之意,恰好有一身披铠甲之人,高高地骑坐在马上,漫不经心着四处逡巡着,骤然与沈娇的眼神对上。

她的眼神转瞬之间变得凌厉起来,掉转马头,竟是飞快冲着沈娇过来,踩在马背上张弓搭弦,箭尖直指着沈娇的方向。

秦昭然那股毫不掩饰着的杀意,几乎让沈娇有些无措,她下意识想要后退着把门关上,然而因为力竭,尚未做出什么反应,那只白羽箭已直奔她而来。

尖锐的风声破空而来,尖锐的锋刃擦过沈娇的脸颊,直直钉入了她身后的那个金佪人。

秦昭然要落后一步,却也在刹那间驾马而至,她飞快地下了马,冲沈娇扬起一个洒脱的笑:“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多日不见,沈娇过得不算好。

可是在这样神采飞扬的声音里,她也不自觉怔怔点了点头,循着本能问道:“阿青呢?”

秦昭然只是点点头,动作利落地收回了自己的弓箭,“他还好。”

她身带出来的一队人马,亦是向这边莫不做甚的靠拢着,待到那群人静静地逼近,秦昭然便回头看了看,随后却是狡黠地笑了下,三两步靠近了沈娇,单手挑了她的下巴并抬高,在沈娇懵懂回望的时候,笑嘻嘻地亲了她一口。

又立刻后退两步,竟是直接单膝下跪,中气十足道:“卑职秦昭然拜见陛下,卑职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身后那群白甲士兵们亦是纷纷下跪,齐声喝道:“请陛下恕罪!”

沈娇被他们吓了一跳。

她迟疑地看向秦昭然,对方此刻却是满脸正色与痛心,锵然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群狼环伺,内忧外患。再行拖延必会天下大乱。陛下,请你莫要推辞!”

白甲兵们齐声重复道:“请陛下莫要推辞!”

沈娇她无措地张了张口,又慢慢转身回头去看。

可是,身后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她又看着秦昭然,犹犹豫豫着伸手指了一下自己,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几十年里,大概是第一次如此心虚而胆怯,“……我?”

是耍她玩吗。

“陛下!就是你。”秦昭然眨了眨眼睛,“我们大楚王朝,不是没有出过女皇帝的。”

沈娇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她还是没太弄明白,此刻却被远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视线,待看清来人后,她就忍不住展开了笑颜,踮着脚尖喊道:“阿青——!”

多日不见,沈青似乎突然之间长大了,他褪去了些许少年时的青涩,眼神里透着股坚韧。纵马疾驰而来,在靠近时便利落地翻身下马。

沈娇对着他招招手,沈青却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随后也同那秦昭然一般下跪,沉声道:“拜见陛下。”

料峭春风,在此刻吹过,带来一阵诡异的静。

沈娇彻底愣住了,她不自在地后退两步,还在疑惑地想着,脑中却忽而现出一阵漆黑——

怀善元年的春天,有些过分短暂了。

大约是因为上年冬日太过漫长,春意姗姗来迟,在柳条抽了芽的时候,桃花几乎都要谢光了。

夏日在转瞬之间到来,沈娇甚至没空去管四季的转逝,她每天都要被忙死了,上朝、请安、批阅奏章,处理一大堆烂摊子。

……自然是不可能做好的。

沈青几乎不能够离开宫里,他每日帮沈娇处理朝政,到后居然被人参了一本——外戚干政!

“他算哪门子外戚?”沈娇狐疑道,“外戚……他算是外戚吗?”

这人怎么比她还蠢。

“外不外戚的不要紧。”李如卿不咸不淡道:“沈青的父亲在边关统领百万大军,他的姐姐在都城里牢牢掌控着羽林军,沈青又如此得你重用……陛下,无论如何,这不是个好兆头。”

沈娇慢慢地撇了她一眼。

又转了转眼睛,看着一旁欲言又止的姜云锦,“你想说什么?”

“李姐姐所言有误呢。”姜云锦声音柔柔的,“宣威将军为人刚直不阿,一心想得只是**平边疆。秦队正倒是鬼主意多,但她却并不为几谋私,至于沈青哥哥的人品,更是有目共睹。”

权势放在利欲熏心之人的手里,自然是一把会害人的刀。

可沈青不是那种人。

“你说得确实如此。”李如卿撂下了手里的书册,直视着姜云锦,“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家从此以后不会恃宠而骄、自此飞扬跋扈了起来,别忘了在都城打开之时……这秦家人的手段。”

逼着太后娘娘立诏书册封沈娇,群臣中有人反对的,尽数被她以勾结林景珩为由投入了大牢里,谁若是心里存着异心,那他便不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雷厉风行、手段严苛,力保着沈娇上了位。

李如卿眼睛往龙椅上斜了下,“恕我直言,比陛下要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确实不在少数,他们家为何力保了陛下上位?”

沈娇没吭声,她倒是想反驳一两句,但又觉得这李如卿说得实在是对。

姜云锦笑着说道:“自然是因为陛下一片赤忱,心系百姓,是个堂堂正正的明君呀。”

沈娇忙不迭点头,“对对,秦昭然也是这么说得。”

李如卿没吭声,极快地撇了下嘴角。

“秦昭然就是想要个傀儡君主。”她忽而起身,不客气道:“陛下非得我这么指出来嘛?”

谁还会比沈娇更适合?

沈娇的不服气地站起来,用手指着点点李如卿,又点点姜云锦,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路,“我现在不?????是正在和你们商量着来嘛?我也不是事事都听她的,那比如说……她前天看上了我家茜玉,我就死活没给,对不对啊茜玉!”

茜玉在前头房里,似乎是没听见。

沈娇又高声问了声,让李如卿不耐烦地打断了,“陛下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她的声音回响在了金黄殿堂中,似乎带着些许回声。

沈娇又怏怏坐了回去。

“那五王爷又作何解释呢?”姜云锦难得坚持,她快步走到了沈娇面前,安抚着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秦家当日,一开始是要择五王爷称帝的。”

那谢衷已经被关在牢里有一段时日了,在牢里他是半点不怕,每天中气十足地辱骂林景珩,可当时他被秦阳朔放出来,又和和气气地说请他即位时,这老哥当场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和沈娇不同的是,醒来以后谢衷就开始哭天抢地,大有继续逼他,他就一头碰死的气势,生生让那见多识广又处变不惊的宣威将军,都皱起了眉。

随后,才是秦昭然当机立断地下令——立三公主后人沈娇为帝。

并且,还给她送上了传国玉玺,借得还是赵澜儿的手,声称赵澜儿临死前向三公主后人献上了传国玉玺,好让沈娇这位置,坐得更加安稳。

“五王爷比沈娇更好拿捏!”李如卿一时间都忘了尊卑,只是冷冷说道:“沈娇还得顾忌着与沈青的情分……”

沈娇却冷不丁打断了她,“那她就是要拿捏我,又怎么样呢?”

她本来就不是聪明人。

“秦昭然她,做过什么坏事吗?”在李如卿愕然的眼神中,沈娇慢慢问道:“就算是她想做皇帝,又能如何呢?”

姜云锦不安地喃喃道:“……陛下,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不是吓自己。”沈娇有些烦闷地挥挥手,“我本来就不会治理国家,秦昭然她倒是很会……你们两个也会。所以我听你们的,也听秦昭然的,还听阿青的。”

自然,她最听阿青的,因为阿青永远不会对她有什么私心。

沈娇嘀嘀咕咕道:“如果秦家需要一个傀儡君主,没人合适,那我就当好了。”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沈娇虽然喜欢欺负人,却并不喜欢这权势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总觉得喘不过气。

她也对什么王室血脉没有半分坚持,就算以后秦家自己想当皇帝,只要不来弄死她,那她……巴不得呢。

秦昭然聪明,还能打胜仗,又不会害了百姓,真论起来,谁又比秦昭然更合适坐上这个位置?

过了许久,李如卿才有些古怪地低声问道:“你真这么想?”

以前的沈娇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庶人,她这么想倒是不奇怪。

可如今沈娇却坐上了这九五至尊的位置,享万民朝拜,体会过了权力的滋味……竟然也毫不在意。

总算是打发走了这两人,沈娇猛地给自己灌茶。

“真是奇怪。”她抓着襄金的手摸上自己胸口,“你摸摸,跳得好大声。”

“有什么可紧张的?”襄金帮她拍拍胸,奇怪道:“之前姑娘你还是个庶人,对她也是说打就打了,如今成了皇上,怎么反倒怕起来了?”

“……不知道,就是紧张。”沈娇比划着,“一想到,我如今的地位那么高,要、做出上位者的表率,要有个帝王的威严,天呐!”

别扭死了。

襄金叹了一口气:“您得自称‘朕’。”

“算了算了。”沈娇连连摆手,“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有陆清显的消息了吗。”

她之后也曾悄悄带人去密道里看过。

可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却都不见了踪迹。

作者有话说:

以后就是甜甜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