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倒把那老头子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哎哟哟了两声。

沈娇收起牌九,果断举手道,“先生,她欺负我,还想打我。”

李如卿:……

她揉了下眉心,厌烦地看着沈娇那一张小人嘴脸,冷哼了声,“长了一个好相貌,原来是个说话颠三倒四的蠢蛋。”

傅明只是宽和地看着她两,捋了捋自己那两撇小胡子,长吁短叹,“诸位能有同窗之谊,本是应当十分珍惜才是。便是有些小打小闹也不要紧,你们二人都小声些,可不要再惊扰课堂了!”

沈娇怏怏应了声。

李如卿则是面色铁青,没有多言。

一直到下课,两人都没再对过一个眼神。

傅明一走,李如卿便飞快让丫鬟收拾好了东西,大概是彻底明白了沈娇就是个样貌姣好的霸王呆子,此时连一刻也不想与她多待。

沈娇也在让襄金给自己收拾着东西,她性子慢,还是最后一个出课堂的,慢慢地走在长廊上,一边叹着冷,一边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小傻子?

以及……要不要去看看林景珩?

这林景珩可是被阿青打得不能出门了,沈娇自己的名声倒是不要紧,万一这小人再多言几句把阿青名声败坏了,倒是件棘手的事情。

正犹豫着,她忽而发现长廊尽头的右侧,有个青绿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隐入了花丛中。

好像,那个姜家小妹妹穿得就是这颜色的衣服?

心下起了点嘀咕,沈娇不由快步前去。

有个披了白貂披风,长相俏丽的小姐正在笑吟吟的对她说,“你胆子倒是大,难道不顾你舅舅了?”

姜云锦只是细声细气:“这是老太太让我带的,昭平姐姐,你不要放在心上……”

“真恶心。”昭平打断了她,淡淡道:“不愧是一家子的姊妹,连楚楚可怜的模样都是如出一辙。”

姜家小妹妹默然不语,勉强对她露出了一个笑,“昭平姐姐……”

秦昭平的面色已经十分冷淡了,“我懒得与你多费唇舌,这样吧,你继续与沈娇那贱人交好,替我问她些事情。若是做得好了……”

沈娇饶有兴致接口道:“怎样啊?”

秦昭平面色一僵,缓缓回头看着沈娇那饶有兴致的模样,镇定地后退一步。

沈娇其实不大认得这个人,但是她知道秦昭然这个名字——忠武侯那嫡女。

侯府里的忠武侯是大房,他一贯是为人正直。可这侯府里的二房却是个能作妖的,私底下开赌坊开当铺,还欺压百姓。借着忠武侯的名头,坏事做尽。

秦昭然、秦昭平。光听名字,沈娇便能推测出这人的身份了。

侯爵府的二房。

“见过沈姑娘。”秦昭平不动声色跟她打招呼,而沈娇却只是越过了她,牵起了姜云锦的手,“告诉老太太,那梅花糕我吃了,很是好吃。”

姜云锦看了眼旁边的秦昭平,也只能答应一声,“好。”

这姐妹两完全是要忽略秦昭平的模样,反而令她默默松了口气。

回头,沈娇却又看向了秦昭平,笑眯眯说道,“秦昭平,你自己选吧。”

秦昭平愣愣看她,露出个不解的神色。

“我这人最恨有人背地里骂我,你骂我贱人,被我听见了,这事就不能轻易过去。”沈娇轻描淡写道:“两巴掌,或者是你自己去学堂门口跪一个时辰,你选一个吧。”

太霸道了。

姜云锦不安地拽了拽沈娇的袖子,糯糯道:“沈娇姐姐……”

秦昭平也觉荒谬,对沈娇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沈妹妹,你何必如此呢。”

沈娇只是淡淡打量着她:“不选?那就我替你选吧,我选第一个,痛快些。”

她话音才刚刚落下,茜玉已经冷静地上前,虽说她动作不快,然而落在旁人的眼里只觉得错愕不已,还没等反应过来,那秦昭平的已经被‘啪啪’打了两巴掌,逼得她甚至踉跄了几步,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沈娇。

她颤抖着张了张口:“……你!”

她也有两个丫鬟,可是这两丫头似乎都被沈娇吓住了,只敢?????扶着秦昭平,连半个字都没敢吐出口。

打完了人,沈娇自觉没什么事了,招呼上了姜云锦,转头就走。

当真是群狼环伺。

这侯爵府的二房根本不认识沈娇,但大约是想讨好李如卿,或者出于什么歹毒心思,居然想来害她。

沈娇坐上了马车还在想着,可是她想破了脑袋,却也记不得这秦昭平上辈子同她有过什么过节。

胳膊被人不安地碰了碰,姜云锦轻声道,“表姐,事情就是如此了。”

姜云锦原本不是姜府里正经的小姐,只能算是一个没落的旁支,因为一场大火而父母双亡,被姜家人带去抚养。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过,虽说看上去是姜府的姑娘,别人却都看她是乡下来的野丫头。

何况,她还有个不成器的舅舅,经常来找这个姜府大小姐的侄女要钱要人情……这舅舅还好赌博,欠下了赌坊一大笔钱,走投无路了便来找姜云锦想想办法。

“噢!这赌坊,是那侯爵府他们家二房开的,难怪秦昭平拿你舅舅来胁迫你。”沈娇总算串通了事情,此刻福至心灵:自己当时盘下了沈家祖宅,让那赌坊的算盘打了个空,还从他们嘴里敲下了一大笔钱。

赌坊幕后的人是侯爵府的二房,那秦昭平当然会知道自己,并怀恨在心。

原来,是在这里得罪了她。

姜云锦柔顺的点点头,“我是不大想管这舅舅了,可是前些年他还没那么不像样、我年纪小耳根子也软的时候。曾给过他些许东西让他换钱度日,当时只当是接济他。不想在事后,他却说我那些东西是从姜府里偷来的。”

如果不继续给这个舅舅钱,他就要闹到姜府里。

姜云锦不过是个寄居在姜府的孤女,只有姜老太太偶尔想起来才会问起她一句。若是被这个无赖的亲舅舅如此折腾一通,以后她在姜府里怕是要抬不起头了。

沈娇默默听着,翻来覆去问了许多问题,彻底弄明白后,她才喟然长叹了声,“心疼男人,倒霉一世。”

姜云锦抿唇笑了声,“表姐,你说话真有道理。”

“别怕。”沈娇在车里蹬蹬腿,又去前面掀开帘子问沈青,“你听见了?”

“听见了。”沈青稳稳驾着车,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破碎,“姜家妹妹不必害怕,我让底下人找到你舅舅敲打一番,不会再叫他为难你的。”

这种无赖,对上姜云锦这种小乖乖自然是不舍得放手。

但若是遇上更不讲理的,只怕立刻要化作最知礼守法的礼义人了。

把姜云锦送回了姜府,顺道又去看了看姜老太太,沈娇却也觉得有些累了,难得今天没有去陆府,直接打道回府歇息。

只是在**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有些挂念着小傻子,忍不住想去看看。

随后就为这个想法随之一惊——

白天才说的不能心疼男人!如今又没什么迫切去看他的必要,算了算了。

不想夜里居然下起了小雪,第二日推开门便觉出凛然寒意气,前方花园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看起来如梦似幻。

沈娇自小长在盛州,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简直欢喜极了,直接打发人去给学堂里告假,先和沈青堆了个好看的雪人,接着就兴致勃勃地出门去陆府看看小傻子。

现如今一想起小傻子,她就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心情放松,心里难受的时候想去看看他,此刻下了雪她难得高兴,亦是第一时间就想去看小傻子。

看看他那边少不少过冬的衣物,亦算个正当的由头。

只是来到门口时,却碰着了赵玔。

赵玔他显然是正在等沈娇,巴巴地看她,“姑娘要去哪里?”

他不太关心沈娇要去哪里,第二句话才是他的本意,咬着牙说,“我们大人为官多年从未告假,此时病了,一连在**躺了两天。姑娘……赵玔给你磕头了,求你去看看他吧!”

沈娇却只是淡淡反问他:“谁是你家大人?”

林景珩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能有这么忠臣的仆人,想来也是他会装模作样,让沈娇看了却更有气。

如今看着赵玔这蠢样,总让她想起自己当时被蒙蔽之时,不听劝也不讲理,一门心思扑在林景珩身上,当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说得难听些,便是犯贱。

赵玔一时语塞,他在屋外蹲守沈娇多时,此时被冻得嘴唇有些发紫,可怜兮兮道:“我错了,我现如今是姑娘的人,方才一时心急忘了改口,姑娘且饶我一次罢。”

“混账东西。”襄金低低骂了声,又给他使眼色,“上次被青哥儿罚的还不够吗?还不快滚!”

沈娇拿眼睛斜她,反而噗嗤笑了声,饶有兴致道:“哟,我这小金宝贝,有意护着他呀。”

“……扯到我身上做什么呢。”襄金气得撂开扶着她的手,“我不说话了。”

茜玉笑嘻嘻随着说道:“小金宝贝的心事让人看出来了,素日里一向伶牙俐齿的,这回子却连话都说不利索。”

连赵玔都被闹了个大红脸,他就想不明白,这沈姑娘也是个千金小姐,怎么从来就都没有任何忸捏害羞的时候。

若是寻常小姐说出这种话来,那自然是不妥,可是在沈姑娘嘴里说出来,又那么自然而娇俏,他不由得露出个讨好的笑,“姑娘别打趣小的了,我今儿豁出去一条命不要了,也还是请您去看看林大人,他对姑娘你可是……”

“——沈姑娘。”一声柔柔的呼唤,打断了赵玔,又帮他补上,“听闻沈姑娘为了妾,与林大人生了间隙,妾特此前来与沈姑娘解开误会。”

不知道赵澜儿她在门后听了多久,此刻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多有打扰,还请沈姑娘见谅。”

赵玔他本就在门外正拦着沈娇,此刻忙不迭往旁边让了让,用余光打量着这个赵澜儿,嘴唇不安地抿紧。

沈娇扶住茜玉的手,亦是不自觉抓紧了些。

上一世,赵澜儿也曾这样找过她,却是为了沈青,说一些有的没的许多话。

沈娇当时觉得恶心,直白地刺过她几句,不想这赵澜儿回去之后便哭了一场,活活病了大半月。

彻底将他们沈家姐弟欺凌弱无辜的女子一事坐实。

“犯不着,我们家大人同赵大家没有半分关联,只是有几次办案子时见过您几面。”赵玔起身,离得赵澜儿远了些,不冷不淡说道,“赵大家这样的身份,本不配来我们沈府,更不配口口声声说林大人和我们姑娘什么,‘为了你而生了间隙’,还请您自重!”

“你这奴才——!”赵澜儿身旁婢女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又让赵澜儿淡淡止住。

她看向沈娇的眼神充满了不安与迟疑,“这位小哥说得对,妾身今日确实不大妥当……”

话锋一转,她的目光旋即变得有些热切:“可是沈姑娘,澜儿是罪臣赵家之后,有些事情,澜儿不得不提醒您,您——”

虽说此时沈府的门口并没有其他人在,但赵澜儿还是四下里看了一圈,接着微微摇头。

她想告诉自己,陆清显的事情。

沈娇此时再冷静不过,甚至心中忽而一个激灵,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上辈子的赵澜儿,就一直在暗示自己这点。

那时又是扯什么典故,又是暗示沈娇前往陆府去勘察,再就是扯陆清显的身份。

而沈娇她……根本没听懂赵澜儿的暗示。

也幸好是她性子太直听不懂,否则依着她上辈子的性情,若是被赵澜儿牵着鼻子走,只怕是立刻就要上报给太后,而后自以为是的‘斩草除根’。

如此一来,等新皇登基后,她能不能活过三天都还未知呢。

好生歹毒的一人。

“你要说什么?”沈娇露出了个困惑的表情,“有什么事情,不方便你当场说吗?”

语毕她利落地转身,“和林大人有关?那就进来说吧。”

她走得急,不给赵澜儿拒绝的机会,找了间前厅的耳房将她请进来,淡淡说道:“说吧。”

赵澜儿身旁还跟着个婢女,偷偷看沈娇的脸色,有些纳罕——沈娇一向厌恶赵澜儿,今日态度如此和善?

沈娇却冲着她笑,虽说日头正是大亮,沈姑娘又生了这么一张艳然至极的脸,可这一笑,却总让那婢女心里发憷。

茜玉也跟着进来,将房门轻轻关上。

如此,这里也就剩了四个人。

沈娇轻轻掸了掸自己衣角上的雪花,声音透着些闷,“你要说什么?快点说罢。”

手心居然微微沁出了汗,她轻咳了两声。

赵澜儿微微垂着眼睛,“沈姑娘,你竟不嫌弃妾身,愿意让妾身过府,此等心胸是寻常姑娘家都没有的。”

一通夸奖,寻常人大概是要自谦两句,可惜沈娇只是理所当然点点头,“这是自然,少说这些废话。”

赵澜儿闷了一瞬,又对她露出了个微笑,“沈姑娘心直口快,?????妾身也不同您绕弯子,妾身是罪臣赵家之后,当年因为四皇子之事受到了牵连。也因此自然的对前些月,那陆府的事情多注意了些。”

这蠢货心急,以至于说得太直白了。

沈娇不动声色地望了下紧闭的大门,暗自想着:因为今天是关起门来说话,赵澜儿也就用不着拐弯抹角的,直接要来挑动她沈娇这把刀。

——可惜。

赵澜儿殷切上前一步:“沈姑娘,你近几日也时常出入陆府,难道就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沈娇想了想。

“我知道了。”她面色凝重,“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些,我也都明白,不用你再多说些什么,我心里晓得。”

可惜,赵澜儿身旁的这个婢女,原来是新帝放下的眼线。

她会将今日赵澜儿挑拨的言语如实告知。

沈娇几乎有些幸灾乐祸了,万万没想到前两天自己顺手栽赃陷害的事情居然成了真,这下没有的事情也坐实成有了。

心上人为了一己私欲要坏事情,看林景珩他怎么办。

沈娇这话让赵澜儿有些听不明白,她略有迟疑,那沈娇却已经开了门高声叫人,不由分说地将她们主仆二人轰出了府里。

赶走赵澜儿,沈娇几乎神清气爽,想了想,又吩咐人去找了根千年老参,带着前去看望林景珩。

她就是心胸狭窄,看不得林景珩和赵澜儿这两人夫唱妇随的,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要想着去添把火。

马车立刻改了道,在大雪初停的时节,载着一身粉衣、高高兴兴的沈娇去往了林府。

陆清显得知消息略晚了些,但也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他今日特意没出府,只是一昧等着沈娇。虽说不曾有什么约定,但也算是头一次尝到被人闪了的滋味,不仅产生了些许新奇之感。

“原来是赵家后人搞得鬼。”他抖抖肩上的雪,眸子里似乎也映出了前方的一片白,微微笑着:“肯信传国玉玺这鬼话,也算他林景珩多情了。”

这赵澜儿喜欢做些明目张胆的小动作,竟也能拿捏住林景珩。

他早告诫过林景珩几回,只是一个人的本性并非三言两语便可左右的,如今这样,他也懒得再管。

可是——

陆清显轻轻歪了下头,忍不住出声问道,“沈姑娘为何不思量着杀我呢。”

她是三公主的后人,又依附着如今的皇室。对于陆清显这样一个有威胁性的身份,本应该立即斩草除根才是。

对面的属下难得被询问,于是赫然开口,“沈娇此人,必是有大图谋!”

比杀了四皇子后代保全自身权势的,还要来的更大更有野心的那种图谋!

只是他一时想不明白沈娇究竟图谋些什么,想来还是得让公子多费心,探查清楚才好。

陆清显深以为然。

他幽幽叹气,“看来,这沈娇确然是贪图我的美貌了。”

“咳——!”对面那人被茶水呛得要死,剧烈地咳嗽两声,察觉到陆清显略有嫌弃的眼神,慌忙擦拭干净桌子,结结巴巴着告退了。

坐在车上前往林府的沈娇,此刻却有些后悔。

——千年老参太贵啦,她府里的可都是些好东西,说是千年那便一年都不会打折扣,这玩意少说值当百两黄金,还有价无市的。

她一向大方,可是现在一想到要送给林景珩那贱人,沈娇只觉得心里在滴血。

上辈子自己病如山倒的时候,茜玉当了自己的嫁妆才能为她抓一幅齐了的药方,一想到这,沈娇便立刻抓来了那千年老参,递给了茜玉,言简意赅道:“送你好了。”

“我要这作甚。”茜玉躲开了身子,莫名其妙道:“这不是要给林大人的吗?”

沈娇转了转眼珠子,“他不配。”

而后,她探出身,把东西塞给了随行的小厮,“拿去陆府,给陆清显吃吧。”

东西不好再拿回家去,还不如送给小病秧子,叫他多点活气呢。

随手拔了头上一根素净的玉簪子,式样倒是男女皆宜的,让襄金找盒子收起来,便算作是沈娇带着的礼物了。

驱车的赵玔心里看了着急,却也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好宽慰自己:沈姑娘心里到底还是有林大人的,只要这两人和和气气的,都把话说开便好了。

一到林府大门,赵玔撂下一句“我来给姑娘传话。”忙不迭地就窜进去,直奔着后院林景珩居所而去,还没到院门,便火急火燎的喊道:“林大人,林大人!大雪的时节里,沈姑娘来看你啦。”

林景珩正在书房里看书,不过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是在出神。

赵玔这急迫的一声声恍若闷雷,让林景珩一时失了神。

“林大人!”林宅的人都认得赵玔,他一路畅通无阻,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果真逮到了林景珩,立刻上前跪着给他行礼,喘着气小声催道:“我亲眼瞧见沈姑娘拔了头上珍惜又贴身的玉簪要来送你,姑娘心里是有你的啊,您快去前厅接接她,可别冷着她了。”

今日确实是冷。

林景珩低低咳嗽了声,竟是有些反应不及,只略带迟疑,“沈娇来了?”

她居然还肯来。

赵玔一张巧嘴立时叭叭叭了起来,“一听说大人你病在家里,沈姑娘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十足在意的呀。可恨那个赵澜儿总是挑拨离间,今日又巴巴地来找沈姑娘……我说大人哟!沈姑娘她天真无邪的,看不明白那瘦马的歹毒之处,难道您也看不出吗!?”

林景珩微不可见地皱眉:“赵澜儿去找她了?”

当年四皇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赵家是四皇子阵营中最为惨烈的一门,最后落下了个满门抄斩,独女赵澜儿也被充作官妓的下场。

赵澜儿她……负不得。

可若是她如此执意要针对沈娇,甚至想挑拨沈娇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那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景珩不喜欢下雪,此时却只觉得这踏雪的绵密细碎的声响分外动听,越是靠近前厅,他走得越慢。

赵玔急得恨不得要拽他,“林大人,沈姑娘等着呢,你快些。”

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一拍自己的脑门,笑嘻嘻说道:“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您再慢些,最好做出个一瘸一拐的模样……”

林景珩微微叹气:“赵玔。”

只是,也幸而有赵玔在说这些胡话,将他心中那点不安与焦灼轻轻驱散。

他要见沈姑娘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不断地打着转,本来微弱,却是逐渐壮大、不断转圜,直至塞满了他的心中,令他几乎有生出了心魔的错觉。

强压着这股悸动,林景珩温和地敲了敲门框,提醒屋内的沈娇,“沈姑娘。”

他含笑问道:“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来了?”

沈娇原来是在看屋子里一个半人高、镶满了玉石的七彩琉璃瓶,因为她记起来这玩意原本是自己的。

多么漂亮又值钱的宝贝,她当时脑子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巴巴地送了林景珩。

转身看向林景珩时,沈娇便带上了些许不悦,不客气道:“赵澜儿刚来又找我,拐弯抹角的提醒了我一些事情。正好林大人前些日子提醒过我,我便特来告知林大人。”

她说得是陆清显一事,林景珩却不合时宜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半个月之前,林景珩还为了沈娇的‘胡闹’‘不懂事’,而困扰不已。

如今,他看着沈娇因为吃醋而气鼓鼓的脸,却只觉一阵快慰,甚至生出了不少可耻之心。

原来沈娇如此在意他。

迎着沈娇莫名的眼神,林景珩慢慢坐到她对面,同时示意沈娇坐下,“坐吧,有话慢慢说。”

屋外是漫天的风雪,屋里却是暖意融融,舒适得让人几乎要眯起眼睛。

他温言道:“不急。”

仆人端上来的是去年的陈茶,透着一股子涩味,沈娇只抿了一口便皱眉放下,“赵澜儿她——”

林景珩却在此时开口,“灵玉,替沈姑娘沏一盏春雪墨茶来。”

他略有些吃力地俯身,拿走了沈娇身前的陈茶,“见笑了,府里平日喝得茶水不好,怠慢了你。”

大概是真伤着了。

回去坐稳后,他还低低咳嗽了两声,而且看方才他走过来的姿势也略有些僵硬,不知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

沈娇转了下眼睛,她想到什么便直接开口,“罢了,我先替阿青赔个不是,林大人你……应该不会同他计较的罢?”

就算是要计……景珩现如今是仰仗着太后和小皇帝的人,太后又那么宠爱她,所以……就算是他要计较,那也没门。

只是说出来难免有些心虚,说完后便偷偷斜眼瞄着林景珩的脸色。

对方形容自如,只是微微颔首,“无妨,那日是林某一时间唐突了,沈公子没做错什么。”

那就好。

本来她是想来告那个赵澜儿的状,可说完这句之后,沈娇反倒有些有些觉出不自在了,暗道还不如去?????找小傻子玩。

“林大人,这是我们姑娘的赔礼。”好在襄金察言观色,双手捧着将那礼盒递来,“还望您的身子能早些好起来。”

玉簪子不大值钱,沈娇也不过是顺手一拿。可林景珩接过去的动作却十分尊重,他长久凝视着这礼盒,蓦地伸手轻轻拂过那黑漆盒的光洁表面,只觉触手温润,像极了沈娇湿漉漉的眼睛。

沈娇还在偷偷看他,林景珩却坦然望向了她,含笑说道:“多谢沈姑娘。”

此时那什么春雪墨茶也终于被捧了上来,沈娇不自在地拿起来便喝,虽然茶水略有些烫,然而闻着这股幽香,她却骤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沧州那边的墨茶,千金也难求一钱,林景珩你贪污啦?”

就连她家里也不过才堪堪得了二两,被她孝敬给了太后娘娘,自己想喝也没处喝,居然能在林景珩这里尝到。

他一个穷鬼,哪儿来这么贵的东西。

林景珩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礼盒,对瞪着眼睛的沈娇轻声说道:“……沈姑娘,林某正是沧州出身的人,家中是有族人务农种茶的。”

语毕又温和的笑了笑,染了病气的眸子似乎也在瞬时有些发亮,“你担心我贪.污受贿?”

沈娇慢吞吞的‘哦’了一声,记起来这林景珩确实是在沧州那边长大。

其实他本该是京城陆府中的嫡子,为了这四皇子的后人甘愿如此,也算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了。

茶香袭人,沈娇忍不住喝了几口,一股悠然的香气在胸口**开,暖洋洋地升入喉间,又带出了些许涩意,被她悉数咽下。

炭火‘噼啪’声不断地扰人神思,林景珩也淡淡陪着她喝了半盏茶,他指骨修长灵活,无意识的在红木桌面上点了点,“沈姑娘,你能否给我一些时间。”

沈娇不明所以。

只是她本来松垮着的脊背却悄悄挺直了,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咬了下舌尖。

林景珩只是温润地望着她,“……会再让你受委屈。”

他缓缓说道:“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成了。

赵玔几乎喜不自胜,在门外重重跺脚: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和襄金的情谊也算水到渠成,恨不得立时去放些应景的炮仗来。

只是沈姑娘她素日里一向是个直白性子,这会子居然也知道害羞,只是长久地闷着,久得让人几乎等不及了,才轻轻开口,“那我究竟要等到几时呢?”

她又慢条斯理问道:“你不让我受委屈?那你说,你又能做到什么份上。”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的宽宥,冷静到近乎残忍,甚至带上了微微的笑意,“我天生尊贵,唯一不顺心的就是那赵澜儿。林大人,你能替我杀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