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会乖乖听话呢。

沈娇毫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只是招呼着襄金茜玉来帮自己收拾东西,顺带擦擦嘴角的口水。

其实上学也没那么吓人嘛,以后她只需要每天都过来做做样子,谁敢惹她,她就打谁,等太后觉出自己表现良好,她就顺势提一提要把陆清显弄来学堂里做伴书的事情。

只要暂且让陆清显从那尴尬的罪臣之子的身份中摘出来,她就能立即推行自己的计划,届时无论是要先斩后奏,还是向太后撒泼打滚求情,这些事她可都做得来。

她完全忽视了林景珩,而其余的世家小姐们则已经三三两两的退下了,只有姜家小姑娘和如今小皇帝的胞妹怯怯冲林景珩道了声先生再见。

沈娇东西多,就落了后。等收拾好便自顾自的起身离开,根本不欲搭理林景珩。

随后,她就瞧见了在门口处张望的那位内侍。

她认得,这人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内侍,此刻正默默看着沈娇,冲她露出个和善的笑。

这内侍还明目张胆拿出了个小本子来,用小笔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不时看看沈娇,又看看林景珩。

……

沈娇镇定地往回走。

她来到林景珩身前,不太客气地将手里拿得零食往桌上一甩,随后双手叉腰,脸色难看问他,“先生要我留下来做什么,难道是我听课时不认真吗?”

摔得力道太大,有个被油纸包着的桂花糕碌碌滚了下去,又被林景珩自然地捡起。

他越过沈娇,冲门口处的内侍微微颔首,“卜总管请回,林某单独管教学生,不惯旁人在场。”

这么一说,沈娇带着的那两丫鬟也得回避。

襄金和茜玉下意识看了沈娇一眼,没被阻止后,便结伴退了出去。

人一走,学堂内就显出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气。

沈娇顺势找了个太师椅坐下,还翘起了不大雅观的二郎腿,只是冷着脸不看林景珩。

好像她才是那个前来管教学生的老师。

“来。”林景珩冲她颔首,“姑娘们在课上都当场写了论述,你须得补上一份。”

旁人写论述的时候,沈娇正睡得香甜不已,也没人敢提醒她。

沈娇轻飘飘哼了声,“我不——”

林景珩淡淡打断了她:“届时太后也会过目。”

……

人生在世,便是如此,成大事者,切记一个忍字。

她且忍一忍,等嫁了陆清显后就不必再受这些破气了。

——我忍!

沈娇表情可称忍辱负重来到林景珩身边,而他此刻已经铺开了纸,将笔递给了她,轻声问道:“知道题目吗?”

她身上那股特有的轻盈而霸道的淡香全数倾轧过来,逼得林景珩微微一窒,耳膜出不断发出咚咚震声,令他几乎有些心神摇曳。

定了定神,林景珩面无表情地按住了沈娇悄悄伸过来的爪子。

被烫着一般迅速缩回,沈娇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想要再去偷其他人的作业,那一沓子旁人的论述却已经被他仔细收在了匣子里。

还轻轻落上了锁。

气得沈娇把笔一摔,“我不写了,太后要看就看,你就说我手断了吧!”

就算是杀了她,把她关在牢里十年,她都写不出什么破论述。

她此刻虽是怒气冲冲的,眼珠子却还在往那匣子上斜,打量着等林景珩不注意再偷几份一并抄了。

像是个偷鱼吃的胖猫。

林景珩的声音似乎带了些许笑意,“罢了,我口述成书,你照着写吧。”

方才趴桌子上睡得身子都有些僵,沈娇无意识地捶捶腿,又狐疑看了看林景珩。

她不信林景珩会这么好心,而且就算是要帮,凭着他的脾气……也不该是这样。

而对方也正在看着她,那温柔含笑的眼神,则令她……无比厌烦。

也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

沈娇不动声色想着,林景珩本就是贪图她的钱财与权势,上辈子受了她那么多好处,使得他行事处处顺遂,这辈子自然也舍不得放开手去。

冷笑了声,沈娇起身便走。

肯来上学已经是她让步了,再要她和林景珩虚与委蛇,她才不干。

林景珩也不追,只是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开口:“题目是:兰君受托,弃子取义。”

他语调平稳,像是说着不相干的闲话,却让沈娇僵在原地。

兰君受托,弃子取义。

这个楚国人耳熟能详的典故她也是听过的。

讲得是前朝年间,一个绰号为兰君的人,受了旧友托付将其子抚养长大,恰逢时节大旱,这人宁可饿死自己的儿子,也要信守承诺保全对朋友的义气。

这个故事……

沈娇不动声色的转身,微微扬起下巴看向林景珩,不想和他绕弯子,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林景珩知道陆清显的身份,也自然知道她沈娇最近时常出入陆府。

想必是推测出了什么,此刻居然以旧典来试探她。

一束光线透过了窗,静静打在了二人之间。

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柄无实体的长刀毫不留情的劈开,将他们分成了两个世界里的人。

林景珩不喜这样,他缓步走到沈娇身前,难得直言相告:“沈娇,你本不必牵扯进来。无论是谁和你讲了什么,他都不是真心为你好。”

他柔和地看着沈娇,“不要再去……”

沈娇反问道:“那你呢。”

林景珩露出个不解的表情,沈娇却反而笑了下,慢慢问他:“林大人,你可是真心为我好的?”

这世上再没人能如沈娇一般,能同时流露出这样天真与残忍的表情,她甚至向前一步抓住林景珩的手,就好像是在撒着娇问,“是不是呀?”

触手温润,她还轻轻地、调皮地捏了下林景珩的虎口。

软香温玉扑面而来,林景珩想下意识甩开沈娇,整个人却又好似瞬时被抽去了灵魂,只余下一具躯壳,像个木偶被沈娇攥着了线,木然地由她操控。

没有拒绝的能力。

沈娇微微凑近,“那你去死吧,你去死了,我就原谅你。”

沈娇对着他笑,“我这病是好不了的呀,除非拿林大人的骨灰给我做药引子,说不准呢。”

沈娇哭着问他:“林大人,你怎么还不去死呀,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好了?”

……

这是沈娇重活之后,第一次细细的打量林景珩,瞧见对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却反而失去了兴致,不耐烦地把手一撒,出言讥讽:“林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这个世上,最没资格来劝她的人,就是林景珩。

就让他去猜好了,猜破了他的脑壳都不可能知道,如今的沈娇是重活一世,只为自己打算,并非是谁人的刀柄。

想到这里,她饶有兴致地补上一句,“林大人,莫要胡乱猜测,知晓兰君这典故的人不多,那人把消息给了我,我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这件事牵扯如此之大,哪怕为自己考虑,我也需要做些什么。”

——只有赵澜儿知道陆清显的身份。

说完她就走,步伐透着股无比的轻松,窃喜于自己居然如此顺遂的做出了栽赃陷害的事情,可见重活一世,她沈娇果真是处处都不同往日。

虽说她已经完全不在意林景珩这小人,但一想到他和赵澜儿两人要心生间隙,还是忍不住觉得痛快。

害怕被林景珩发现自己藏不住的高兴表情,沈娇几乎是小跑着出去,可她还没碰着学堂的大门,手腕处便有传来股剧痛,整个人几乎被大力拖拽了回去,在小小尖叫了声之后,她看见了此刻的林景珩。

红着眼睛的林景珩。

就好像是,遭遇了什么剧烈的变故,面含极大的痛苦与忍耐,死死抓住了沈娇的手,嘴唇微微颤动——

接着,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或者说,像个没生气的玩偶,被大力地向空中抛去。

而后是重重的一声闷响。

沈娇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安地望过去,却只瞧见林景珩姿态扭曲地倒在地上,随后她悄悄拽住沈青的衣角。

沈青面色冷峻,他今天不曾携带佩剑,不然现在的林景珩怕是已经身首易处。

回首拍拍沈娇的肩膀,沈青轻声安慰:“别怕。”

这人……想轻薄阿姐。

沈青从未有过这样明晰的杀意,如果不是沈娇就在身旁,他几乎克制不住要上前,彻底杀了这个登徒子。

“啊呀呀呀……”身后有人大呼小叫,“沈青,你作得什么死……沈姑娘也在啊。”

那是谢衷,慌忙跑过去蹲下.身子查看,关切着问他,“林大人不曾伤着吧,怎地身子这么弱,这种小玩笑也受不住……咳咳,来人啊,林大人不慎摔了跤,速速将他送回去。”

林景珩什么话都没说,他的嘴角似乎溢了血,浑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骨折,强撑着坐起也要看向沈娇。

沈娇却害怕地将头缩回沈青身后,小声埋怨道,“你怎么在这里打人啊。”

就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吗。

还好有谢衷遮掩,涌上来的宫人们都没看清这里发生的事情。

趁着乱,沈娇拽着面色凝重的沈青快步溜走了。

殴打先生可是大大的罪过,希望这林景珩能够知晓好歹,把嘴闭严实些。

谢衷勉强将林景珩搀扶起来,大呼小叫着:“林大人去哪儿……你走不得,快歇着吧!”

哪怕是小腿都折了,他依旧执拗地望向沈娇的背影,目光里除了固执,再没掺杂其余任何的情绪。

让谢衷看了都觉出有些害怕。

旁人都说沈青要比她这个做姐姐的稳重细致,可是第一天上学他就打了先生,回到马车上还是阴阴沉沉的表情,一幅要喝问沈娇的气势:“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沈青刚到学堂时就被那个谢衷缠住,对方年岁都二十好几了,一听沈娇也来了学宫,便死皮不要脸的也跟着来,瞧见沈青后,立刻要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这谢衷倒是不坏,只是脸皮太厚,非要和沈青一同在下课后等沈娇出来,眼瞧着西学宫的女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回去了,沈娇却还没人影,沈青便皱眉前去看看。

可是一凑近学堂,便听见了沈娇一声短促的尖叫,他几乎是飞快踹开了门,恰好就看见了林景珩不顾沈娇的挣扎,要……

沈青重重吐出一口气,“我该砍了他的手。”

沈娇赞同的点点头。

反正已经打了,而且打得是林景珩,方才太过突然把她吓住了,现如今回过味来,她却忍不住觉得有些高兴。

只要不牵扯到沈青,打死他才好呢。

“方才也只是凑巧,他管不住我,就拉拉扯扯的……”沈娇拍拍沈青的肩膀,亲昵道:“别担心了,你阿姐我那能是吃亏的人吗?”

好不容易哄好了沈青,沈娇揉揉自己的脑袋,又带着茜玉前往了陆府。

不知道怎地,每次一有什么不开心的想法,她就下意识想去找陆清显,随便逗他两下也好。

那些背负着的阴霾、心底暗藏的隐忍,所有重重压着她喘不过气来的东西,似乎都能被这样一个小傻子所抚平。

秋光凋零,可是陆府里却隐约笼罩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在暗夜中浮浮沉沉着。

陆清显的屋子里没有点灯。

她轻车熟路的进去了,冬日天黑得太快,夕阳的最后一点余辉,透过窗纸给屋内增添了些许朦胧的光。

也让沈娇瞧见了**那起伏着弧线。

不知是一直没起床,还是睡得太早。

沈娇却不管,她只是走上前,用力拍拍被子,“起来啦,懒狗!”

底下传出几声闷哼。

陆清显把头露出来,他的发丝凌乱的挂在了脸上,睫毛似乎在眼睑处投下了长长的阴影,令他看上去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才睡醒,人就有些迟钝,只知道呆呆看着沈娇。

难得拿不准主意,此时是该亲自动手杀了她,还是得交予旁人。

他该亲自动手,可是林景珩如今对这姑娘痴缠情深,为了她而闹得面上不好看,似乎不大值当。

可是——

陆清显笑着起身,主动伸手摸了摸沈娇的头。

沈姑娘很是可爱。

他舍不得让旁人杀死。

罢了。

沈娇仿佛被封印在原地一样,只是眨着眼睛看陆清显,被小狗摸了头,令她产生些错愕。

感觉,好像颠倒过来了。

陆清显只是看着她,随后在她头顶轻轻做了个手势——这是示意他们退去。

暗地里的人只得快步而轻声回去,直到再也听不见房子里的动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公子要亲手杀沈娇?”

另一人反而带着些庆幸,“林景珩失心疯了,被这么个蠢货弄得失魂落魄,咱们不动手反而好,免得日后遭他怨恨。”

“这沈二是要在今天动手,没见到她带凶器啊?”

“瞧她白天说得意思,为了她自己,自然是想杀了公子的,这念头一起——”

就不能再留她。

如今的沈娇弊大于利,无法借由她去将水面搅浑,她却反而令己方多有不安,已然是留不得了。

陆清显甚至有些不舍,顺手捏捏沈娇头顶的那毛茸茸的发带,轻声问她,“你来做什么呢?”

沈娇没吭声?????。

她腰间有个装饰用的匕首,上面嵌满了金银玉石,此刻被她拿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

陆清显也顺着饶有兴致望向那把刀。

冷光一现——那是沈娇拔出了匕首。

她默默看着这寒光铁刃,又看看傻子什么都不懂的眼神,叹了口气。

陆清显贴近了一点,亲密地喊她:“沈娇?”

那把匕首就贴在他的胸膛上,主人家却迟迟不能下手,被他反手轻轻握住了手腕。

他心底略过些许遗憾: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随后脖颈处就带了些凉。

他表情古怪的看去——沈娇正在默默掉眼泪。

陆清显反而笑了:“这么舍不得?”

那就不要杀他吧,毕竟,他也有点舍不得。

“别说傻话。”沈娇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单手抹了抹眼泪,又将匕首合上剑鞘,接着往前一送。

小狗只是不解,还微微向后避开了些许,“嗯?”

“给你的。”沈娇拿匕首戳了戳他,“拿着。”

这是小时候父亲亲手为她打造的匕首,陪着她一同长大。

上辈子,她把这东西给了林景珩。

今天,她却直接塞给了一个小傻子,什么都懒得想了,只是敷衍道:“这是我的陪嫁品。”

那时候父亲叫她以后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人,沈娇却不大乐意,“哪里有给心上人送刀的,爹爹你存心坑我呢?”

那时的父亲只是大笑,“平日里叫你读书你不听——美人赠我金错刀呐,不过想来你个草包也出不了此等意味。以后看上谁就把刀给他,且告诉他:往后若是敢负你,我们家的小霸王沈娇,就定会用这把刀送他上西天。”

沈娇不爱什么美人金错刀,独独喜爱父亲的后半句话。

可是……可是她喜欢上了林景珩,想在他心中留下个翩然淑女的模样,后来在送他这把匕首的时候,并没有负我则杀这句话一并送给他。

现如今的沈娇还是不能做到心如止水,白天在学堂最后见着的那眼神,几乎令她不能忘怀。

沈娇没见过林景珩这幅模样,虽然不断告诫自己这人该死,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

今天的小傻子却也不机灵了,也不伸手来接,任由那匕首掉落在床铺上,目光随着向下,便定住了似的一直默默看着看,也不跟她说话。

沈娇不大高兴,她将匕首捡起来,又把陆清显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强塞了给他,“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你要是丢了它,我就把你打死。”

陆清显怔了下,似乎被她故作凶恶的语气吓得略有发懵,连眼睛里都蒙了一层水汽。

匕首握不住,又轻轻滑了下去。

似乎朦朦胧胧间,冲她眨了下眼睛。

他的眸子清润无比,能倒映出沈娇略带疲累的脸庞,她瞧见自己的倒影在慢慢放大,直到……小傻子骤然闭上了眼。

——‘啵’

她故意发出的声音,自己反而觉出不好意思了,然而看着陆清显苍白的脸逐渐变红,她胸中的郁结似乎也随着一扫而空。

等陆清显终于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时,沈娇又忍不住亲了下他的右脸,摸摸小狗头,俏生生地告诉他,“这算是你的聘礼吧。”

说着,又将床铺边的匕首放在他枕头旁边,语气不自觉变得轻快起来,“刚才骗你的,这匕首送你就给你玩了,丢了也不打紧。”

之前她倒是拿着这东西当宝贝,如今见了它就想到林景珩,沈娇便也不大在意。

丢了反而更好。

陆清显,好像彻底蒙了。

被她亲过之后,就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又淡淡瞥了眼那镶满了宝石的匕首,嘴唇紧抿着,露出了个奇怪的表情。

像是想要笑,又生生忍住,最终却还是忍俊不禁了起来,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倒在了**,发出了几声持续的、意味不明的闷笑。

随后笑得愈发放肆,几乎是大笑出声,还揉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无法自持。

“笑什么呀?”沈娇捏捏他的掌心,“有什么好笑的。”

他的笑声轻轻浮在这暗室中,让沈娇骤然间有些恼怒,不过想想很快也就释然了——跟傻子计较什么。

天色不早了,她无奈地站起身子,隔着被子抬脚踹了陆清显一下,“你慢慢笑吧,我要回去了。”

不过走之前,她又忽而想起那匕首到底是伤人的物件,这东西放在**可能会伤了这傻子,只得俯身去拿了,刚把匕首握在手里,她就被陆清显攥住了手腕。

小傻子乐够了,此刻顺势坐起,还把床边的沈娇扯得踉跄几步,淡淡说道:“这是我的。”

一使劲捏紧,沈娇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匕首直直掉在了**,他却不捡,反而盯着沈娇手腕上的红痕微微侧头,询问似的望着她。

那是白天被林景珩弄出来的痕迹,当时看只是发了红,沈娇也没想到过了几个时辰后反而肿了起来,可见林景珩当时用了多大的力道。

她没好气地抽回了手,自己给自己揉了揉,瞪了陆清显一眼,“你刚刚不是不要的吗?”

傻狗眼明手快,立刻捡起匕首塞进自己的枕头下面。

……沈娇莫名想起了护食的小狗。

她没忍住笑了下,微微俯身告诫,“刀具会伤人,你别瞎玩,知道吗?”

陆清显温驯的点点头。

因为沈娇的靠近,她有一丝头发轻轻拂过了陆清显的侧脸,被他冷不住地拽住。

沈娇吃痛唉了声——那头发居然被他活生生地抓了下来,绕在手指上饶有兴致地看。

他微笑着说,“我的。”

沈娇有心也想揪他的头发,权衡了一二到底没好意思这么干,只是哼了一声,“你老实点,我有空了再来找你。”

她在离开时,从来都不会回头看。

也从来都没注意到,陆清显在身后的眼神,幽暗、莫名。

但陆清显也只是这样看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连表情都放空了下来,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的,几乎像个冰塑的假人。

月上中天,直到陆清显觉出有些冷了,他才懒洋洋地舒展了下.身子,只是身着洁白单衣,漫不经心地赤足下床。

他来到了窗边,用力将窗户推开,眯着眼睛望向天边皓月。

暗香浮动,明月当空。

本该是宁静的场景,却被一个不解风情的莽人生生打破。

陆清显随意地坐在了窗边,这是十分不雅的姿势,他这样做来,却带有一股尊贵的美丽,含笑望着来者,柔声问道,“不顾禁令,向沈娇通递消息,以至于打草惊蛇。林景珩,你待如何?”

来者正是林景珩,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右腿大约是断了,此刻正皱眉望着陆清显,在确认陆清显此刻并没有杀意之后,才默默松了口气。

接着他单膝跪地,温声说道:“公子,请不要……伤害沈娇,她并无恶意。”

做好了要费一番唇舌的准备,林景珩在地上跪了半日,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他不安地抬头,却瞧见陆清显此刻正漫不经心把玩着一只匕首,过了许久才淡声回应,“我改主意了,暂且留着沈娇。只不过她的事情,以后你也不必再管。”

那匕首折射着明月的光辉,一时间竟显出了惊心动魄的美丽。

林景珩心脏骤然缩紧,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这匕首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觉,他一时间却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东西。

只是确保了沈娇安危,林景珩便不敢再多言,告了声退便快步离开。

只留下陆清显懒洋洋地半卧在窗框上,他轻轻将匕首扔回了屋内,又冷不丁伸手碰了下自己的侧脸。

沈娇分明是才来过,然而他却有些记不清,被她轻轻吻着脸颊时,是怎样的滋味。

像是被月光温柔沐浴着,却似乎要更加温暖一些。

耳膜处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陆清显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活着。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了,活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他很喜欢。

难得有这么好的月色,沈娇打着哈欠到家时还仰头看了看,忽而起了点雅致,喃喃念道:“空里流霜不觉飞,月照花林皆似霰。”

她语句弄反了,襄金也懒得戳穿她,而茜玉则大为惊奇,“姑娘上了一日的学堂,居然已是大有不同了。”

居然能张口吟诗,已然是有个才女模样了。

“哪里哪里。”沈娇意思了两声,“我的作业都找人写好了?”

林景珩课堂上的那什么论述她是交不出的,可恨这人还留了抄写的任务,沈娇自然是不会自己抄,便让襄金找了个字迹与她相似的人,以后便专门替她抄写。

“抄好了,明日我们带去。”襄金叹了口气,开口抱怨道:“姑娘几时能做些正经事情呢。”

每天不是吃喝玩乐便是欺男霸女,想来沈娇这十几年间,似乎就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沈娇悻悻然哼了声,“我?????娘说了,我就是个草包。不正经时最多调皮调皮,一旦求上进、正经起来,那可全完了。”

之前沈娇不服气,可是重活一世之后,她便深以为然。

有什么本事,便做什么事儿好了。现在让沈娇读书,难不成她还能去考个状元,然后挽救大楚的颓势?

还是能跟着阿青习武,学着那侯府的长女上阵杀敌?

都不能。

还不如继续做她的呆霸王,起码能有些舒心日子过。

她一时又有些忧愁,茜玉给她洗脸的时候却还在笑得前仰后倒,“姑娘,你再把那话重说句‘我就是个草包’,快……”

正正经经说出这几个字,那理直气壮的模样,简直好笑死了。

沈娇翻了个白眼,没理这胆大的丫头。

她白日里在学堂里一直睡,居然也不影响一晚的好梦。

初日对学堂的恐惧已经被林景珩冲散了,第二日沈娇早早上了马车,在车里掂量着最多好好表现个四五日,她就要去找太后,将那陆清显弄过来做伴书。

嫁给被囚禁的罪臣之子陆清显是不可能的,但是嫁给做伴书的陆清显却是有十足的机会,毕竟她沈娇也只是个庶人白身,二人相差不大,便有可图之机。

一路盘算着来到学宫,被沈青重又叮嘱了好几声,她都乖乖点头。

林景珩大概是被摔得狠了,居然一连告假了三日,不过若非如此,沈青也不会放心她上学。

今天她依旧是最后一个到教室里的,因为一向怕冷,穿得跟个毛团子似的,外层是一件墨色狐皮大氅,脱了之后里面还是厚厚的冬衣,有白色绒毛滚边。

襄金觉得好看,还在她发髻上插了两个颤悠悠的雪绒球,随着她轻轻一动,那小绒球就一摇一摇的,煞是可爱。

她知道自己一出现,便被各色眼光打量着,却也浑然不在意,慢悠悠地脱了大氅,坐在了位置上,从书橱里掏出自己心爱的小枕头,又拿出几样果脯肉干。

十足混日子的模样。

李如卿嗤笑了声,带着敌意盯着她,声音不大不小的刺了一句,“草包。”

她说得对。

沈娇吃了个樱桃干,眨着眼睛回忆着那李如卿的下场……

被夫家打死了。

齐国公家里显赫尊贵,当时毫不犹豫地改投了新朝。

可那新帝却并非好拿捏的货色,初始时借着她家的势头立稳脚跟,不过两年的时间便真正做到了大权在握。

沈娇慢悠悠扫过了在场的这些贵族小姐们。

她知道,如今这些人凭着家里而能够身份尊贵,可是那场风波之后,却也没几个人能屹立不倒。

都是一些散乱的棋子而已。

……她想得也忒高深了些!

一声怯怯的“沈娇姐姐,”暂且拉回了沈娇的思绪。

原来是昨天那个姜家的姑娘,她穿得还是十分素净,乖巧递过来一个食盒,“老太太听说姐姐也来上学了,特地让我带给姐姐。”

沈娇对她没什么印象,自己几次去姜家见老太太,也不曾见过这个小姑娘,这时不免多看了两眼,然后才客气地收下了东西,“谢谢你,也请你替我谢谢老太太。”

姜家小姑娘长得十分面善,软软糯糯对她笑了下,便飞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趁着先生还没来,沈娇拍拍自己的小枕头准备先睡过去,这样那先生大约也不好意思生生将她叫醒。

她想差了。

“沈姑娘。”死老头还专门跑到了她身边喊她起来,热切道:“上课了,沈姑娘,快快起来!”

这是沈娇第一次,对林景珩产生了原谅的想法。

她揉着眼睛起来,先是慢慢看了眼傅明,然后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傅明笑眯眯的抽走了她的小枕头,精神矍铄的敲了敲沈娇的桌子,“沈姑娘,你坐得太远了,来来……”

学堂里也就李如卿的身边还有个空位置。

这大小姐虽说是众星捧月的,但惯常喜欢独坐,可是那新来的先生好像根本不会看脸色似的,热心肠将沈娇拽去了李如卿旁边。

李如卿冷着脸,显而易见地往身侧挪了挪。

开课了。

李如卿脊背挺得笔直,本来不屑与这个草包多言,但余光能瞥见沈娇在窸窸窣窣的鼓捣着什么,并且不断发出让人心烦的小声。

忍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忍不住瞪了沈娇一眼:“你做什么?”

沈娇侧头看她,拍拍手里的牌子,老神在在的,“李如卿是吧,让我来给你算个命。”

李如卿顿时露出个难言的眼神。

“你以后姻亲之途会很坎坷。”沈娇语气凝重,翻看着手里的牌九,慢慢说道:“最好出家去做姑子。就算是要嫁人,也切记万万不能嫁给那个羽林卫里的常鸣春……”

李如卿忍无可忍怒拍了下桌子,几乎是柳眉倒竖地问她,“沈娇,你满嘴胡言乱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