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珩僵在了原地。

那梦境般将他撕扯的画面,重现了。

也是这么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齐国公的嫡长女面带鄙夷,语调清晰,不屑地瞥了林景珩一眼,清清楚楚说道:“狗腿子。”

如今朝堂之内,齐国公一家独大,隐隐有了摄政之势。姜太后携幼帝苦苦支撑,近年好在出了个林景珩:出身寒门,不畏权贵,扶持幼帝,胆敢与齐国公抗衡。

他是朝堂中那打破表面和气的一根刺,亦是一块顽石,落在寻常人眼里那是忠贞清臣,落在齐国公党派的眼里,那是欲除之而后快。

李如卿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当着众人的面,一向骄傲的李如卿想骂就骂。

林景珩当时听见了,却面色如常,他不能与这样的一个女子计较,那声辱骂落心里,便被毫不在意地扫开。

不值得费神。

可是。

下一刻,李如卿的脑袋就开了花。

沈娇怕冷,那日穿得像个毛茸茸的小狐狸,在谁都没反应过来时用盘子砸了李如卿一个脑袋开花,她犹不解气,顺手拿起了手边的雕花红木凳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怒气冲冲的还要再往李如卿的脸上砸,被反应过来的众人尖叫着阻止。

记起来了。

那日,原来是太后娘娘大寿,世家大族朝中臣子纷纷齐聚一堂,沈娇本来不认得李如卿,只知道她敢这样当面出言讽刺林大人,便是铁了心要给她一个教训。

就连太后在不远处厉声喝令她停手,都不能阻止这么个毛团子,她被众人死死拦住夺走了手里的小脚凳,还悍然地冲上去踹了李如卿一脚,尖叫着张牙舞爪地骂她,“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去你家打死你!”

天之骄女李如卿对上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沈娇,也只能花容失色地倒在了地上呜呜哭着,从此之后她见了沈娇便绕道走。

这件事,直到几年后都有人津津乐道着,大楚几十年间都没出过这样混乱不堪的闹剧,可是林景珩每次想起来,只觉得那日的骄阳耀眼,冬风亦是和煦。

他看向沈娇。

沈娇也在看他。

学堂很大,李如卿的这声狗腿子似乎有了回音,淡淡飘在了空中,在场许多人都觉得尴尬,悄悄低下了头。

沈娇也记起了当年自己打人的事情,不过更多的却是回忆起自己事后被罚跪在太后宫里的日子。

其实那些时候她也根本没跪,每次都撒娇装晕滚在地上,宫里的嬷嬷就会给她拿来小垫子让她睡一会儿,太后还会亲自来喂她吃甜滋滋的桂花蜜。

太后宫里的桂花蜜,可真好吃啊。

沈娇出神片刻,忍不住砸吧了下嘴巴,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等下学,琢磨着去太后宫里讨点回去。

面对李如卿对林景珩的侮辱,她这次没有说半个字。

就好像没有听见。

不啊,她分明是听见了,却毫不在意,心中被微风吹起了些许波澜,不过片刻便被淡淡抛却。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似乎已经再也不会为林景珩而犯嗔了。

她也没注意到,林景珩瞬然变得有些苍白的面孔。

“咳,”此刻沈娇附近有个姑娘低声咳嗽,主动和林景珩招呼了声,“林先生,您来了。”

她打破了这有些僵持住的尴尬氛围,也终于唤醒了怔在原地的林景珩。

李如卿冲她翻了个白眼,小声道:“偏你会做人。”

沈娇也?????看向这人,隐约认出对方好像是姜府里的姑娘,但对方只是垂着脑袋不敢看她,规规矩矩掏出了自己的笔墨纸砚。

直到身后伴书不安地催了声,林景珩才收回放在沈娇身上的目光,慢慢地将捡起的狼毫笔递给了小公主,又重新回到主位。

每一步,都宛如行于刀尖。

和煦的冬风,耀眼的骄阳。

那些本该属于他的,却飘然远去,再也抓不住了。

林景珩教得是前朝的国史,他声音温和,语调悦耳,对上女学生既没有分外忌讳,也不曾失了礼数。

除了李如卿之外,学堂上的姑娘其实都很喜欢这么个先生,也喜欢听他讲课,有些大着胆子的人还会当场提问,与他探讨上几句。

所有人都听得认真,除了心不在焉支起下巴打哈欠的沈娇。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林景珩就是喜欢这些,他不喜欢沈娇那些吃喝玩乐走鸡斗狗,却向来爱好风雅与才学。

那赵澜儿书法一绝,又是精通诗文,二人婚后琴瑟和鸣、意气相投的美言都传到了自己耳朵里,一开始沈娇气得把屋子都砸了,听久了却也不大当回事。

她就是不喜欢读书,当年只因为林景珩喜欢,就硬逼着自己去往上凑,想来那时可笑的模样,也不知被这林景珩嘲讽过多少回了。

真没意思。

沈娇的位置很远,一直低头不去看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讲课,随后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

是真的困了,先生讲课的声音就是沈娇的催眠利器,哪怕是林景珩,除了让她在心里骂上几句之外,那温和的声音也逐渐模糊了起来,化作低低的呢喃。

她下巴一点一点的,即将磕着桌子时,被茜玉眼明手快地塞了个枕头,免得磕碰坏了。

自然而然的,她抱着自己心爱的小枕头美美睡下。

这一睡就到了下课时,她被襄金拧了下耳朵才迷迷糊糊醒来,眨巴着眼问她,“放学了……回家咯。”

学堂里一片寂静。

李如卿不客气地笑了两声,随后围着她身边那小团体们也低低笑开了,只是还没交头接耳,就被沈娇斥了声,“笑什么笑?!”

疾言厉色地瞪着她们,像是还要打人。

女孩们笑不出了,她们习惯隐于刀光剑影里阴着来,哪怕是被刺得太狠,表面上也需得做出和气样子。

“其余人先回去罢,今日课后每人抄一遍伏阳论,明日交上。”林景珩淡淡出声打破了她们间的僵持,随后他看向沈娇,“沈娇,你留下。”

作者有话说:

悄悄放个下本的预收:《黎黎》治愈系小甜文,欢迎进专栏收藏耶

沈黎身为定国公嫡子,其行端、其言律、其声清越、其貌秀美,待人则温润如玉,处事而春风化雨。

乃是无数世家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可这沈黎偏偏是个木脑袋,无论对谁都是一味的恭谨疏离,及至弱冠,身边连个通房都不曾有。

久之,有关这沈世子断袖传闻悄然四起,丢尽了国府的脸面,亦让沈黎甚为头痛。

恰逢这盛州老家,有个没落旁支的小寡妇投奔国府而来。

小寡妇生得娇俏,却知尊重,长以黑纱遮面,镇日沉默寡言。

那细款款的削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直摇进了沈黎心头。

沈黎默默试探了数月,终有一夜使人将小寡妇一顶小轿抬进门,燃红烛烧暗香,端出个正人君子的模样执手温语:“小乔妹妹,此后跟了表兄,表兄必不负你。”

三分醉意,她借酒壮胆去搂这寡妇妹妹,不想上半边抓了空,下半边的玩意比她还大。

话也不尽如此——毕竟她本来就没有那玩意儿。

——

谁也不曾想到,三年前随着容妃自尽而一同被赐死的九皇子谢乔,居然有一日会以君临之势重回权势之巅。

杀百官、诛手足,成为历史上继谢行野之后的第二个戾君。

他即位的第二年,主修国史的官吏颤言请示:敢问陛下流落民间的那三年,究竟潜伏何处。

谢乔还没说话,一旁的御史中丞倒是咳得振天响。

谢乔即刻看去:

“爱卿身子可有不适?”

沈黎昂首:“多谢陛下关怀,老臣体弱,老臣请愿告老还乡。”

“爱卿说笑了,爱卿不过双十,何来告老。”谢乔从容说道:“只是爱卿操劳,朕当怜之,即日起辟出宫里的玉泉殿,责令爱卿住下,替朕养好身子。”

得了这么大的尊贵,沈黎不知感恩,反而却当庭涨红了脸。

夜里,两具身子在温泉中交叠,热气氤氲,她的求饶还没出口就被狠狠撞碎。

谢乔贴着她耳边咬她,“黎黎,为何分心?”

沈黎眼泪要掉不掉,“老臣悔啊……”

老人家说的不错:小寡妇,不能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