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逼迫他了。

沈娇一贯如此,从不会遮掩自己任何心思,此时胸中怒火锵然,也不愿意让林景珩好过,“林大人,那赵澜儿三番两次要害我,我要她一条命,不过分吧。”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提到这个事情,在官中那时,林景珩只觉得略有诧然,然而今日落入耳中,却是异常平静。

甚至能够微微点头,“她确实存了害你的心思。”

赵澜儿手握传国玉玺,又是赵家的后人,虽说自然而然的应当忠于陆清显,但因为心中不确定,总是会做些小小手脚。

太子殿下也曾提醒过他这一点,他却觉得一个孤女可怜,又……全心的仰慕着他,实在难以裁决。

沈娇不说话。

炭火燃烧的碎裂声细细的钻入耳里,激起心头一阵痒,沈娇烦躁地拍拍耳骨。

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就算她早对林景珩毫无慈悲之心,可是那些年受过的苦楚和委屈,只要开了个口子便要全数倾泻而出,那些尖酸刻薄、恶意伤人,她没法制止这样的自己。

上辈子的自己便是如此歇斯底里,被囚禁在破院子的那些时日里,她死气沉沉又沉默寡言,可是一遇上林景珩他腆着脸来看自己,沈娇就会骤然间换了一个人,她会吵也会哭,更多的还是娇滴滴地诅咒林景珩。

谁说沈娇不是林景珩心尖上的人呢,她就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更知道如何才能让他痛不欲生。笑着让他去死,笑着说他儿子在地下里等着他,当面发誓宁愿下十八层地狱也要让他们夫妻两不得好死,至今仍然记得林景珩痛苦而仓惶的眼神。

林景珩折磨她,她就要加倍折磨林景珩。

可是没什么意思。

她是能将自己的痛苦全数奉还,可是说到底,她又凭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受到那些苦楚,凭什么好好的从一个天地不怕的沈娇,被活活磋磨成了一个满心怨毒的疯女人。

林景珩近乎祈求地望着她:“等事毕之后,我会将她远远送走。”

“不会再因为她而让你不痛快。”他柔和地说,“沈娇,我不懂你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想要去做些什么。但我向你保证,有我林景珩在的一日,就定会护你一日的周全。”

一旁随侍的仆从们都悄悄低下了头。

窗外是簌簌白雪,屋内是暖暖炭火。

林大人清润而温柔的语调像是一杯绵密悠长的烈酒,光是听着,就几乎让人微微醉了。

沈娇也终于抬头,直视着林景珩,语调不带任何感情的喊了一声,“林大人。”

“赵澜儿一心想害死我,可是说来说去,你就是舍不得她那一条贱命。”低头一笑,沈娇平平说道,“你如今说得这些空话,只会让我讨厌你,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

铁石心肠大概就是沈娇了。

襄金茜玉跟着沈娇头也不回离开时,心里没由得都带了丝怅然,默默跟她踏出了林府的大门,喊车夫驾车过来接人。

沈娇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她像是已经完全忘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被自己鞋子上那不小心蹭到的一块污渍吸引住了目光,正低头专注地看着那块地方。

目光淡漠而清冷。

马车骨辘辘的驶了过来,沈娇便无所谓地踩着小凳子要上去,不料身后的衣角忽而被人拽了下,那是带着哭腔的赵玔,“姑娘,林大人他吐血了,他……”

毫不留情的扯回了自己的衣角,沈娇头也不回,“关我什么事。”

马车平稳地运行。

留下呆愣着的赵玔失神看向远方,他瞧见襄金将脸探出了车窗,不动声色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是示意他跟上。

可赵玔只是垂头丧气地站在雪地中,随后跺跺脚,重新回去了林府。

“随他去吧。”沈娇掏出自己手炉,“赵玔他是被林景珩从地狱里拉出来的,自然心里向着林景珩。”

由此可见,人并不是能听劝的东西。

只有恶狠狠地摔过、疼过,才能知晓害怕,才能知道这个坑不能去蹚,才能将一颗心锤得如钢似铁,再不会因为一句话一滴泪而动摇意志。

就如同现在的沈娇。

重生后见到的第一场雪,并不能让她痛快。

这雪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陆清显在屋子里熏了些香料,他已经调配一天了,太多的香气盈满了身体,让他暂时失去了灵敏的嗅觉。

却依然能够分辨得出,这并不是沈娇身上的香味。

明日再说吧。

近几日都没什么要紧事情,可恨那沈娇反倒不怎么来了,这个人好似天生就是个破坏者,她无视规则,打破固有现状,把一切都搅合了个天翻地覆,又飘然远去。

陆清显睡着了,却在梦里闻见了那股霸道而轻盈的香味,准确地伸手去碰,遭到沈娇‘啪’地打了下手背。

一片昏暗。

陆清显微微伸了个懒腰,发出些许意味不明的声响,随后轻轻问道:“你在做什么?”

沈娇像个黏人的狗一样,趴在他身上不断地闻闻嗅嗅,一双手也在不安分的**乱碰,肆意地猥.亵着陆清显好一会儿,才满足的发出一声叹息。

然后她拍拍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气逐渐消散,陆清显还睁着眼睛躺在**。

有些想不通,沈娇这么一个大活人进了门,他是如何做到不被惊醒的?

还有。

她怎地跑那么快。

大冷天的,出门一趟不容易,沈娇她心里难受,自然下意识地就来陆府里转转。

“回去以后,咱养条大狼狗。”沈娇比划着,“要毛茸茸的,干净点的,最好认主一点,只认我一个人。”

以后若是有哪里不开心,她就不用特意跑陆府里摸狗。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回去之后她先是被吴娘子骂了一顿,立下保证往后一定在天黑之前回家,这才灰溜溜地回去自己院子里。

茜玉动作很快,晚间快上床时居然真的给她抱回了一条毛茸茸的小狗,只不过并非狼狗,这狗通体雪白,眼珠子漆黑,看向沈娇的眼神懵懵懂懂,还被茜玉抱在怀里,就伸出了一只小爪子给沈娇。

当场就被沈娇抓过去亲了顿,高?????高兴兴说,“就叫它陆清显吧。”

襄金正在喝水,闻言直接喷出了一口茶来,猛烈咳嗽了几声,十足无言地看向沈娇,斥了她一声:“别瞎闹,让陆公子听见了,会觉得姑娘你在有意侮辱他。”

沈娇噘起了嘴。

陆清显是个小傻子,他哪里懂这些呢。

最后,她决定私下喊它陆清显,对外喊做小白狗。

小白狗陆清显实在乖巧,沈娇她第二日上学时直接将它揣进了袖子里,一路畅通无阻的上了学。

沈青他已经换了个地儿,不再来学宫中上学,转而去了羽林卫那里操习——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不过上一世因为那个该死的赵澜儿,他处处受限被排挤。

如今大约却是能好过些。

一到学宫门口,沈娇又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沈姑娘!”

谢衷。

他恰巧撞见了沈娇,当即笑眯眯赶来与她同行,冰雪尚未消融,这傻子居然还是手不离扇,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前些日子那该死的林景珩突然发癫,没把沈姑娘吓着吧?”

沈娇把小白狗抱了出来,“还好,劳烦五王爷挂念,也谢谢你前儿替阿青遮掩了。”

她口吻并没什么不高兴的,自谢衷这儿望过去,只觉得沈娇她宛如冰雪里化出来的人物,分明是艳丽之极的相貌,然而自有一股清冷高傲的心气。

谢衷一向是个能言善道的,可是一瞬居然变得呐呐不能言语。

这么个如仙如梦的美人居然肯对他露出了笑脸,轻飘飘地说了句,“呆子。”

恰好走到东西分界处,沈娇三两步便将他撇下去了,还和身旁的茜玉嘀咕道:“这天气里也要拿扇子,还以为自己看着多风流呢。”

谢衷却只是怔怔地立在原地,西上阁的门口都有太监看着不让他进去,他只能目送着沈娇的身影转入了小道中,再看不见了。

又下意识地拿扇子给自己使劲扇了扇,又被身后一个女子远远笑了下,“五皇兄,你嫌热呀?”

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九公主,正和姜云锦携手而来。

“不热,不热。”谢衷连忙收了扇子,和颜悦色关切道,“哟,这是姜家妹妹吧,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只穿了这么单薄的衣裳?”

姜云锦对着他行了一礼,“不妨事,学堂内都有上好的炭火。”

从后面却又来了个穿着俏紫色衣服的姑娘,昂首道:“姜家妹妹穿得这么单薄,还特特的跑来五王爷这里说话,真是惹人怜惜。”

秦昭平原来是跟着李如卿一道的,她们几个姑娘在学堂内惯常是形影不离。

其余姑娘都在向王爷和公主行礼,只有李如卿没看见似的,昂首从他们这略了过去。

姜云锦被刺得一怔,只是很快又面色如常了起来,轻声先行告退。

来到了学堂里,沈娇又坐在了自己的那吊车尾的位置上,她还哼着轻快的小曲子,默默地在自己身旁给小白狗做一个窝。

陆清显太乖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却是一声都不吭,乖巧地蹲在窝里给她暖着手,以至于其余人都觉得这是个毛茸茸的手炉子。

她没注意到学堂里开始来人了,只突然听见李如卿说了一声:“姜家缺你衣服穿了?”

姜云锦答得不卑不亢,“云锦自小不太怕冷,劳烦李姐姐挂念。”

沈娇这才抬头看过去,发现这偌大的学堂里只有三个小姐来了。

但是另外两人都没理她,李如卿低低冷笑一声,不屑道:“何苦做出这等穷酸相来,你不是惯会讨好那九公主吗?”

“姜妹妹!”沈娇热切地喊了一声,高高兴兴挤了过去,把自己身上还没解下的狐皮大氅脱给了她,“你上次来我家落下的这件雪狐狸皮的大氅,我给你送来了。”

不由分说给她一披,沈娇轻轻巧巧说道,“虽说财不外露,但若是被有些瞎眼的人看见了,只说你故意装穷,那就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