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教小石头大吃一惊。只闻得话音甫落,即见隗斗从不远处的屋顶檐角,徐徐飞来,落在场中。蔡长老上前讨好道:“隗先生,你要得人全在这里。”

隗斗双手负后,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随即单手示意,要他退下。朝小石头狠狠地望着,冷声道:“小子,逃不掉了吧?还不束手就擒?”

这一刻,众人方知,原来这蔡长老尚有后援,无怪他会铤尔走险,冒着独抗邓蓉等人的危险,暗算同门,并接二连三弑杀他们。

骤见着不可一世的隗斗,小石头诚然有些胆寒,但依旧鼓足勇气,大声道:“隗先生算小子看错你了。”

隗斗愕然,不解道:“什么意思?予老夫讲清楚!”

小石头道:“隗先生,枉你为一代宗师。小子我原先对你尚算敬服。但今日一见,未免齿冷。你看看你的同伙,都是些什么人。为求富贵,可以弑杀同门,为求荣华,可以出卖门派。你说,这样的人还算是人么?和这些人为伍的先生你,难道就不觉羞耻么?”

隗斗面沉如水,听完之后,盯着他,凶狠地道:“臭小子,没见多日,居然变得口若悬河起来。老夫告诉你,你摇唇鼓舌也罢,聒噪不已也罢,反正今日老夫终须擒你回去。是以,你便省些力气,不要再强聒不舍了。”

小石头拱手,道:“隗先生,你想抓我回去,那是你的想法,但晚辈决计不会束手的。”

隗斗冷笑数声,讥屑道:“老夫倒要好生看看,那昆仑派的老不死带你几日,究竟传了什么绝招予你,让你敢这般胆大包天。呵呵……老夫就不信,凭着几日工夫,你能脱胎换骨了不成?”说罢,右手一伸,一缕强劲无匹的指罡陡然激射出来。

小石头急忙旋身闪避,对邓蓉等,喝道:“你们散开!”接着,又见他腾身跃起,双足接连几个蹈虚的踏动。迳直往假山上飞去。隗斗笑道:“小子,又想逃?”嘴上说话,手上不停,手指点戳,劲罡哧哧。

小石头道:“寻个开阔地方,你那里人太多,斗起来很不爽!”

隗斗道:“耍滑头,贫嘴。看招……”要知道,他最忌有人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然而失忆前的小石头木衲钝口,起初在他面前,留下极好的形象。此刻固然小石头一再撩拨,他却依然不以为忤。只是念着神指秘诀,无奈而对其穷追不舍。

小石头跃在半空,潜意识已是全力放出。与此同时,隗斗只觉得手足疲软,心底里仿似有个声音道:“不打了,不打了。这臭小子人尚可以,饶其一命吧!”可另一声音,却道:“不行,假是放了他,那破天指诀上那去寻?倘若教江湖人知晓,无极岛已然丢了破天神指。那威慑力便弱了不少,不定无极岛就此衰微下去。”

两方声音斗来斗去,最终,隗斗依然选择了出手。他的思绪争斗,说来话长,其实仅只一瞬。在旁人看来,他的手指,根本就没停过。但见指罡纵横,交错环绕,委实气象万千,奔壮磅礴。

小石头左支右绌,窒碍难行,暗里叫苦不迭,寻思着,元虚师傅尚道元神力可以控制任何事物的本质,然这隗斗怎就制不了呢?他没想到在幽谷平日拿来训练的都是无意识之物。此刻对付的却是一位万物之灵人类,何况仍是一位经过千锤百炼,意识极其顽强的武学大宗师。像他这样低层次的元神力如何能役使得了。没给隗斗反弹回去,便已足称幸甚。

又斗了须臾,小石头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老被他这般指来指去,总有一个疏漏失手的时候。不过令他为难的是,此刻非比适才在山麓。那会是一人,可以独自逃生;然而,现今有邓蓉、苏眉、苏吉、穆淳风一大串的人。倘若自己逃了,难保那心狠手辣的蔡长老不会杀了他们。

想到这里,小石头返身大吼:“隗先生,你休要欺人太甚!”

隗斗见他发急,乐道:“欺了你又怎样?”

“我和你拼了!”小石头双手乱舞,浑身阴阳真息澎湃鼓涌,狂啸而出。

当此威势,隗斗也不敢轻撄其锋,转身避了数下,心想,这小子内力一天比一天强,等哪日练了甚绝招,倒能与老夫相颉颃。笑道:“傻小子,居然与老夫拼命了。呵呵……”说着,只见他指法蓦变,如说先前是轻灵迅捷,如矢如电。此刻偏是法度严谨,古朴自然,看上去平凡无奇,无甚花俏,但一招一式,一指一戳,无不蕴涵着巨大无匹的真气。

二人既全力相搏,足下的假山,便倒了大霉。原是雄奇灵秀的一座假山,竟在他们相斗溢出的真气下,震裂的震裂,撕碎的撕碎。不多会,园中已无一块完整的假山,全如那太湖石般的瘦、皱、漏、透再加上个碎字。华山众人惶不急忙地躲开,生怕殃及池鱼;邓蓉也教那苏氏姐弟给拖得远远。

瞥着争斗激烈的两人,邓蓉担忧道:“苏妹妹,你说石弟弟会有事么?”

苏眉道:“邓姐姐,你应该相信石大哥,他可是昆仑派的高手。”苏吉也道:“是啊,邓姐姐,咱们昆仑派的龙行八法一旦施展出来,谁能伤得了?”邓蓉愁绪不减,说道:“可是……我依然担心!”

这会,白易铁突道:“蓉儿,你寻了个好弟弟啊!非但医术神妙,更且武功高超,白叔叔为你高兴。哈哈……”经过小石头地救治,不仅伤口快速地结了疤,而且元气也恢复的不错。像他此刻这般中气十足的大笑,换成适才,那里笑得出来?说来,他能忒快伤愈,倒非是小石头医术高明,实质里全得赖于元虚亲手炼制的诸般药散和丹丸之效。

经他调侃,邓蓉羞窘不堪,赧赧地道:“白师叔……”说话间,美目流盼,气鼓鼓地瞥向白易铁。这一眼,白易铁先是一笑,随即陡然怔怔忪忪,双眼迷离而茫然,隐隐地噙着泪水。邓蓉愕然,推他一下,问道:“白师叔,你怎么了?”

白易铁返醒,笑笑道:“蓉儿,你生得与你娘实在太像了,尤其刚才那种神情,让白师叔无由得便想起了陆师妹。唉……”

听着喟然吁叹,邓蓉心有所感,说道:“白师叔,你、你受了很多苦!说来,全是我爹爹和娘害了你!蓉儿在这里,代他们说声抱歉!替他们向你叩头谢罪!”她正想下跪时,白易铁忙一把扶住,道:“使不得,使不得……蓉儿,过去的恩恩怨怨,白师叔再也不想去管了。何况,你娘又没错?错的只是你爹爹而已!”

“嗯!”邓蓉道:“只要能见白师叔高兴,蓉儿就高兴。”

“哈哈……是么?”白易铁欣慰道。多少年了,心里始终郁积着无数的怨气和恚闷,今日终得消散,实让他有重生为人之感。

这当口,眼看隗斗竟不能立擒小石头,蔡文智未免心虚。解决了萧长老后,瞅瞅左右,看弟子们依旧严阵以待,当下稍放心思。提着剑,移步往邓蓉处走去。穆淳风一见,顿时凝势而待。他仙鹤门的《巨鹤掠空大七式》本是手上功夫。此刻功运双手,只闻得手指关节处“嘎嘎”直响。

蔡文智情知偷袭不了,当下止了脚步,对邓蓉道:“蓉儿,你是帮定了白师叔和陶师叔了?”

邓蓉道:“不错!”

蔡文智又威胁道:“难道你想和他们一起死?”

邓蓉悠悠地道:“蔡师叔,你想当掌门,侄女让予你就是。可白师叔和陶师叔又没犯着你什么?你为何又要赶尽杀绝?”

蔡文智道:“我赶尽杀绝?嘿嘿……侄女,你没看见么?适才若非我机灵,哼哼,如今,我便已是你萧师叔的剑下亡魂。我赶尽杀绝?哈哈……”说道这里,他情绪显得很是激动,又道:“华山七剑,你爹爹是掌门,武功最强;你娘,武林第一美女,追求的年少俊彦不知凡几;韩尚攀着你爹的大腿,也得其不少真传;陶儒师兄和那姓萧的均是乡间富绅,家里有着花不完的钱;就是那白易铁承着师傅的余荫,也受惠不少。可我呢?一个师傅行走江湖时偶尔拣来的孤儿。一无相貌,二无家世,更没你爹爹的手腕,也没你白师叔的资质。你说,蓉儿……你说我蔡文智难道永远只能是他们的陪衬么?哈哈……”

他愈说愈显疯癫,声音也越发响亮,似生怕旁人听不到一般。又闻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服,我蔡文智不服。为什么我就不如他们,他们又为什么一定要比我厉害?所以,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荣华富贵,我要所有曾看不起我的人全拜倒在我的脚下。你说,我的想法,有没有错?有没有错?”

邓蓉愕然。白易铁苦笑道:“没想到蔡师兄居然有这样的念头?”苏吉道:“什么念头?那叫变态,亏他弑杀同门,意图篡位,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他似的。”陶儒经片刻调息,元气也恢复了些许,此刻接口道:“小兄弟,说得不错。这样欺师灭祖的家伙,竟然还摇唇鼓舌的想博取别人同情?真是可噱之至。”

蔡文智闻言大怒,红着眼望着陶儒道:“陶师兄,莫非你想寻死不成?好……小弟成全你!”他大步一跨,一招“喜鹊登枝”,挺剑就刺。苏氏姐弟功力不足,邓蓉吓得呆呆,白易铁和陶儒大伤未愈,堪堪拣得性命,那有余力抵御。眼看长剑呼啸即来,穆淳风瞧得其准,一招《巨鹤掠空大七式》里的唳日凌烟,直抓蔡文智手腕。出手间,劲风哧哧,手未到,五股劲风已是袭去。

蔡文智身为华山耆宿,毕竟不凡。固是情绪波动得厉害,这剑招转换,却依然迅捷异常。长剑一回,从“喜鹊登枝”虚步拧胯,紧接着歇步下刺,施了一式“蛟龙溟濛”。这招特点就是飘渺二字,但求虚幻,让对方完全掌握不到自己将要刺向何方?

穆淳风起先确实没判断出来,可当他移剑直刺白易铁际,殊不知,仙鹤门的鹤形爪式原就以轻灵为主,坚硬为辅。其要诀便是,气宜鼓荡,内宜收敛。是以当一发现判断有谬。穆淳风疾速回爪拢手,身形飞逝,一式“日飞千里”。只听见“嘎嚓”一声,那柄从低阶弟子那取来的长剑,居然被穆淳风趁其不备时,硬生生地以指捏断。

蔡文智诧极,纵身回跃,定睛审视着自己手中的断剑。良久后,猛然笑起,道:“好指力,好爪功。久闻仙鹤门乃齐鲁数一数二之大派,门中《巨鹤掠空大七式》也是当世绝学,只是无缘得见。不曾想,倒是少侠手上领教了一番。哈哈……”依他老谋深算,既知不可强取,惟有靠人多了。当下回到弟子们中间,正想命令他们出手。

却骤闻“轰”的一声。众人一惊,循声看去,只见那隗斗捂着胸口,嘴角溢血,大声道:“好小子,功力增进得果然不少。老夫改日再来寻你。”说完,在屋宇间几个弹跳,转眼便失了踪影。

蔡文智大惊,眼看后盾被人打跑,白易铁与陶儒又没死成。这下真是功亏一篑了。在那扯着嗓子喊道:“给我射,给我射……”他是命令执弓的弟子,以强矢攻击尚在半空中的小石头。不料,任他喊了半晌,手下弟子,偏生没一人听他的话。

他愕然四顾,嘶声道:“为什么不射?”他那晓得,华山弟子自见了隗斗与小石头之间宗师级的打斗,心下俱是崇拜和敬仰,那里还顾得上用箭射人。倘若他们醒神,闻得蔡文智说要射小石头,保不准立时就阵前哗变。

“没人愿意和你叛变师门,所以他们不射喽!”从半空跃下的小石头,施施然地走去,调侃道。能见到穷凶极恶,弑杀同门的华山大叛贼蔡文智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着实愉畅万分。故而,即便如他淳朴者,也忍不住出言揶揄。

蔡文智回头,通红的双眼,一个劲地盯着他,厉声道:“小子,全是你,今天这事全都坏在你的手上。”

小石头笑道:“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这时,苏吉在后大声道:“石大哥,活捉了,让我好生整治,整治他!”说这话,满面的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穆淳风一笑,苏眉却斥道:“干吗要活捉,让你当一次酷吏么?”邓蓉等哈哈一笑。

眼见大势已去,蔡文智倒不糊涂。忽然纵身跃起,口里喊道:“小子,谁死谁活尚不知道呢?纳命来!”

小石头闻声戒备,不想,蔡文智竟是虚晃一招,吼声中,疾速翻身,跳过围墙,一溜烟地逃之夭夭。

众人呆呆怔怔,没料蔡文智狡诈若斯。

过半晌,陶儒叹道,“居然被这奸贼逃了。”白易铁道:“逃就逃吧,只要他以后不再做恶事就行!”陶儒道:“日后,他万不要撞在我手,不然……哼哼……”

苏吉忽然又道:“石大哥,你干么不抓住那厮,任他逃了?”

小石头苦笑,“吉弟,你以为我不想么?实在是……”看看周围华山弟子,心道,还是不说了,他们均是被我击退隗斗时所吓,才临阵倒戈,违逆了蔡文智的命令。倘把真相说出,他们势必又会摇摆不定。如是一想,即道:“算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说。”说完,心下却在想着刚才的凶险搏斗。

隗斗的惊天指法确实厉害,尤其他真元浑厚,势大力猛,任一指都非刻下的小石头,能以肉身接下。倘不是《龙行八法》神奥玄妙,变化无方,教他测不出踪迹,小石头早被他一举落擒。之后,小石头怨气大炽,与他硬碰硬的真气互撞。伊始,倒是平分秋色,然隗斗稍加适应之后,小石头登落下风,击出的真气罡劲,尽皆被御,丝毫派不上用处。

便在那窘迫已极地左支右绌之时,隗斗忽然一指点来。这一指,搓、撅、卷、钻、截,内含五劲。其势飘忽,其劲横绝,当真是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尤其那一指去向,更是小石头侧翻仰身,大露空门的胸前。可说是扼喉抚背,直掏黄龙。

斯时,小石头竭力以抗。无奈的是,双掌一出,身形即浮嚣,速度也滞窒起来,自非先前的一气呵成,闲雅悠美。而且,阴阳真气磅礴而出,虽然消了指上的搓劲,顶了撅劲,化了卷劲,更是硬碰硬地撞了钻劲,但最后那一截劲,偏是旧力全竭,新力未生之刻。眼睁睁地瞧着手指拂来,自己又将遭擒。

值此危急,始终沉睡的小狻猊,猛地探出头来,向隗斗喷了一口先天灵气。这可是作为神兽的小狻猊,多年养息而成的丹气,其境界,该与修真者的剑气差之不多。隗斗即便真气雄浑,但他一来猝不及防,二来一指之力已被小石头御去八成。遭此突袭,自然是灰头土脸,几乎被那一口丹气当场震死。

伤了肺腑的隗斗大吃一惊。要知道,探头的小狻猊只是惊鸿一瞥。其时,兴高彩烈的他也未察觉,只道小石头一直隐藏实力,直至危急刻,才倏然而使。因此,立即遁走,再不留片刻。

想到这些,小石头暗呼侥幸。心想,若非小狻猊危机之刻出手襄助,只怕眼下在场的这些人均要被蔡文智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想着,想着,目光瞥去,望见邓蓉绽若百卉初放的笑容,一时竟有些思之寒蝉,连道幸甚。寻思着,倘若邓姐姐这般美丽温柔的人儿教贼人杀害,未免可惜之至。这会,邓蓉昔日仗剑追杀他的事,他已全然忘记,心中只记得邓蓉的美和她无助时的楚楚可怜。

当下,由白易铁吩咐众位弟子收拾场中尸首,又唤邓蓉招呼小石头等人到客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