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蓉安排好苏氏姐弟和穆淳风,又和小石头一起赶回后园。只见场中尸首除了韩尚和萧长老以外,其余弟子早已收拾干净。白易铁蹲在韩尚的尸首边,正和陶儒说着什么?邓蓉款款上前,说道:“两位师叔,你们均伤得不轻,先回房休息,这里交给我便是。”

白易铁回头,先对着小石头一笑示意,随道:“蓉儿,我和你陶师叔那有心情休息?唉……”今日他华山派五大长老死两人,伤两人,又一人叛逃。对于日趋衰微的华山剑派当真是一个巨大地打击。华山派流传千年,时至今日,可说人才凋零,今日更是雪上加霜。二人在邓蓉没来前,已是长吁短叹。

眼见如斯惨况,邓蓉又何尝不伤心?想起爹爹在世之日,华山派何等兴旺。殊不知传入己手,不过数岁,便是日暮西坠。她道:“白师叔,全是蓉儿不好。是蓉儿没有好好负起这个掌门人的职责。”

陶儒摆摆手,道:“蓉儿,怎可怨你?本门落到如此地步,推本溯源是咱们这些当长老的没好生辅助你。而且,有些人私心杂念又重,才致会有今日之祸!”

小石头忽道:“两位前辈,不如让晚辈看一下你们的伤势?”说着,移步上前,为他二人把脉诊治。

白易铁道:“小兄弟,今日全赖有你,否则,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巨变!”陶儒道:“不错,不错,小兄弟武功高强,人品又好,咱蓉儿寻到你,真是她的福气!呵呵……”

邓蓉一窘,道:“陶师叔,你说什么呀?”

陶儒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夸奖你一下!哈哈……”眼见邓蓉羞涩而色喜,白易铁跟着大笑。

邓蓉瞥瞥小石头,见他压根不觉,兀自全神贯注地在为二人把脉,不由心下失望。暗道,我真能和石弟弟像陶师叔说的那样么?这当口,小石头诊治完毕,笑道:“两位前辈的身体,本就结实强健,此刻又服了家师的灵丹,相信半月后,定能痊愈!”

白易铁道:“那就感谢小兄弟了。”陶儒笑道:“咱们身子强健么?哈哈……白师弟强健,倒是可信,我却未必。”说着,拍拍左胸,惹得肥肉一阵抖动,又道:“就我这,要说强健,还真不好意思。说来说去,若没有小兄弟为咱们治疗,今日白师弟与我,定会去见那阎王。呵呵……”

小石头道:“两位前辈,你们先回房歇息。这里交给晚辈和邓姐姐就是。”

白易铁二人互相看看,微微颔首,在弟子的搀扶下,出了后园。

深夜,小石头辗转翻侧,无法入眠。当下起床,走到窗口,推窗望外。但见朗月星稀,夜空如洗,远方如削山峰,顶耸曳松。从天至地,并不繁复,但数个寥寥孤影,完美契合,却勾勒出一幅山中静谧之图。如此景色与日间那场惊心动魄的同门相弑一比,不禁教他恍然入梦,直觉人事起伏,诡诈多变。

过半晌,又思,自入华山,已是大半月。照理,早就该到信州服役,却一直拖延至今。唉……若再不去,只怕雷家将要受到秦皇的责问。当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明日终须向邓蓉辞别。心想,反正华山派已然稳定,想必不会再出甚岔子。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小石头陡惊,拍窗而出,直往邓蓉闺房赶去。跑过数间屋宇,此刻华山内堡已是全然惊动。不多时,猛见得一条黑影从头顶跃过。小石头猜想必是贼人,吼道:“站住!”说着,腾身直追。那黑影闻得小石头声音,跑得愈发快捷。但《龙行八法》毕竟不凡,俗世中的寻常轻功遇着了,算是小巫见大巫。仅是眨眼,小石头与那贼人,已是只差一步之遥。

贼人有些着惶,回头便是一连串的飞镖袭来。小石头身子微晃,错了开去,依旧紧追不舍。又一会,贼人见他又近,再次故技重施。这次飞镖少了太多,小石头让都未让,单手拨开。贼人见飞镖少,造不成威胁,立时再抛。但见飞镖如蝗,咻咻直响。

小石头身子顿住,纵身跃起,脚尖在最后一支飞镖上轻点,如大鹏展翅,倾射滑掠。这下,速度更疾,贼人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心慌余,往怀里再掏,孰知却空。只摸得一本书,虽然不舍,但见出堡在即,倘不设法阻他一阻,若遭拦绊,今日势必落擒。不遑多虑,回手一扔,喊道:“小子还给你就是,别追了!”

书本激射,唰唰乱响。又闻着是本堡失物,小石头俯身疾冲,抓那贼人扔出的物事。方一上手,才知竟是本书籍。不禁讶然,心道,这贼人还是个雅贼,居然盗书。但转念又思,这里是华山总堂,贼人要盗的必是秘籍一类的书本,岂会是诗经歌赋。翻转封面一瞧,果不错,却见书上四字“紫霞剑笈”。再瞧那贼人,竟已逃远,转眼便失了踪影。

斯时,穆淳风等也赶来,再后,则是白易铁和陶儒。他二人尽管重伤未愈,但职责所在,何况白日之事,又让他们心有余悸。闻着堡中喧哗,有贼人出现,自然惊声而起,强撑着追来。

众人聚首,略微寒暄。小石头把剑笈递还他们。白易铁接过,一看,惊呼道:“紫霞剑笈?”陶儒也骇,“真是紫霞剑笈?”上前一看,果是。不禁大骂:“看来必是蔡文智那狗贼,想窃取剑笈,以做进身之阶!”白易铁道:“不错,一定是蔡师兄!”陶儒道:“白师弟,你还叫他师兄?这样的狗贼,不四分五裂他,已是便宜。”

白易铁朝他笑笑,对小石头道:“小兄弟,日间之事,白某尚不及感谢。此刻,又承你大恩了。”

小石头道:“那里,那里,前辈过奖了!”

邓蓉忽道:“白师叔,这紫霞剑笈本派几百年未有人练成。蔡师叔即便拿去,又有何用?”

白易铁道:“天知道?不过剑笈是祖师遗物,更是本门至宝,固然无人练成,却亦不可遗落在外。”陶儒恨得牙痒痒,忿忿地道:“蔡狗贼,日后若教我抓住,一定活剐了他!”邓蓉道:“陶师叔,不要生气了。小心身子要紧!”陶儒哈哈笑道:“乖侄女,听这话,师叔就是高兴!”

邓蓉一笑,道:“师叔喜欢听,侄女以后天天说!”

陶儒道:“天天说?那不是拍马屁么?”

白易铁笑道:“师兄喜欢,蓉儿当然是趁你心喽!”说完,大伙轰笑。

苏吉忽道:“邓姐姐,紫霞剑笈既是贵派祖师的遗物,又怎会没人练得成呢?”这话,也正是小石头想问的。只是念着客套,不好直接询问,始终抑在心里。而苏眉却瞪瞪眼,嗔道:“小弟……”要知道,每门每派均有外人不可知晓的秘密,像苏吉这般问法,很易引起他人的反感。

邓蓉望望两位师叔,这事,她还真不好回答。别说她目下不是华山掌门,即便是,也终要问过长老们的意见才行。这会,白易铁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回屋里慢慢说。”说着看看陶儒。陶儒道:“不错,不错,回屋里说去。不过若是说出来,确实丢脸得很!哈哈……”

众人到了一间大厅,弟子们奉上茶水。

苏眉道:“两位前辈,是晚辈的小弟不懂事,胡乱说话,望前辈不要动气。至于剑笈一事,前辈还是不要说了。”

白易铁道:“这样啊……那……”看他样子,似想答允苏眉的提议。一元洞内只有紫霞剑诀而无剑形,小石头始终疑虑其中必有奥妙。这时,好不易有了答案,焉肯轻放。忙道:“白前辈,如果剑笈一事不是忒重要,晚辈也很有兴趣知晓。因为,晚辈的师门也有一门剑法唤为紫霞,只是仅有剑诀而无剑招。”

白易铁一愕,道:“小兄弟的师门何名?白某至今尚不知晓,还望小兄弟赐教。”

小石头道:“晚辈有两位师傅,大师傅是昆仑派的元虚真人;二师傅是葆和宗的希夷老者,至于紫霞剑法正是葆和宗的绝技。”葆和宗闻名修真界,更驰誉三界,但在江湖上却威名不显。白易铁等听了,倒是无谓。只是闻得小石头的大师傅居然是昆仑派的元虚真人,不禁肃然起敬,站起身子道:“看小兄弟的身手,白某便知系出名门。却未料,小兄弟的师傅,竟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仁者,元虚真人。无怪小兄弟的医术如此高明。”

小石头道:“过奖,过奖,晚辈仅得大师傅的几成而已。当不得前辈们的赞誉。”

白易铁道:“小兄弟,令师元虚真人的辈分,在方今江湖可说是至高无上。你切不可再称我等为前辈。否则,咱们要羞死了。”论辈分,元虚比华山派的前任掌门也就是五大长老的师傅,尚要高出一辈。依小石头如今的辈分,严格讲,比他们还高出一辈,再听他口口声声称自己等为前辈,确实大不适应。

“这……”小石头望望邓蓉。白易铁知其意,不过稍有误解,笑道:“小兄弟,咱们是各交各的。可不干我师侄女的事。你毋庸担忧就是!哈哈……”邓蓉在边上,本就诧异加担心,诧异着小石头还真是元虚真人的弟子;担心的却是,他如今辈分尊高,武功绝世,自己这么个失去掌门之位的弱女子,还能与他亲近么?待闻着白易铁的笑语,不禁又窘,垂着头不语。只是静心凝听小石头的回应。

这时,苏吉又道:“莫不成华山派的紫霞剑法正因只有剑招而无剑诀,是以几百年来无人练成?”见他老气横秋的模样,苏眉斥道:“小弟,大人的事,你别插嘴,好不好?”

白易铁笑道:“苏小姐,令弟没说错。本派几百年无人练成紫霞剑法,说来,确因此故。”接着,对小石头道:“石少侠,你……”忽然思起,这剑诀是他人门派的绝技,岂会轻易说出。何况,那葆和宗之名虽是初听,但闻那门主能与元虚并称,同为小石头的师傅。便可知晓,这门派必是非同小可,只是名声不显而已。况且深山大泽中,原就藏龙卧虎,高人名士不胜枚举。既有高人隐世,那厉害点的门派不出世扬威,那也情有可宥。

当下踌躇,不知该直言相询,抑是就此不问。他父亲就是因修炼剑笈不果,乃至被邓蓉之父邓波桑所暗弑。之后,邓波桑又走上他父亲的老路,虽说当了掌门,却仍不管事,只是每日每夜藏在闭关处,颖悟剑笈。孰知,依邓波桑的聪明才智,依旧是走火入魔而死。外界传说,他因婿亡女寡,郁闷至死。其实,只是为了华山派的颜面,生怕外人知晓本派的掌门竟是修炼祖师传下的剑法而死。何况,他们也怕引起旁人的觊觎,故而秘藏不宣。

其时,围绕华山各辈英才几百年的秘密,眼看就要揭晓。但他会说么?他肯会邓蓉而向华山派公布出师门绝技么?白易铁不清楚,也正因这样,一时踯躅难决。

小石头蓦道:“两位前辈,倘然在下的剑诀确对贵派大有助力,在下愿意与两位前辈和邓姐姐一起参详。”

这话一说,众人皆惊。过了好半晌,见及久久无人回应,小石头愕道:“诸位,莫非我说错什么了?”话音甫落,陶儒猛地哈哈笑起,道:“石少侠,你的胸襟和气魄,陶某时至如今,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小石头忙道:“不敢、不敢……”

白易铁道:“倘若两相参照,真能解悟剑笈。石少侠你可真是我华山一脉千百年来的大恩人,而本门那些为修剑法以致走火的先辈们也可含笑九泉!”说着,起身,长揖一礼道:“不管剑诀有无用处,石少侠请受我等一拜!”同时,陶儒和邓蓉也相继行礼。

他们见白易铁起身,便已知其意。要知道,紫霞剑法对于华山派来说,实在是太为重要。倘若有人修成,一来可光扬门楣;二来以告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三来省去以后的华山英才们再次前赴后继地修炼了。

华山剑派时至今日,人才凋零,其实有大半原因出自这部剑笈。祖师遗泽无人悟通,后代才智出众者,必然竭力以赴。可结果,却无有一人可以修成剑法。非但这样,更可气的是,那些英才,无不是走火而死。长此以往,只要华山一有才智出众者,最后结果必然死于这部剑笈。它就成了华山英才的梦魇。

瞥着事有隐秘,穆淳风等尽管好奇,但也告辞回房。当下,白易铁、陶儒、邓蓉带着小石头到了华山派的练功密室。坐下后,小石头即低吟剑诀。三人则是默记,并与剑笈相对照。待小石头背完,白易铁、陶儒纳头便拜,邓蓉见长辈们都跪了,无奈跟着。

小石头一惊,忙伸手搀扶,问道:“前辈,何以如此?”

白易铁道:“石少侠,你的剑诀确确实实就是紫霞剑法最为关键,也是最让我华山先辈们困惑而不可解的心诀啊!得此大恩,我白易铁岂可不拜?少侠,你不要搀我,让我拜你三拜,否则,我心不安!”

“这……不大好,小子何德,焉能受长者三拜,折福啊!”小石头为难道。

邓蓉见他们推来推去,忽道:“石弟弟,你便让两位师叔拜你三拜吧!他们的伤还未好,这么推搡,万一复发,那可怎生是好?”

小石头闻言无奈,只得任他们三拜。

白易铁起身后,道:“石少侠,这部剑法因你而得全。所以,你也要练!”

小石头忙摆手,道:“不不……不用了!”

陶儒道:“哎!石少侠,你若不练,咱们岂不是白白受惠了?这可不行!白师弟这话,陶某赞同!”

小石头被他们缠得头疼不堪。他素来喜刀,对于剑法虽说不上讨厌,然委实不想修炼。此刻他们偏生缠着,非要自己修炼,这不强人为难么?情急余,他道:“两位前辈,在下两位师傅传授给我的绝技已然够多,倘若再修炼紫霞剑法。在下怕嚼多不烂,反为不美。是以,前辈们的盛情,在下心领就是!至于修炼剑法一事,前辈们以后就不须再说了!”

见他们这些男人们又在推推拉拉,邓蓉几欲晕厥。心想,这次要帮石弟弟说话了,否则,他要腹诽我总帮着两位师叔。当下道:“你们不要推了,两位师叔,石弟弟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你们想,他的两位师傅均是当世宗师,定有着无数的绝技,让他修炼。你们再让他修炼紫霞剑法,只怕他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你们说呢!”

白易铁与陶儒稍一考虑,心想也是,当即不再劝说。而小石头大吁一气,很是感激地望了望邓蓉。

这时,小石头心道,趁眼下人都在此处,不如向他们直言明日自己即要辞别。如是一想,即道:“两位前辈,邓姐姐,既然贵派百废待新,想必琐事极多。在下若仍待在华山,势必为你们添上不少麻烦。所以,明日一早,在下便告辞了。”

“啊!?这么快啊?”邓蓉脱口而出。白易铁也道:“是啊!少侠,你难得来华山,又是咱们的大恩人,岂可不让咱们稍尽地主之宜,便要告辞呢?难道少侠对咱们有所不满?”

“不,不,前辈言重了!”小石头忙着解释。

陶儒道:“既然这样,少侠定要多留几日。明日一早让你蓉姐姐陪着游览华山!如何?”邓蓉闻言,很是希冀地望着他。小石头道:“两位前辈,实不相瞒,在下此时仍是待罪之身。此间因由,邓姐姐也是明白的。眼下已然拖了很久,倘再不去备案,怕会连累他人!”

“这样啊……”白易铁有些愕然,拿眼瞥瞥邓蓉,见她没出声反对,便知小石头此言属实。心想,倒也是,他既是服罪之身,若在华山逗留不去,无疑麻烦极大。倘被那蔡文智知晓,告到官府,那我华山可真危险了。有了此念,索性道:“好吧!既然少侠执意要走,那白某便先在这里,预祝少侠一路顺风!”

小石头要走,邓蓉有些不舍,但里面缘故,她是清楚已极,情知无法回避,只得暗自苦涩,再一次感觉了别离的辛酸。

85章初临信州

翌日天明,告别华山众人以及穆淳风和苏氏姐弟。并相约,俟时在汴梁相会,愿为歼灭幻骨门,助上一臂之力。他此刻已非几年前那样懵懵懂懂,行事木衲。心想,既是服役,那我到了即可。到时,寻个空隙,溜将出来。而且,那通臂与我尚有着大仇恨,岂可任他逍遥?

邓蓉依依不舍,一直送他到山下,方肯回去。

下了华山,往东行,一路问讯,不一日到了信州。

信州军营乃是大秦国设在极东境防范大周与大汉的边关驻扎重地。全营三十万秦军,大帅为秦国名将高广。其人本是秦宫御林军统领。十五年前,秦汉稷山大战,大秦过黄河,直取合津,后在稷山遭遇汉将索飞。一场恶战,秦军先胜后败,被汉周两国联军,追杀千里,并被围信州。

斯时,高广临危受命,率都城禁军三万,往救信州,以奇袭术,大破索飞的盘蛇阵。不仅救得秦军十余万,且汉军大败,周军连夜退走过河。至此,高广名震天下,成为天下名将。不过,囿于汉将索飞,秦军再未渡过黄河,只能驻守信州,与汉军隔河相望。

信州虎翼军营。

一个衣着朴素,身材雄伟的青年,走到军营门口,向营门前的一位守兵问道:“这位大哥,这里是信州军营么?”

守兵瞄了他一眼,道:“不错!你找谁?”说着,以守兵特有的生性,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人。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只小似狗似猫的小宠物,搂着宠物的手指上,赫然还有一只大大的扳指,花纹古朴,黝黑无光,虽无宝珠点缀,但瞧来颇是典美。再看他容貌,额庭饱满,地谷方圆,双眼深邃如一汪幽潭,教人在他面前,不觉便会有种被慑之感。

青年正是小石头。自两位师傅闭关修炼,辞别华山,他便出谷下山,来信州继续认罪服役。耳听守兵问话,小石头笑着道:“我叫小石头,因为得罪了秦皇,所以被充军至此。”他一路艰辛,好不易寻到地头,此刻得了确信,自然笑得由衷。

殊不知,这番傻哩傻气的话语,再衬上他独有的憨笑,在守兵心中无意间竖立起的高人形象,顿时土崩瓦解。守兵愕然,没想有人诚实如斯,再次打量,见这家伙确实憨厚木衲。不由心下鄙夷,暗道一声,亏他生了副好皮囊,不曾想仅是一傻瓜。索性喝道:“那你怎没有衙役押送?”

小石头方想回答,便听见身后马蹄声响,当下侧身闪过,一望,却是一将军打扮的青年,跃马进营。与此同时,营门前的十余位守兵,肃站行礼。青年将军望见小石头,忽然勒缰止马,问道:“此是何人,为何在营前鬼鬼祟祟?替本将赶了!”

原先与小石头说话那守兵,上前打礼,说道:“禀王参将,此人是长安城来的充军犯人,小的正在审问!”

“哦?”王参将在马上望望小石头,见他手上抱着一小猫咪,旁边又没押送衙役。不禁诧异,用马鞭指着小石头,问道:“衙役呢?”

小石头老实回答,把衙役在途中被强贼杀害,而自己为了服罪,便自行赶来了信州。只是被谁杀害,自己又何以晚到恁许日子,他偏无法说清。只得含糊其词,说是不认识路,是而路上耽搁了。

王参将一闻,点点头,看他怀里的小狻猊实在可爱,忍不住觊觎,心道,若把这小家伙,送予茴香,她一高兴,不定,我便成了她入幕之宾。咳了一声,装腔作势道:“你既是充军役的,岂不知营里规矩?怎可带个畜生来?还不快快交给本将军?”

小石头怔忪,没想古时服役规矩忒严,暗自懊悔当时没把小狻猊留在幽谷。可这会既已带来,却也由不得扔弃。商量道:“将军大人明鉴,此畜是家师所赠,还望大人能通融、通融!”

王参将大怒,斥道:“一派胡言,简直放屁,你以为充军服役是在玩杂技么?哼……”说话时,暗中打量小石头,待见他神色忿忿,兀自不服,即知那小猫咪用骗是骗不来了,脸色登时更为狰狞,大声道:“本想饶你一马,殊不知你不识好歹。本将军问你,那衙役可是被你杀害的?”

闻言大惊,小石头喊冤:“不不……小民岂会干出这事?”

“你没干?那衙役呢?刁民,不好生惩治,谅你不会招!来呀,予我绑了!”王参将一心想诬杀掉小石头,随后夺了小狻猊,用来取悦佳人。至于有否冤屈?他压根就没摆在心上。

“喳!”旁边上来两位士兵,顿把小石头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他们晓得其中必有冤屈,再者王参将为人,营中无人不知。故捆绑时,并没用大力,反而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小石头。但在外表看来,无疑穷凶极恶,其中奥妙,也惟有局内人方知。小石头念着有信州主帅是雷啸岳的好友,心想,便先耐你这狗官一会,至不济等高大帅来了,总有你好看的。

双手被绑,自然无法再抱小狻猊。本在寐睡的它当场一个大叉八,“啪”的一声,趴在地上。惊醒之余,低吼一声,便想寻小石头问个明白。神兽怒吼,万兽骇悚。万物之灵的人类未觉害怕,可附近的马匹,那里安稳得了。顿时扑簌软瘫,颤抖不已。

王参将的**马匹,离得最近,首当其冲。却见它“咴咴”一声长嘶,前蹄腾跃,骤把毫无防备的王参将掀落下马。继而,落荒而遁,几个呼吸,跑得无影无踪。即便王参将在后,大声呼斥,也是没用。再看他头盔掉落,身上甲胄斜倒,好不狼狈。尤其落地时,屁股着地,此刻臀部疼痛不堪,用双手捂着。与先前意气风发的神气样一比,不禁让人暗自发噱。

边上守兵人人强抑,捱得好生难受。小石头忍不住失笑。

王参将闻着,朝他狠瞪一眼,气道:“押下去,押下去,午时三刻予我斩了!”

小石头大骇,忙道:“将军,我是充军服役,不是斩首啊!”

王参将怒道:“随意杀害衙役,难道还不是死罪?哼……押下去,押下去……”

小狻猊机灵,瞧着他们好像不是在寻开心,立时一个扑跃,撞倒小石头身后的兵士,再一咬,断了绑着小石头的绳索。回头向王参将哧牙裂嘴,森白的牙齿,“哧哧”做响,固是未现原躯,可也吓得邓参将毛骨悚然。先是抱头鼠窜,躲进营里,接着爬上营门,嘶声喊道:“好你个充军犯人,居然用猫咪怪兽拒捕,来啊!来啊!给我杀!”

一个稍近的士兵,本想用长戟刺那小狻猊。怎料,长戟刺去,小狻猊臀部一扭,身子一晃,轻巧躲开。白牙却咬了上去。“嘎嘣”一声,大秦正规军制的长戟居然被它硬生生地咬断。

见此一幕,众士兵止步骇悚,不敢上前。失去武器的士兵,其实和普通老百姓无甚不同。而且小狻猊的如电速度,尖牙利齿,也让他们暗中掂量,实非人力可及。由得为那不良参将送命,毋宁留着性命,保家卫国来得划算。

“住手,什么事?”原本迟疑不前的兵士们,闻之大喜,当下惶惶散开。

来得是一将军,看岁数不大,约莫三十出头,国字脸,粗眉大眼,身形极为魁梧,站在那里几如一座大山。身着狮头护肩甲,亮晃晃的鳞片,一烁一闪,衬得他越发威武。见着士兵散开,他又问:“到底怎么回事?马匹何以受惊?”

王参将此刻从营门跃下,说道:“胡将军,你来得正好,这小子不知从那里寻来一只猫咪怪兽,非但拒捕,而且还把马给惊了!”

胡将军顺他手指,望向小石头。冷森的目光,瞧得小石头心泛寒意。立马说道:“不、不是!我没拒捕,我是来自首的。”

看了半晌,见这青年虽然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然总有种说不出的深邃和蕴涵,让人无法小觑。胡将军奇心大炽,说道:“进营后再说,给我带进来!”吩咐完士兵,转身回营。

见这新来的将军虽然煞气腾腾,但面含正气,小石头心想,这人多半会明辨是非,不会胡乱杀人。思忖间,便跟着士兵进了军营。刚走了会,又见一传令兵跑来,问道:“大帅有问,营中马匹何以受惊?”

胡将军道:“请回禀大帅,虎翼营统领胡塍正在审问。”

传令兵得了回应,登时返身,回禀大帅去了。过了会儿,传令兵又至,大声道:“大帅有令,命胡将军带犯人到大营。大帅要亲自审问。”

“喳!”胡将军抱拳应命。

当下,一众人改往大营而去。

到了大营,小石头先在外面稍待,等营内有人唤了,方才入内。却见上座的是位庞眉皓发的年老将军,左右两侧各有几位将军,那胡将军也在边上,站得如松柏笔直。这时,年老将军打量了会眼前这位据说是没有衙役押送,自行充军到这的年轻人,问道:“何名?”

小石头不亢不卑地道:“小石头!”

老将军一怔,想起好友天策大将军雷啸岳托付之人,似乎也叫小石头。凝目须臾,瞧他从容自如,尤其隐有道风,予人高深莫测之感,不禁暗喜。心想,也惟有这样的人儿,方能当得起天策大将军的特殊关照。当即问道:“你曾是长安雷府的家丁?”

“嗯!”忙不迭地回道,小石头心想,这人必是雷老爷所说的高广将军,嘿嘿……那我定然没事了。

年老将军确如他所料,正是信州秦军主将高广。

他与雷啸岳是多年至交,一在外,一在内,共同为大秦兴盛而努力。只听他道:“你能在没有衙役押送的情况下,独自到信州服役,可见你分外诚信。像你这样的人,本帅欣赏得很。就留在本帅身边,做一护卫便是!”说着,看见小石头怀中的小狻猊,又道:“不过,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你这小猫咪,在平常可不能总抱着!而且,总是把马惊着也不好。哈哈……”他直道小狻猊,必是一头异种猫咪,却全未想及眼前这只小宠物,乃上古神兽。

小石头一听,惭赧不已,立道:“是、是、是……”

“下去吧!”高广挥挥手。显得仪态雍容,又是豪气四溢。

鞠了一躬,暗道侥幸,小石头返身出帐。尚未及打量营周情形,即有一位士兵,从帐内跟着走出,对他道:“你叫小石头?”

看着他,小石头点点头。

那士兵鼻孔朝天地道:“跟我来!”说完,自顾朝前走去。神情和语气显见很是傲然,对小石头这样的新进人员,颇含轻蔑。

小石头做过三年伙计,又当了大半月的家丁,对于这样的颐指气使,倒也习惯。回以一笑,迅即老老实实地亦步亦趋。不多会,行到一处营帐。士兵道:“你就住这。有什么事,问你的同僚即可!”说罢,也不待他询问,便走了。

等他走远,小石头自语道:“幸好,幸好……今日尚算顺利!”

庆幸之后,掀帐而入。

但见帐内三三俩俩地有着不下十余位兵士。有的卧坐榻上,有的聚首聊天,好不热闹。闻着有人入帐,众人抬头,见一雄伟青年,气昂昂地入内,只是看他怀里抱着一只温顺异常的小宠物,却是不伦不类,简直像个小娘们。

由于不识,即便内心发噱,众人也未大笑,只得忍着。其间,一人站起,问道:“小兄弟,什么事?”这人生得瘦小,但脸容威猛,满面的疤痕暂不说,单这音量,就非是寻常人可以喊得出的。可这人偏是轻巧发问,就已有如此声量,也算是异数。

没想到有人说话,会有恁响的声量,小石头惊了下,差点失手摔下小狻猊。但他在华山幽谷经两位世上罕有的金真高人细心栽培之后,确已今非昔比。当下稳住心神,朗声道:“是大帅要我来得,要我住在这!”

众人一听,顿然明白,原是新来的同僚,当下哈哈大笑。

原先发话那人,多半是这队人的首领,此时又道:“哦!你是新来的吧?叫啥名?”

“小石头!”有了第一次的声量冲击,第二次,已经习惯许多,回起话来,也变得越发坦然。

“好!这名字好,有男人味,配得上你的气魄。”那人高声赞道,便在小石头听得内心欣然际,忽又话锋登转,颇为调侃地道:“只是……嘿嘿……你怎学人家小娘们,抱着小猫咪?”

听了首领的问话,帐内原本稍静的笑声,顿即轰然大哗,直笑得前俯后仰,有些个飞扬之人,更从榻上跌下,在地上手舞足蹈。

小石头脸似火烧,喃喃道:“这是师傅给我的,所以不能扔!”在他心里,希夷和元虚实如慈父,别说是可爱的小狻猊,即便不值一钱,也终要珍若性命。是以,一番话下来,起先羞赧尽抛,改而换之则是理所当然的神色。

本有些瞧不起他,一听这话,那人肃然起敬,道:“好!讲孝心,有仁义,固是众人噱笑,你偏我行我素,有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徐某佩服,佩服……”说这话时,那人显然很是激动,音量顿时升高。几句话,竟在帐中回响。

被他一赞,也不知是真是假,小石头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位大哥谬赞了!”

“什么谬赞,我徐旭说话,从不谬赞!不信,你问问这些弟兄们!”说话间,徐旭回头。身后的十来位同僚,也是颔首不已,表示赞同。

小石头尴尬一笑,算是朝众人打了个招呼。

徐旭又道:“我是这队的队长,叫徐旭。小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知道么?”由于离得近,他说话的声音,几如打雷,在耳边嗡嗡连响。这么一来,小狻猊都惊醒了,睁眼朝他望望,低吼一声,意示这人好烦。

旁边站起一人,诧异道:“咦?石兄弟,你这小猫咪吼的声音,怎与其它猫咪不一样?不会是只小犬吧?”

小石头发愣,没想有人提出这种疑问,沉吟道:“它是异种,有些变异,所以有些不一样。”说完,自己都觉得不相信。更生怕别人穷追猛打,非要问个明白。

“呵呵……好了,好了,一只小宠物有甚讨论的?小兄弟,你睡这就是!”徐旭再次发话,对属下讨论猫咪,他厌烦得很。在他心里,只有打仗和战场,才是男人们该说的事,至于别它,都是婆娘们的事。

小石头嗯了,心道,好险,倘若有人打破砂锅非要问个彻底,自己当真无法自圆其说。谢过了徐旭,转目看看自己的床铺。上面倒是一应俱全,被褥枕头,样样皆有。心道,这军营生活还不赖。

思忖间,又听徐旭道:“咱们这信州,自有了高大帅镇守,那汉军再不敢主动进攻。唉……五年没打仗了,每天不是操练,就是演阵。也不知何日,能打上一仗,让我徐旭也风光,风光。呵呵……”

为打好关系,小石头茫然而应:“会的,会的……等着就是!”

这时节,一名同僚见小狻猊实在生得可爱,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摩。不曾想,他手堪堪临近,小狻猊的爪子却已招呼上来。待小石头察觉,竟已不及。只得眼睁睁瞧着那人的手臂,被小狻猊留下数道血印痕迹。

那人以手抚臂,嗤着牙道:“小石头,你的猫咪可真厉害!”旁人赞同,均点其首。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小石头先是抱歉连连,接着拿起哪人的手臂,从浑元戒里取些止血散,敷在伤口上。问道:“怎样?”

酸痛无比的伤口,自涂上药散,顿时清凉温新,不觉疼苦。哪人愕道:“小石头,你这药散何名?居然效果忒好!不疼了……”众人一听,瞪大双眼,皆感惊诧。徐旭问道:“当真不疼了?”

“是的!不疼了!”

徐旭道:“小兄弟,你这药可还有?”要知道军营生活本就刀口舔血,如能有此良药,暂不说减轻痛苦,单看止痛之效,便知其它药效,必也惊人。

小石头沉吟道:“就只一瓶……”见徐旭失望不已。又道:“不过,想要的话,我可以再配。”

徐旭大喜,问道:“小兄弟,你会配?”

“嗯!这是家传配方,诸位大哥如果想要防身,小弟可以为大伙配一些。只是眼下没有药材。”浑元戒里其实还有,而且有很多。

要知道,这些止血散其实是元虚真人炼制外用金丹时,用留下的残渣药剂所冶。一来,他是不舍得,毕竟那些药材,均是跋山涉水,辛苦所得。即便是残渣,也是灵性尤存,假若抛弃,实是暴殄天物。二来,经他之手炼出的止血散,实比旁的大夫,精心所制的尚要好上数倍。用以救治世人,当真是既得善果,又能心安。

只是小石头生怕太过惊人骇忪。若从浑元戒里,凭手法迅捷,单取一瓶,自不虞旁人察觉。然要从里面源源不绝地取出数十瓶来,不被人视作妖魔,也要被人当为怪物。故而,他稍加思虑,便说出上述之言。

闻言,徐旭蹙眉,心道,军营里辎重事物,全由大帅控制,我等侍卫,如何有资格随意领取药材?眼看止痛良药,滑手而过,难免心生惋惜。

原先被小狻猊抓伤的人,此刻忽道:“哎呀,伤……伤……伤口结疤了,居然结疤了?”

徐旭一愣,抓起他手臂看,果然,刚还鲜血直淌的伤口,这会竟已结了老疤。眼看异事古怪,不自禁地用手抚摩。孰知,那疤痕竟应手脱落,露出下面如初生婴儿般的肤色。倘不与其它肌肤对照,那里看得出曾受过伤的样子。震骇之余,徐旭立下决心,一把拖住小石头道:“兄弟,随徐某去一趟大帅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