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囿鱼不太敢抬头。

每走一步, 他都能嗅到更为浓重的冰雪气息。

理智趋势他停下脚步。但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叫嚣着让他跟暴雪一同沉没。

病房前,邬母松开了手。

冬生原地舒展了两下, 牵上邬母的手就往里走:“伯母, 我们先进去吧。”

邬母也没说破,任由冬生带着走进病房。

房门阖上的瞬间, 叶囿鱼和邬遇被彻底隔绝在外。

邬遇牵起他的手, 把他带到另一侧转角。叶囿鱼正琢磨要怎么开口,整个人就被邬遇抱进怀里。

“柚柚怎么来了?”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颈侧。

叶囿鱼瑟缩了一下,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就、就是……就是想你了。”

说完,他把头往邬遇怀里埋了埋,只露出一片炸毛的发顶。

“我也想你。”暴雪在周身涌动。

叶囿鱼有所觉察,蓦地就紧绷成一小团, 连脚趾都在暗暗使力:“在、在医院呢!”

邬遇掩下深意, 用诱哄的口吻问:“柚柚以为我要做些什么?”

不等叶囿鱼思考, 细密的吻就尽数落在了他耳廓上。

明明更过分的事情也没少做。

但叶囿鱼就是控制不住地软了身体。

趴在邬遇怀里缓了有五分钟,叶囿鱼才找回了一些力气。他重新站直身体, 警惕地退开两步远, 脸上写满了不信任:“你、你离我远点!”

就像一只经常上当受骗的小河豚。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再次欺负它。

邬遇点到即止, 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不逗你了。”

叶囿鱼也就嚣张了一小会儿。

临到病房前,他整个人都蔫了。

邬遇看得好笑,伸手在他头上挼了两下:“我很喜欢你。”

叶囿鱼不明所以, 邬遇又说:“所以爷爷也会喜欢你。”

虽然是安慰的话,但叶囿鱼心里像是裹了蜜似的甜。他握紧拳头, 认真在心底给自己加了一番油。不能怂!

关门声响起时, 病房里的众人心照不宣地抬头。

叶囿鱼脚步一顿, 握着邬遇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

好、好多人!

他头皮一麻, 转身就想往外跑,邬遇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先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叶囿鱼没刹住脚,兜头就栽进邬遇怀里。

病房里响起一阵短促的笑声。

邬母几步走上前,一手捏住叶囿鱼的后颈,拎崽子似的把他拎到病床前:“柚柚,这是爷爷。”

**坐着一位威严的老人,即使两鬓斑白,眉宇依旧透出凛冽。

邬母分别指过在场的每个人:“那边坐着的是冬生的父亲,按辈分你要喊一声小叔。那是小叔嫂。这个是老管家,阿遇喊他洛伯。”

叶囿鱼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仿佛宕了机。

邬遇走到他身边,用手在他背上轻轻顺着,一边安抚:“别怕。”

众人看出了他的不适应,都没说话,生怕再吓到他。

等他缓过来一点,邬爷爷才开口:“柚柚坐到爷爷身边来。”

邬爷爷的语气过分亲昵,饶是在场众人也吓了一跳。

叶囿鱼应声坐到床边。

由于狭促,他的手脚都不自在地蜷缩着,看起来可爱又滑稽。

邬爷爷盯着叶囿鱼打量了一会儿,越看越满意,脸上也带上了祥和的笑容:“好啊,一看就不像是我邬家的孩子!”

叶囿鱼猛地抬头,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落到谷底。

邬爷爷的意思是……

不、不喜欢他吗?

他眨眨眼,本能地看向邬遇。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无助和难过。

邬遇走上前,站定在叶囿鱼身后,顺势把手搭在他肩头:“爷爷的意思是,你不像邬家的孩子,所以他很喜欢你。”

邬遇这么一说,邬爷爷也意识到刚才的表述有点问题。

邬爷爷坐直身体,郑重又温和地重复了一遍:“阿遇说得对,爷爷很喜欢柚柚。”

叶囿鱼一顿。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点。

冬生坐在陪护**围观。

听他们绕完,他在心里默默把小堂嫂划进了“未来对象蓝图”里。

他也喜欢这种笨笨的对象。

叶囿鱼一开始还有些胆怯。

但相处久了,他也能稍稍放开一些。

邬家人什么都好,就是爱逗他这一点不太好。和大家相处时,简直像在面对无数个恶趣味的邬遇。

冬生更是个缩小版的邬遇。

话少又毒舌。

偶尔说那么一两句,就能把他怼得面红耳赤。

邬遇本来是要陪夜的。

但是叶囿鱼来了,陪夜对象就从邬遇变成了邬父。

邬遇则带着叶囿鱼回了邬家老宅。

路上,叶囿鱼想起上次在游乐园的事,蓦地瞪向邬遇:“你上次明明说他不叫邬冬生!”

邬遇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笑了一会儿,邬遇才认真解释:“他叫邬遐。因为出生在冬天,所以小名叫冬生。的确没有人喊他邬冬生。”

叶囿鱼鼓作气恼地哼了一声,偏过头不欲搭理邬遇。

一双眼睛却止不住地往身边瞟。

他、他才没有在等邬遇哄他!

身侧,邬遇注意到他的动静,笑着把人揽进怀里:“我错了,上次就应该告诉你的。”

邬遇俯身在叶囿鱼额头吻了一下,又说:“不过当时的确是巧遇。那所游乐园划在我名下,平时都由小叔代管。”

游乐园什么的,叶囿鱼早有猜测。

但被邬遇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他总觉得有些新奇。

窗外的景象骤然变得开阔。

叶囿鱼四下打量,心底莫名地躁动:“哥哥,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

邬遇钳制住他乱晃的身体,失笑道:“邬家重底蕴。”

这话就相当于默认了。

叶囿鱼点点头,递给邬遇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邬遇不动脑子都知道叶囿鱼在脑补些什么,他索性凑到叶囿鱼耳侧说:“老宅隔音很好。”

果然,他一说完,叶囿鱼蓦地就安静下来。

良久,叶囿鱼才终于找回思绪,红着脸拒绝:“不、不行!这是你们家老宅!”

邬遇不太在意:“总归不会被人听见。”

叶囿鱼迅速瞟了眼司机,伸手就去捂邬遇的嘴:“什、什么啊……你不要乱讲!”

叶囿鱼就是只纸老虎。

闹腾了一路,一下车,他整个人都噤了声,怂了吧唧地跟在邬遇身边。

邬遇看得好笑。

他把人牵紧了些:“人你在医院都见过了。宅里剩下的,都是跟了爷爷很多年的手下,不用怕。”

话虽如此,但真的穿过偌大的庭院,叶囿鱼的心还是悬了起来。

行至厅堂,扑面而来是厚重的年代感。每走一步,脚上都像拖着千金那样重。

这一刻他才隐约意识到,邬遇所说的底蕴是什么意思。

畅通无阻地走到邬遇房间,叶囿鱼才松了口气。

邬遇的房间显然是翻新过的。

四处可见电子设备。

叶囿鱼找准沙发,往上一扑就没了动静。他忽然清楚直白地意识到,无论是家境还是个人修养,他和邬遇的差距都犹如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把头埋进绵软的抱枕里,说起话来闷声闷气:“哥哥……”

停顿两秒,他又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叶囿鱼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

但他从来不会深思,也从来没有问过邬遇。就像他坚信,只要他和邬遇比肩,就能携手未来……其实或多或少都带了点逃避的意味。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

邬遇有片刻的沉默。

沙发上,叶囿鱼在心底细数着分秒,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殊不知他绷直的背脊有多么显眼。

邬遇走到沙发一角坐下,轻易就捉住了叶囿鱼的脚踝,那里挂着他上次送给叶囿鱼的玫瑰脚链。

“柚柚。”邬遇用指腹拭过那一小块踝骨,“你是不可替代的。”

叶囿鱼颤动着身体,试图缩回脚,却只是徒劳。

邬遇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缓慢地向上摩挲。

脑海里警铃大作。

叶囿鱼蓦地偏过头,甚至顾不上感伤:“你、你放开我!”

见终于把人逗炸毛了,邬遇揽过叶囿鱼的腰就把人往怀里带,完全不给他挣扎的余地。

叶囿鱼有些气恼。

他故作凶狠地瞪着邬遇,一边吐槽:“你这个诡计多端的A!”

邬遇笑了笑,任由叶囿鱼发泄着。等叶囿鱼平复下来,他才重新开口:“冬生今年七岁。”

叶囿鱼一愣,不太明白邬遇为什么突然提起冬生。

下一秒,邬遇又说:“他已经学完了小学的课业。”

“遇见你之前,我和他一样。”

“任何东西对于我而言,都唾手可得。我没有偏好,所以我按照父母的想法度过每一天。”

直到叶囿鱼出现的那一天。

当小叶囿鱼第一次敲响琴房的门,邬遇意识到,他的生活大约要出现变数了。

他讨厌一切不受掌控的东西。

但他不讨厌叶囿鱼。

他任由叶囿鱼闯进他的生活,参与他的生活,任由自己既定的轨迹向叶囿鱼靠拢。他开始期待每一天的到来,期待每天见到叶囿鱼的那一刻。

邬遇很是平静,也没有多余的赘述。

但叶囿鱼就是莫名地想哭。他吸吸鼻子,主动牵起邬遇的手:“我在这呢。”

邬遇把人搂紧了些:“所以柚柚是特殊的。”

最离经叛道的那段日子,叶囿鱼曾一度成为他的执念。

他对叶囿鱼的感情,基于喜欢,却也超出了喜欢的范畴。

叶囿鱼兀自琢磨了一会儿,顺着牛角尖就往里钻:“如果我从没有离开过呢?”

邬遇有些无奈。

对上叶囿鱼执拗的眼神,他认真想了想,给出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我只会更早地喜欢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