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行挑了一下眉毛,觉得这位小姚少爷行事着实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对方像个演员,情绪丰富说来就来。

姚辞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过于真情实感,实在可疑,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将表情拉回了正常状态:“那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之后他转身要走,却听见厉以行叫了自己一声:“二少爷。”

姚辞回过头,厉以行看着他说:“多谢。”

他的睫毛微微弹动一下。

不是客气,男主角也没必要同他客气。

皮囊好看的人就是这点占优势,被厉以行那双深邃眼睛一看,再加上动人的低沉嗓音,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人日后会杀他。

然而死生事大,不能这时候就心软。

姚辞回过神来,厉以行已经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对方比他高小半个头,保守估计有一百九十公分身高。

经过这么一桩事,他差点忘记自己是上楼来做什么的,低头看见口袋中露出一角图纸,这才如梦初醒,去找舞厅的招牌。

身后有人在重复一个称呼,姚辞一开始没发现,直到自己被对方握了一下肩膀,他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阿辞。”那个男人又说一遍。

姚辞扯了一下嘴角,他不习惯被别人喊这么亲热:“你叫我……”

直接让人叫二少爷不礼貌,他稍作迟疑,便道:“叫我名字就行。”

对方比他停顿了更长时间,半晌才缓缓开口:“是你让我叫你阿辞。”

姚辞闻言,仔细端详起那人来。

清俊的一张脸,看长相超过三十岁,鼻梁上架一副纤薄的金属边眼镜,折射出一痕冷光。

视线再向下移,他看到对方肘弯里挽着一具骷髅。

姚辞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那人注意到了,低下头望着怀里的森森白骨对姚辞说:“我带它去船上的医疗中心。”

姚辞咽了一口口水,真诚地发问:“现在才送它去看医生,是不是晚了点儿啊?”

对方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姚辞一番,解释道:“这是模型,我要带去给那边的人上课。”

姚辞“哦”了一声:“那叔叔您快去吧。”

他能看出这人跟自己是认识的,但他剧本没看全,实在不知道是哪位,对方比他年长,又喊他阿辞,想必是位长辈,叫叔叔应当没错。

没想到那人听到这个称呼又是一愣,看了姚辞好一会儿,咽下疑虑道:“这段时间没看见你,性子倒是好了不少。”

姚辞看对方要找自己闲聊,顿时头疼起来,他从小到大最不耐烦应付亲戚,现下连这位是谁都不清楚,只得赔笑说了句谢谢叔叔。

“以前你骄横跋扈,没想到现在也会路见不平了。”对方又说。

姚辞知道这人指的是方才自己替厉以行解围的事情,他不想让旁人觉得二少爷的性格转变得太离谱,便多说了一句:“那个人对我来说不太一样。”

他的便宜叔叔眼神起了些变化,过了几秒说:“原来如此。”

姚辞觉得这人好生奇怪,一开始叫他阿辞的语气就很复杂,句句话底下都像藏着潜台词,却又不肯挑明。

他没空跟对方打哑谜,趁这个机会结束了话题,转身就往舞厅里钻。

可惜过了一整个上午,他也没打听出什么有效信息,这种地方三教九流虽多,但没人敢向他这位船东少爷流传什么捕风捉影的信息,怕传到家主耳朵里,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姚辞没恼,从舞厅出来就去吃饭了,心想下回索性穿条裙子扮成舞女过来,阻力应该会比现在小。

他去乘电梯的时候正好碰上李拜添,对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二少爷。

姚辞应了,让李拜添同他一起去吃饭,路上将上午遇见那位亲戚描述一遍,问对方知不知道是谁。

“二少爷说的很像段千岭段教授,但他不是您家的亲戚,只是跟姚家主有些往来,而且……”李拜添讲到这里,言辞变得闪烁起来。

“而且什么?”姚辞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李拜添犹豫一下,先将话头宕开,给姚辞讲了些关于段千岭的事情。

段千岭是个优质Alpha,在帝国医学院念到博士学位之后留校任教,姚震那时候正好想着要扩大产业链,便投了不少经费给段千岭的实验室,顺便也博些名声。

“这么说我爹是他的金主?”姚辞恍然大悟。

李拜添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二少,我还没说完。”

帝国医学院为了鼓励投资,会给投资人的子女授予名誉学位,只是被授予人需要到校跟着项目导师修一年学分。

本来按姚辞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去修什么学分的,但他那次却乖乖听话了,不为别的,只为之前段千岭来过家里一次。

他看上人家了。

段千岭自然不喜欢这种纨绔子弟,更没兴趣发展师生罗曼史,只是碍于姚震,多少要给姚辞些面子。这回他上船是姚震邀请的,他为了躲姚辞,天天去医疗中心给那边的医护人员上课和做实验。

姚辞听到这里,脑子“嗡”地一声。

难怪呢。

他说怎么段千岭喊他阿辞的时候那么别扭,听他叫叔叔又露出那么一副表情。

不是,这人跟他得差了得有十来岁,小姚少爷玩挺花啊。

姚辞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李拜添不确定他是否还想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敢出声,两个人沉默着走进了一家餐厅。

“二少,您要是实在喜欢段教授,我就帮您去弄点……”李拜添小心翼翼地说。

他的声音压得太低,姚辞没听清:“弄点儿什么东西?”

李拜添说:“就是船上那些伺候人的,做之前会吃药,自己吃的也有,给客人放在饮料里的也有,您要是想要,我就……”

姚辞听懂了,他被噎了一下,端起桌上的玻璃瓶就往对方杯中倒过去:“来,喝点儿水,这个咱们之后再说。”

这饭点儿呢,不上菜先上马赛克话题,真行。

李拜添客气道:“二少爷,您别倒了。”

“没事儿,我正好活动活动胳膊。”姚辞说。

李拜添踌躇片刻:“真别倒了,您拿的是酱油……”

这次同段千岭的碰面让姚辞觉得在这艘船上,自己又多了一位冤家。

这样看来原剧本中的姚二死得真是顺理成章,不喜欢他的人那么多,谁都能顺手帮厉以行一把。

看来他必须快些扭转现在的局面,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天夜里姚辞不知怎么实在难以入眠,他躺在**听了几个钟头自己翻身的声音,最后无奈地坐了起来,决定出门走走。

他关好门,顺着楼梯下去,一级级数台阶。

有的楼层安全门开着,夜猫子不止他一个,人们被失眠和寂寞绑架,游**在深夜的走廊上,有人喝酒,有人抱在一起接吻。

下了好几层,姚辞看见一个大爷背着手一动不动望向远方,目光坚定,像是在思考什么宇宙终极奥秘,他觉得好奇,便走近了顺着对方的视线瞥了一眼——

甲板上有四个衣着暴露的少妇在打牌。

姚辞不知该作何感想,忽然他余光在通向船头货舱的拐角追到一个背影,怎样看怎样熟悉。

厉以行?

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深想,姚辞又看到另一个人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是那个差点把一只手输给他的货舱看守。

日落玫瑰各层走廊纵横交错,他站的位置巧妙,那两个人都没看见他。

现下他有两种选择,一是去掩护厉以行,二是坐视不管。

姚辞避开大爷,慢吞吞地朝货舱方向挪,路走了一半的时候,他下定决心,选了后者。

确实去帮厉以行会是更安全更容易的一种策略,但或许是昨夜那场豪赌让他的血液变得不安分起来,愿意从凶险中求一回富贵。

毕竟厉以行夜访货舱实在可疑,那个看守不是什么老实人,两人一旦发生争执,很有可能会惊动姚震,到时候他再暗中做些周旋,给厉以行安个罪名,或许能够借姚家的势力除掉对方。

姚辞看着看守进去,自己站在货舱门口,屏息凝神关注门内动静。

只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货舱里半天没有大的响动,只有几声听不太清的窃窃私语。

姚辞有些急迫,伸手将门推开了一道窄缝,他人长得瘦,很容易就贴着滑了进去。

货舱中那盏灯的确如他猜想的那般昏暗,他屈着膝盖迅速躲在了离门最近的一排货箱后面,一面想办法找一个隐蔽处藏身,一面从箱子边沿露出半张脸,观察室内的状况。

眼前所见让他大吃一惊,那张床垫上叠着两个生龙活虎的人,一个是货舱看守,另一个……不是厉以行。

那厉以行跑到哪儿去了?总不会根本没进来?

姚辞正心神不宁地四处张望,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下一秒他的腰间也箍上来一条有力的胳膊,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往旁边拽了过去。

紧接着一个人温凉的嘴唇就蹭上了他的耳朵,压低了的嗓音同带着热度的吐息一同拂过他的发梢:“是谁带你来的?”

“是、是我的腿。”姚辞含糊不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