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辞捧着毛巾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这人真会聊天,聊到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接不上。

憋死活该。

姚辞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准备努力地同裴赠多聊几句,他正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让两个人先前的话题起死回生,对方倒主动开了口——

“能看到是你发的。”

姚辞打字回他:“所以是跟我开玩笑?”

裴赠说:“我有时候走不动路,真的要坐轮椅。”

好不容易见他有回应,姚辞立刻顺水推舟:“那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要不明天我去看看你?”

“不必。”

姚辞碰了个钉子,倒也没生气,只是说:“不去也行,我叫人给你送点补品过去。”

裴赠没有再拒绝,但也没有说谢谢。

姚辞再接再厉:“你一直待在房间里是不是挺无聊的,要是想的话,我花钱找几个舞女去陪你。”

过了一会儿,裴赠说:“你家里人辛苦赚的钱,你就用得这么随便?”

这句话倒是很符合姚辞对这个病秧子未婚夫的想象,对方一穷二白,估计正指望着姚路的嫁妆过后半辈子,听到这种挥霍行径不会不心疼,毕竟都是未来的共同财产,此刻多花一分,以后就少一分。

他笑眯眯地说:“也不是一直这么随便,我今天用钱的时候就挺紧张的。”

裴赠便问他用到哪儿去了。

“打牌输了。”姚辞道。

他觉得如果此刻裴赠在自己面前,脸上的表情一定可以用一串省略号概括。

逗这人玩也挺有意思的。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赢的比输的多,”姚辞看了一眼时间,“你睡吧,不早了。”

放下通讯器,姚辞搓干净发梢上最后一点水滴,将毛巾挂起来,去窗边站着吹头发。

夜里的海是墨色的,船身的灯光映在水面上,柔若无骨地**漾,姚辞看了一会儿,待头发吹干便躺下了。

第二天他带上那张图纸去了日落玫瑰的一层甲板,清晨刚过,船头散落着柔和的日光,有不少人在此散步,一两声闲谈落进姚辞耳间。

“北方那两个国家在打仗,你听说了吗?”

“我知道,说是快要突破防线打到帝国来了。”

“那我们会不会……”

“过一天是一天呗,最先遭殃的也不是我们,你看蔡少校还在船上呢,他是军方的人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说的也是。”

姚辞站到围栏处,低下头去看此刻水位淹到了船身的什么位置,他将日落玫瑰首中尾三处的左右舷吃水都看过,再回头去同手中图纸上的那道线比对,神色中多了几分了然。

日落玫瑰入住手册上有关于船体的详细介绍,能得到船身重量以及每位乘客限带行李克重的信息,再加上乘客以及货物的总重,能够粗略地计算出船舶的吃水,乘客重量可以取一个平均数推算,而货物重量却是不对外公布的,他昨天去同货舱看守赌钱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那本货物清单,上面有详细的货物重量。

他按照比例尺大致在船体图上标出了吃水深度,但是这条线要比现在日落玫瑰真实的吃水低了肉眼可见的一段距离,远远超出了误差的范畴。

姚辞去算这个也只是一种推测,他不能确定厉以行带到船上的就是大宗货物,但现在看来,确实可以按这个思路继续调查下去,如果能知道厉以行具体在执行什么任务,那他现在的处境便会有利很多,进可以要挟对方,退亦能给那人打打掩护。

他将图纸收起来,回身进了船舱,准备再去舞厅那一层转转。

三教九流多的地方消息集散得也快,虽然上船的宾客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这些声色场所里的下人却是鱼龙混杂,他打听过,这些人包括日落玫瑰上的船员都不是姚家的,因为出海航程时间不定,短期雇佣对他们和船东都更经济,船一靠岸,这些人结清工资就会一哄而散,去找下一份工作。

舞厅在二层,虽然只隔了一折楼梯,但姚辞看电梯正好到了,便犯了懒,走进去按了二楼。

电梯内有一对先于他进去的老夫妇,大概是不太认得他,再加上耳朵背,嘀咕人的声量便大了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步路都舍不得多走。”

姚辞没生气,倒是起了玩心,电梯门一开,他便拖着一只脚一拐一拐地往外走,假装腿脚不方便。

没成想这对老夫妇嘴皮子不饶人,怎么说都损:“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瘸了。”

姚辞哭笑不得,这当儿却远远看到赌场附近的角落里,厉以行被一个舞女拦住了去路。

他怎么能放过这个看热闹的好机会。

厉以行这人倒是好涵养,平白被拦住,也能耐心去听人家讲话,低下头照顾对方身高的时候,下巴在衣领处投下了好看的阴影,从姚辞这个角度看,是极英俊的一张侧脸。

可惜这不是段艳遇,没有什么少年佳人相见欢的桥段,那舞女上下打量一番厉以行,忽然动手扯松了自己绸裙的领口:“身上带钱没有,我要五千帝国货币,没有的话我就喊非礼。”

姚辞啼笑皆非,他还当是什么自荐枕席的**戏码,谁知道是敲诈勒索。

热闹变得不是那么好看,姚辞想了想,走过去站到舞女跟前,朝厉以行的方向送了送下巴,嗓音轻快道:“他是聋哑人,听不见。”

舞女愣了愣,她方才以为周围没有人的。

但姚二少爷看起来并没想阻拦她,甚至还热心地替她出主意:“你带通讯器了没,打字给他看。”

舞女还以为这混世魔王是在替自己撑腰,当真依言拿出了自己那台通讯设备。

姚辞察觉到厉以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便朝对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可千万别出声。

厉以行应该是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直没有开口,尽职尽责扮演聋哑人角色。

姚辞看舞女打完字,便伸手一捞,把通讯器拿在了自己手里,扫了一遍之后慢悠悠道:“真听话。”

他朝舞女晃了晃屏幕:“你说一会儿闹起来了,这个能不能作为呈堂供证啊?”

舞女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惊慌失措道:“二少爷,我……”

姚辞没空听什么马后炮式的道歉,打断她道:“现在,拿着它消失,我们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说完他瞥了一眼厉以行,转回头来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占了个口头便宜:“欺负残疾人,妹妹你也真下得去手。”

很快这个角落就只剩下了他同厉以行,姚辞朝厉以行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委屈厉先生哑了五分钟。”

厉以行刚要说话,姚辞就立刻接上了:“不客气。”

“我是想问为什么帮我。”厉以行淡淡道。

当然是为了打消您对我的戒心,姚辞这么想着,嘴上说的是:“因为我这人特善良,见不得别人受委屈。”

厉以行没接话,似乎不太认同他的说法。

姚辞扫了一眼对方:“她怎么就盯上你了?按理说她们在船上讨生活不该这么嚣张的,毕竟还是我们家的地界,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厉以行没说话,很快便猜出了这件事同谁有关。

今天他在船上遇到了姚夫人身边那位姓张的管家,对方说有笔生意想同他谈。

原来张管家还记得他就是那天被姚二拉进换衣间的Alpha,想拉拢他设个圈套给姚辞钻,为的是那本公海航行执照,而他没有答应。

不答应不是因为对姚辞有什么偏爱,而是因为他不想卷进姚家这些夹缠不清的夺嫡战争,麻烦。

对方当时倒还客气,做足了面子工夫,结果后面还等着这么一出下作手段,估计是算准他平常身上不会带那么多钱,找个由头进行下一步动作,说不定这周围正埋伏着几个健壮的姚家家仆,只待要扑将上来。

然而姚辞会帮他,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张管家游说他时的话音犹在耳:“小少爷当时没把你吃进嘴里,这几天肯定一直念想着,我和姚夫人太了解他了,说不定昨天晚上他还想着你自渎过呢。”

厉以行的眉尖拧了起来,不过这回他对姚辞并不是单纯的厌恶,反而有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味道在。

姚辞没完全看懂厉以行这副表情,还被吓了一跳,不是,自己帮了这人,对方怎么看他还是这么苦大仇深。

看来有必要再添把柴火,让这位同志感受到他春天般的温情。

姚辞咳了一声:“不知道也没关系,下次你要是再遇到这种事儿,也可以跟她讲讲价什么的,给她点儿钱打发走算完,她们这些人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嘴上狮子大开口,实际给点儿甜头就能拿捏。”

他一边说,一边从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中向外摸钱:“这些都给你,不够再找我要。”

厉以行没接:“不怕我拿着这些钱跑了,再也不还你?”

姚辞怔了一下:“那你可得说话算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