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煜对沈轻稚的话毫不惊讶,他垂下眼眸,看着她刚刚补了胭脂的红艳唇瓣,突然笑了。

萧成煜的笑容如同春暖花开,面上的冰冷一瞬融化,让人心中暖意渐生。

沈轻稚倒是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睛。

但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下一刻,萧成煜低下头来,重重吻上了她温热的唇瓣。

沈轻稚的呼吸一窒。

萧成煜身上只有沉郁的龙涎香,幽幽静静的,极是好闻。

而他口中的味道,自然只剩下她刚喂给他的桔子。

有点甜,有点酸,也有一点涩。

但桔子很好吃,这个吻也有点甜。

萧成煜一手揽着她的腰身,把她整个人锁在怀中,年轻男人高大强壮的身体牢牢笼罩着她,让沈轻稚在渐起的晚风里出了一层薄汗。

他的胸膛太炙热了,几乎要烧着沈轻稚的脸。

沈轻稚的手不自觉抵在了萧成煜的胸膛上,她轻轻推了一下,发现对方胸膛又宽又暖,根本就推不动。

“哼。”沈轻稚努力哼了一声。

但随即,她的声音就被萧成煜的笑声所吞没。

两个人在无人的垂花门边拥吻,宫人们悄悄躲在黄栌之后,只有皎洁的月色和温润的晚风送来关心。

直到沈轻稚觉得喘不过气来,她才轻轻捶打了一下萧成煜的胸膛,萧成煜这才依依不舍放开了她。

沈轻稚面上一片绯红,不是因为羞赧,而是被他闷的,是以,她自觉很凶狠地瞪了萧成煜一眼。

但她这一眼,眼里眉梢皆是秀色,眼波流转之间,道不尽风流写意。

萧成煜看着她这般绮丽颜色,难得有些念想,心里也涌起说不出的暗流。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末了才看向沈轻稚,声音低沉:“可要沐浴?”

沈轻稚抿了抿嘴唇,这一次倒真的有些羞赧了,脸皮再厚,两个人之间的初次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低下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却自顾自逃离他的怀抱,小跑着回了寝殿,只留给她一个窈窕背影。

等她站在寝殿的青纱帐前,头顶是明亮的琉璃宫灯,面上是一片春意盎然。

沈轻稚回过头,遥遥看了萧成煜一眼。

那一眼极是勾人,萧成煜这般冷心冷情的男人,都被她勾得往前跟了两步,待得回过神来,已经跟着她慢慢往寝殿走来。

一步一步,好似有钟声敲打,又似要奔扑绮丽美梦。

萧成煜脚步微顿,但随即却不再犹豫,大步往寝殿而来。

两个人晚上是分着沐,年九福让人开了对面的东配殿,萧成煜在那边简单沐浴之后,便披散着头发来到明间等。

沈轻稚沐浴很慢,待她泡舒服了,外面萧成煜的头发都已经快干了,被年九福用发带系好,松松散散垂在脑后。

沈轻稚没有再穿晚膳时那件衣裳,她换了一件素白的中衣,衣袖衣摆皆绣着素雅的兰花,衬得她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儿清丽天成。

雕花门扉吱呀一声打开,沈轻稚站在碧玉珠帘后,冲萧成煜微微一福:“陛下,久等了。”

沈轻稚抬起头,于同样歇下防备的萧成煜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春意。

萧成煜放下手里一页没翻的书,他缓缓起身,一步步来到沈轻稚的面前。

沈轻稚对他伸出手。

“陛下,请。”

萧成煜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隔着碧玉珠帘交握在一起,带着无与伦比的炙热。

珠帘晃动,灯影摇曳,萧成煜跨过雕花门,跟着她一步步进了寝殿。

“昭仪,请。”

在架子床里,萧成煜笑着对沈轻稚说了最后一句。

紧接着,沈轻稚只觉得一阵疾风骤雨,她耳畔边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别的。

即便她累了、倦了、努力劝了,那人却也是不停的。

沈轻稚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中途叫了一次水,她以为都要歇了,结果萧成煜还是不罢休。

这几个月积攒的火气都冲她一个人来,翻来覆去折腾人。

沈轻稚最后实在受不住,她又累又困,只得含糊道:“陛下,还得上早朝呢。”

萧成煜在她耳边喘着气道:“昭仪娘娘糊涂了,明日是休朝。”

沈轻稚:“……”

沈轻稚这一次真想哭了,她突然明白过来,招惹什么人,都不能招惹忍了一年半载的年轻男人。

伤的可是她自己的腰。

不过萧成煜倒也并非不知节制之辈,见沈轻稚面上绯红一片,声音也有些弱了,这才终于饶过她。

这一次简单洗漱,确实是最后一次了。

待得一切结束,两人并排躺在**,沈轻稚懒懒打了个哈欠:“陛下,晚安。”

萧成煜回过头来看她,帮她调整一下枕头,抚平脸颊边的碎发:“轻稚,睡吧。”

沈轻稚脸上扬起甜甜的笑,她歪了歪头,不远不近依偎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下一刻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且不说累坏了的沈轻稚,就连一向警惕的萧成煜都睡熟了。

叫醒他的不是年九福的嗓音,而是窗外的鸟鸣。

乱飞的黄鹂在院中的黄栌树上歌唱,叫醒了年轻的皇帝陛下。

萧成煜猛地开眼睛,入目是陌生的帐幔,帐幔上绣着杏林春燕,欢快又活泼。

在他耳边有细微的鼾声。

萧成煜偏过头,就看到沈轻稚那张无忧无虑的睡颜。

她睡觉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可安静多了,没那么古灵精怪,没那么聪慧端方,也没那么妩媚勾人,倒是有些孩子般的纯真。

萧成煜是有些恍惚的。

他突然发现,在他面前的沈轻稚有许多面容,每一张都不同,可每一张都是她。

萧成煜看了沈轻稚一会儿,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就是看得很出神。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觉得帐子里有些闷热,便轻轻掀开锦被,翻身下了床。

他的动作很轻,沈轻稚一直都没醒来。

萧成煜掀开帐幔,外面守着的戚小秋和姚朝桐忙同他行礼,戚小秋快步退出去唤年九福,姚朝桐替萧成煜穿鞋。

萧成煜也不着急更衣,他穿好鞋就往外面走。

他一路出了寝殿,来到明间,看着外面明媚的天色,深深吸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睡得很沉,此刻也不过刚辰时,即便如此,他也是精神抖擞,心情极好。

年九福领着宫人等在对面的东配殿,等萧成煜出来,便忙上前伺候给他更衣。

不用上早朝,他就简单穿了一件玄色的常服,头上束好发冠,便算穿着妥当。

洗漱之后,年九福便上了前来:“陛下,今日的早食……”

这沈昭仪还没起,萧成煜若是叫早食那动静可大,一准吵醒娘娘。

萧成煜微微一顿,他是有些饿了,不过看着时候尚早,便道:“不急。”

他说不急,那就不急吧。

萧成煜自顾自来到景玉宫的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出了些汗又重新洗了脸,便觉得通身舒畅,十分舒坦。

“先把奏折送过来。”

萧成煜在东侧殿的书房里道。

于是,皇帝陛下开始饿着肚子批奏折。

戚小秋在外面安静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要叫沈轻稚起来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她轻手轻脚退回寝殿,竖着耳朵听了听,只听到里面安静的呼吸声,便放下心来。

沈轻稚这一觉睡得很足,待得她醒来,还是有些迷糊。

她翻了翻身,想要松快一下腰身,可随着她的动作,沈轻稚忍不住痛呼出声:“哎呦。”

戚小秋忙掀开帐幔:“娘娘,怎么了?”

就看到沈轻稚龇牙咧嘴揉着腰,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戚小秋也得过训诫嬷嬷教导,一眼便看出沈轻稚是如何,她抿了抿嘴,忍着没笑出声,轻声细语道:“娘娘,我给您揉揉腰,揉揉就好了。”

沈轻稚气哼哼翻了个身,趴在**让她按揉。

戚小秋专门学过按摩,手上又有力气,不多时就把沈轻稚揉出了汗,沈轻稚这才舒了口气:“还是你好。”

“男人啊,呵。”

戚小秋忙提醒她:“娘娘,陛下还没走,等娘娘行了一起用早食呢。”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很稀奇:“他今日不忙?”

以萧成煜的脾气,每天不在书房里坐上八个时辰他都觉得自己不够勤勉,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要看折子,今日倒是奇了,外面天色大明,肯定已经过了辰时,萧成煜居然还未走。

沈轻稚有些稀奇:“怎会如此?”

戚小秋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不过瞧着年大伴也没劝。”

沈轻稚半阖着双眸,沉思片刻:“定是有什么事。”

不过她也只是心里头评议,嘴上不会议论半句。

待得她起床洗漱,微微上了薄妆,又换了一身鹅黄的衫裙,这才施施然出了寝殿。

年九福守在书房里,沈轻稚便同年九福的徒弟小多子道:“多公公,还请同大伴说一声,可要给陛下安排早膳了。”

小多子那里敢受这一句,忙给他大千:“娘娘,娘娘您叫小的小多就是了,可不敢当。”

沈轻稚自不会去打扰萧成煜夙兴夜寐,反正有年九福在,总有人担心皇帝陛下的吃喝拉撒。

果然只要叫了年九福,年九福就把事情办妥了。片刻后萧成煜出了书房,坐在明间里,先对年九福说要传膳,然后便看向沈轻稚。

沈轻稚皮肤白皙,笑颜如花,整个人比昨日要艳丽三分,如同春日里正在盛放的花儿,缤纷多姿。

只是瞧着她坐在那,时不时捏捏后腰,萧成煜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今日有什么安排?”萧成煜突然有了闲心。

沈轻稚便轻声细语道:“昨日刚搬过来的时候,发现淑太妃娘娘给我留下许多书,我想着今日去谢谢娘娘。”

“倒是要谢的,你顺便去看一看柔佳,听闻她这几日病了,挪进寿康宫让贤母妃照看。”

沈轻稚倒是不知这事,闻言便笑道:“是,我知道了,陛下放心便是。”

萧成煜又想起淑太妃的书,便道:“你给淑母妃带了什么回礼?”

沈轻稚忙让戚小秋把那徽墨取来,先是谢了萧成煜的赏赐,然后才依依不舍道:“淑太妃娘娘的书太过贵重,赠香之情无以回报,这徽墨我自己颇为喜欢,想来淑太妃娘娘也会喜欢。”

萧成煜看了她一眼,大袖一挥便起身道:“给你的,你就自己留着,其他的事……”

他看了一眼年九福,年九福就立即道:“陛下放心,给淑太妃娘娘的回礼,臣会给娘娘选好。”

萧成煜嗯了一声,也没跟沈轻稚说再见,就这么一阵风似地走了。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还是轻笑出声。

“真是的,”沈轻稚道,“明明是要关怀人,却总是冷冷的,好心都叫人感受不到。”

萧成煜离开后,沈轻稚又躺了会儿,待外面天光大亮,金乌高悬,才起身准备去看望淑太妃。

她醒来时小多子已经送来了年九福给选的谢礼,是一整套的笔墨纸砚,一看就比单独一方徽墨要好。

沈轻稚看桌上放了两个礼盒,便问:“怎么还有一个?”

戚小秋立即便道:“年大伴说娘娘喜欢笔墨,这一套是特地选来送给娘娘的。”

他用的是送,那就是从皇帝私库所出,因此不过尚宫局的赏赐账簿。

沈轻稚打开那盒子,左瞧瞧右看看,不由笑了。

“年大伴的眼光倒是极好,”沈轻稚道,“这一方砚台真是精致,一看便是徽府大家的手笔,且也有些年头了。”

这一套比之给淑太妃准备的那一套几乎一般无二,只是砚台和狼毫笔的形制更精巧细腻,颇有些典雅。

沈轻稚从不是个藏东西的人,除了那一方徽墨,其余都让银铃摆在书桌上,以后要日日得用。

带着这一份谢礼,又带着满满一盒糕点果饼,沈轻稚坐上了专为她一个人准备的暖轿。

昭仪娘娘自是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暖轿,不用跟旁人共用了。

西六宫离长信宫西南侧的三四处太妃宫室都不算远,最近的便是淑太妃和贤太妃所住的寿康宫。

沈轻稚在暖轿上坐了一会儿,晴日还没晒够,寿康宫就到了。

跟着她一起出来的钱三喜便道:“娘娘,寿康宫到了,淑太妃娘娘身边的墨香姑姑已经等在门口了。”

沈轻稚嗯了一声,待得暖轿停下,沈轻稚便扶着钱三喜的手下了轿来,抬头便看到一个未及不惑之年的高瘦姑姑。

她身上穿的素色衫裙,头上只两只银钗,显得很是素净。

沈轻稚从不是矜持性子,见了她忙迎上去:“墨香姑姑安好,许久未见了。”

墨香也干净迎上前来,紧着给沈轻稚行了礼:“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大喜。”

“太妃娘娘听闻娘娘要来,昨日就很高兴,一早就在等了。”

这两句话说下来,亲近之意尽显。

沈轻稚面上略有些薄红,她低低说了声:“怎么好让娘娘等我呢。”

两人说着话,便往寿康宫里行去。

寿康宫早先也曾作为太妃的住处,宫室其实是比东西六宫要宽敞的,尤其是两侧的配殿都要多半间,这样就可以多住些位份不高的老太妃。

先帝后宫不丰,一共就没多少人,萧成煜还很尊敬几位母妃,并未让她们都挤在一起,如此一来住得也还算宽敞。

可再宽敞,她们也再不是团花似锦的一宫主位,先帝故去,她们都成了寡妇。

沈轻稚跟着墨香往里面走,能感受到两侧配店里有不甚明了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那些目光让人感受不出善意和恶意,似只是随意看风景一般,好奇打量她一番,有的人就收回了视线。

沈轻稚面上笑容未变,直接跟着墨香进了寿康宫前殿。

淑太妃进宫比贤太妃早,儿子也已经十三四岁,淑的封号也比贤要高半级,因此她能住前殿。

淑太妃此刻就等在寿康宫的前殿,她正坐在主位上读书,听见脚步声,抬头便看过来。

她生得极好。

面容娟丽,温婉淡雅,眉眼之间皆是清浅的平和,那双漆黑的眼眸未有过多情绪,若说有,沈轻稚只能在她眼中看到些许的欢喜。

沈轻稚原同她并不熟悉,她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自不可能同其他妃嫔熟悉,不过淑太妃当时经常去看望皇后,也是经常得见的。

此番两个人身份改变,一个成了太妃,一个做了昭仪,才得以好好坐下来说一说话。

沈轻稚一进明间,就先给淑太妃行礼。

淑太妃是书香门第出身,为人平和中正,淡雅出尘,她从来不掺和宫里的是是非非,只一心过自己的日子,读自己的书,养好儿子便是。

此番见了沈轻稚,她倒也显得很高兴,忙道:“莫要行礼了,坐下说话吧。”

沈轻稚便乖乖陪在了下首的陪座上,笑着道:“谢娘娘慈悲。”

“娘娘,昨日里我刚一搬进景玉宫,就看到娘娘给我留的那几箱宝贝,可是高兴坏了,当即便读了起来,”沈轻稚声音轻快,“这一读才发现,娘娘同我的读书的喜好几乎一致,娘娘做的点评也是针砭时弊,我当真是受益匪浅。”

沈轻稚年轻的面容和清润的嗓音,给暮气沉沉的寿康宫增添了几分鲜活气。

即便淑太妃是个爱静的,这会儿也不会觉得烦,反而更是高兴。

这种高兴,大抵是许久未有过热闹的心情,淑太妃自己也说不上来。

“你喜欢就好,”淑太妃温言道,“原我留书的时候,墨香还说我瞎操心,万一你不喜欢,倒是做了得罪人的事。”“不过我记得太后娘娘说过的,你一贯勤勉好学,很喜读书,想来即便不喜我留给你的书,你大约也不会生气。”

沈轻稚忙吃惊地看向墨香,然后才对淑太妃说怪话:“哎呀,墨香姑姑可是平白冤枉人,我一直都很敬慕太妃娘娘,哪里会生娘娘的气呢。”

她这一作怪,明间里众人都笑了。

待得气氛活跃起来,沈轻稚便让戚小秋把礼盒和糕点呈上来:“娘娘也知道我年轻,才做了宫妃,手里头没多少好东西,这一套笔墨纸砚,是陛下身边的年大伴送来的,娘娘一准喜欢。”

“这些糕点是我宫里的侍膳宫女做的,她手艺极好,娘娘吃个新鲜便是了,多余的也可给别的娘娘尝尝,若是喜欢,下回我还叫她做来孝敬娘娘。”

昨日的供果很多,沈轻稚自己根本吃不完,还不如都拿来孝敬这些太妃们。

做了太妃,供奉自然就不比当年,是不缺这一口吃的,但缺这一份心。

淑太妃看着她的眉目便多了几分慈爱之色。

“你是个好孩子,”淑太妃道,“当年太后娘娘就说,你是坤和宫同龄的孩子里,最有仁心的,果然没错。”

沈轻稚且是不知太后跟淑太妃都说了自己这么多话,她微微低下头,抿嘴笑了。

待得谢礼呈上去,沈轻稚便挑了昨日看的书请教淑太妃,淑太妃也耐心给她讲解,这一讲就讲了两刻,沈轻稚见淑太妃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这才不好意思笑笑。

“是我没眼色,娘娘且莫要见怪,”沈轻稚道,“我打扰娘娘这么久,得该告退了。”

淑太妃竟是有些不舍。

沈轻稚看着淑太妃,笑着说:“娘娘,如今正值秋日,天气不冷不热,白日里秋高气爽的,您得了空闲,也可去看望诚郡王,殿下如今不过十三四岁,太后娘娘又要养病,殿下还是要得母亲关照的。”

沈轻稚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却是润物细无声,让人听了心口里都要涌上暖流甘泉。

“娘娘若是有什么事,这寿康宫里谁要是伺候不好娘娘们,娘娘只管派人去同陛下说,”沈轻稚眉眼间都是笑意,“陛下最是仁孝,一定不会让娘娘们过苦日子。”

沈轻稚如此说着,言笑晏晏,话语里却颇为凌厉。

“谁敢欺负娘娘们,就是给陛下没脸,就是不敬先帝、不敬陛下。”

淑太妃没想到沈轻稚不光是来看她,原还有这样一番话要说,她从不去关注后宫事,如此才突然意识到,萧成煜选择的人从一开始就定好了。

他做出了跟太后一样的选择。

沈轻稚办事干脆利落,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少,能高高在上,也能沉稳妥帖,哄人的时候能让人舒服极了,可若要让人难受,能痛彻心扉。

淑太妃不由笑了。

她其实才三十四五的年岁,寿数还长,如今这么一笑,立即显得有些年轻,一点都不像是守寡之人。

淑太妃道:“好,我知道了,你也好好侍奉陛下,陛下的性子咱们都知道,总是要操心所有事,偏就不肯操心自己。”

笑容再度爬上沈轻稚脸颊,她羞赧地道:“知道了,娘娘放心。”

沈轻稚又叮嘱了一番墨香,才从前殿出来,行至垂花门前,让戚小秋扣门。

只听哒哒哒三声,一个小宫女开了门,小心翼翼往外看来。

“你是哪位贵人?”小宫女不认识沈轻稚,却知道她这一身绫罗绸缎非富即贵。

戚小秋道:“这是沈昭仪,奉命前来看望太妃娘娘和公主。”

那小宫女立即就惊慌起来,她一把关上雕花门,飞快往后跑去。

不多时,雕花门又开。

这回站在里面的是贤太妃身边的大姑姑听泉。

听泉跟沈轻稚不过几面之缘,此番仔细看了才确定是她,忙迎了她进来。

“昭仪娘娘怎么过来,这宫里也没准备,招待不周,还请娘娘见谅。”

沈轻稚颇为客气:“姑姑那里的话,我今日正巧要来看望淑妃娘娘,陛下听闻此事,便想念起柔佳公主,很是担忧她的病情,便让我也来看望娘娘和公主。”

听到这话,听泉眉头微松,蜡黄的面容也好看了些。

“陛下真是仁孝,有劳昭仪娘娘了。”

沈轻稚点点头,她在院中略站,有些迟疑:“姑姑可要去禀报娘娘?我等一等便是。”

听泉苦涩摇摇头:“娘娘请这边来,太妃娘娘如今正在柔佳公主的寝殿里。”

沈轻稚便跟着她一起进了后殿明间。

明间里的摆设跟前殿大差不差,不过屋中的鲜果和鲜花都没摆,显得有些沉郁。

而且明间里就有很明显的苦涩药味,让人觉得呼吸不畅。

沈轻稚跟着她转到右侧殿,听泉推开门,那股子药味就更重了。

沈轻稚面色不改,待穿过珠帘,绕过屏风,便看到屏风后面色苍白,满脸忧愁的贤妃娘娘。

以及……**躺着的,满脸通红的消瘦女孩儿。

这是萧成煜唯一的妹妹,刚刚五岁的柔佳公主。

柔佳公主之所以会生病,一是因先帝故去要守灵,二一个则是突然搬去内五所,她独自一人住着有些害怕,连着几日不能好好安睡,这才病倒了。

她年纪小,又一直体弱,故而守灵也不过就守了一两日,萧成煜就叫回去了。

可就这一两日却吓着了年幼的她,以至于病了几日昏昏沉沉,她都还在哭喊父皇父皇的。

瞧着实在可怜。

故而她病了之后,萧成煜便叫她先挪到寿康宫,让贤太妃和淑太妃一起照顾她,若她愿意一直住在寿康宫也行,住到十岁上再搬出去。

但她搬来了寿康宫,萧成煜就不好随意过来看望,今日便有了沈轻稚一行。

沈轻稚却是想不到,公主病得这般厉害。

她脸上的笑容当即便淡了下去,快走两步上了前去,先给贤太妃请过安,然后才陪坐在边上。

“公主怎么病得这般严重?太医可好好给看了?怎么不禀报给陛下?”

沈轻稚直接问了三个问题。

贤太妃帮女儿换了一条帕子,回过头来时,面容出了苍白和疲惫之外,倒并不显得如何焦急。

“小孩子就是容易发热,太医院又不好给用重药,这几日只能温养着,若是用药三日后不烧了,那就好了,若还烧才能用药。”这是太医院怕用了重药把小公主治坏,且公主也不是多大的病,只是发热不退,便先用太平方试试看。

沈轻稚心里这才松了些,又听贤太妃道:“有太医院郑院副整日都来,也有两名女医在寿康宫守着,倒是很精心,至于陛下那边,是我不让说的。”

贤太妃缓缓抬起眼眸,同守灵那日,沈轻稚见过她的活泼样子迥然不同。

似乎在国孝过去之后,又搬来了寿康宫,也因为女儿病倒,她才终于有了自己成了未亡人的悲痛。

此刻的她终于有了太妃的样子。

“陛下忙于国事,前朝定不会顺利,柔佳以前也三天两头害病,倒是不能拿这事去烦陛下。”

贤太妃握住了沈轻稚的手,很是慈爱:“难为陛下还惦记着柔佳,也劳你特地跑这一趟,我已经很知足了。”

沈轻稚忙温柔道:“娘娘且放心,大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妹妹,陛下爱如珍宝,怎会薄待,若是在内五所,陛下定会日日都去探望的。”

贤太妃也点头,一时间众人皆是感叹陛下重情重义。

沈轻稚又看了看柔佳公主的面色,想了想才道:“娘娘,若是柔佳公主不见好,陛下心里也记挂,三日后无论公主病情如何,还请娘娘派人去干元宫,好让陛下放心。若是有什么事陛下不便过来,娘娘也可派人去叫我,我若能来一定会来。”

作为萧成煜登基后升为最快的宠妃,沈轻稚即便只是个昭仪,但她话里话外都是替陛下办事,她给了承诺,就是陛下给了承诺。

贤太妃眼睛里不由闪过一抹泪意,但那泪意稍纵即逝,她又握了握沈轻稚的手:“好孩子,多谢你有心了。”

沈轻稚把话说完,也知道不方便打搅,起身便离开了寿康宫。

待她走了,贤太妃脸上的泪意瞬间便收了回去,她看着熟睡的女儿,面上却很是沉郁。

听泉见她如此,回忆起刚才那位沈昭仪的做派,也不由蹙起眉头。

“娘娘,这沈昭仪可真得陛下宠爱,听闻昨日陛下翻了她的牌子,也没叫去干元宫,而是亲自去了景玉宫。”

昨日侍寝,今日又安排她特地过来看望公主,足见陛下对她的放心和信任。

“端嫔娘娘那……”听泉的声音渐渐小了。

贤太妃闭了闭眼睛,片刻之后,她才道:“章婼汐不会听我的,我之所以替她求了这个脸面,不过是因家中并无适龄的姑娘,而我若要选其他人,苏瑶华也不会答应。”

章婼汐是她的亲外甥女,是她姐姐亲生的嫡女,然而章婼汐的父亲却是章家人,勋贵世家同他们到底不同。

章婼汐从小就同她不亲近,也一贯是个直爽脾气,能选入宫中,是因为他父亲是五城兵马司都督,掌管京中缉盗防卫,这是苏瑶华给章家面子,可不是何家面子。

贤太妃看着满脸通红的女儿,想起远在外五所的儿子,最终想到了守孝那日的孙嬷嬷。

这个不知道被谁收买的孙嬷嬷,却让她丢了人,失了面子,若非如此,外五所的宫人又如何会敢怠慢公主?

贤太妃紧紧攥着衣袖,眉宇之间多了些许厉色:“她若不肯帮我,那就再找一个听话的,难道我真得求她不成?”

“你看沈轻稚,不过是宫女出身,为何能有如今的尊荣?还不是因为苏瑶华抬举她。”

“苏瑶华嘴上说的好听,不会让苏氏的女儿入宫让陛下为难,可不还是扶持了沈轻稚?”

“既然她可以,我为何不行?”

“我总得让月牙和灿儿平安长大。”

听泉扶着贤太妃起身,搀扶着她离开苦涩的寝殿。

“会的,娘娘,都会好的。”

另一边,沈轻稚自是不知贤太妃如何所想,她在回宫的路上,倒是碰上了别的事。

一共就两刻的路程,满打满算都耽误不了多少工夫,她如今是昭仪,除了干元宫前的泰平巷,其余所有街巷都可畅通无阻。

可即便如此,半路上还是撞见了一场戏。

暖轿刚行至西二长街便顿住,沈轻稚掀起轿帘看过去,就看到一个略有些富态的嬷嬷正在训斥两个宫人。

三个人都站在拐向西六宫的巷口,而且背对着暖轿,因此并未察觉沈轻稚到来。

那嬷嬷声音倒是不大,可西二长街这会儿正巧没旁人,那声音顺着狭长的宫巷,直接钻入沈轻稚的耳朵里。

“你们是什么身份?还来同我这里要炭火,红萝炭可是稀罕东西,按小主的位份一月不过只有一筐,省着点用总是足够的。”

“小主怕不是从宫女当了贵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度日,白白浪费了红萝炭,依我看,”那嬷嬷阴阳怪气笑道,“那红萝炭给你们也是浪费,不如换成灰筐炭,我还能替小主担着人情,多换了两筐回来。”

只着几句,沈轻稚便知道那两个应当不是普通宫人,很有可能是当时被封为选侍和淑女的几个侍寝宫女。

这宫里贯会捧高踩低,沈轻稚得皇帝宠爱,得太后喜欢,便人人都敬着,太妃身边的姑姑们都笑脸迎人,而其他的侍寝宫女在以前就没这份恩宠,现在又只是下三位小主,若陛下当真喜欢,即便是才人也是能有的。

可偏偏就是没有。

宫里有许多人目光都端,只能一日看一日,看不到未来许多年岁,总会有人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沈轻稚垂下眼眸,外面钱三喜问:“娘娘,如何办?”

沈轻稚道:“咱们去听一听,宫女怎么不如人了。”

钱三喜眉目一凛,立即道:“是,你们都轻着点,别惊扰了娘娘。”

于是,两名轿夫步伐更轻了。

待轿子行近,沈轻稚便听到对面的声音:“廖嬷嬷,你怎么能如此?我们家小主这几日来了月事,得用草木灰,红萝炭的灰是最好的,你若不给,灰筐炭的灰有一股子霉味,怎么用啊。”

廖嬷嬷冷笑:“那我哪里知道,我这把岁数,早就没了月事,也不记得是如何用的了。”

“你一个一等宫女也敢跟我这般说话,难怪人人都说宫女出身的人上不得台面,我原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

这话就骂得太难听了。

只听一道略微熟悉的嗓音道:“廖嬷嬷,你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了,如何?你有本事去求端嫔娘娘,看端嫔娘娘搭理你吗?”

恰好这时,沈轻稚的暖轿经过,正正当当停在了巷口。

钱三喜上前揭开窗帘,把沈轻稚那张精致美丽的眉眼展露出来。

那廖嬷嬷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一顶暖轿,立即变了脸色。

另外的两名宫人已经跪了下去,给沈轻稚行礼。

沈轻稚目光淡然,她看向廖嬷嬷,道:“廖嬷嬷,刚刚听闻你评议侍寝宫女?”

她目光微垂,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李巧儿身上,轻声道:“李选侍,起来吧,不必多礼。”

李巧儿站起身时,脸上已经挂了两行清泪。

她哽咽道:“谢昭仪娘娘。”

廖嬷嬷一听她的名头,就知道她是谁,当即便跪了下去:“娘娘,老臣,老臣不过是……”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沈轻稚目光根本不看她,只细细看了一眼李巧儿的衣着打扮,然后才开口:“成祖皇帝的慧敬皇后,早年便是潜邸时的侍寝宫女,但其贤惠端方,在成祖皇帝重病时鼎力朝政,以至出现嘉丰中兴。”

“看来廖嬷嬷是不知道这段历史的。”

“也难怪,你一个管杂事的嬷嬷,也不用学什么历史。”

廖嬷嬷脸色越发惨白起来,她不住给沈轻稚磕头:“昭仪娘娘,老臣错了。”

沈轻稚叹了口气,她声音压得很低,似只有两人才能听到。

“廖嬷嬷,您是宫里头的老人,说话怎可不经心呢,你别忘了,承仁宫的娘娘也是这个出身。”

廖嬷嬷方才训斥李巧儿正爽快呢,压根就忘了这一茬,被沈昭仪听到已是惊吓,再一听沈昭仪的话,顿时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沈轻稚没有再多言,她只是叹了口气。

她不去看李巧儿祈求的眼眸,只是对廖嬷嬷道:“嬷嬷,我管不到端嫔娘娘宫里事,此事我不评议,多嘴提一提,还是不想看到嬷嬷因几句错话就出了岔子。”

这话确实很是体贴了。

廖嬷嬷一脸冷汗,却狠狠给沈轻稚磕了三个头:“谢昭仪娘娘训导。”

沈轻稚摆了摆手,终于笑了。

钱三喜垂下帘子,轿子缓缓前行,沈轻稚留下最后一句话。

“嬷嬷,宫里不缺那一筐红萝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