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的侍寝宫女,在新帝登基之后,能被封才人的都是少数。大多数都是选侍、淑女之类,若是运气后,以后能得一儿半女,倒是可以再升一升,若运气不好,天长日久下来,也只得一直在下三位徘徊。

沈轻稚是这些侍寝宫女里最特殊的。

宫里人人都知太后娘娘很是喜爱她,特地把她赏赐给了皇帝做侍寝宫女。她也是运气好,当了侍寝宫女没几日,太子良媛、良娣等就进了宫,兴许是为了太后面上好看,皇帝便升其为正七品太子奉仪,使其搬入毓庆宫。

如此萧成煜一朝继承大统,成了新帝,那沈轻稚的封赏就要以太子奉仪为起点,按照常例是要往上升一级额。

或是六品、或是从六品皆可。

但这两个恰好便是中三位婕妤的品级,也就是说沈轻稚很轻松便从一个侍寝宫女,翻身成了中三位的婕妤娘娘。

这也就罢了。

她那张美貌面容,加上又得太后喜爱,封为婕妤也算是皇帝敬重皇后,不算多扎眼。

可偏偏大封后宫时她的位份不是婕妤,而是昭仪。

正五品的昭仪,距离九嫔也就是一步之遥。

这依旧不算完。

宫中妃嫔所住宫室也有旧例,比如贵妃的飞鸾宫,德妃的灵心宫,淑妃的景玉宫,宜妃的锦绣宫以及贤妃的绯烟宫,这属于一贵四妃的主位宫室,一般只会在后殿的东西配殿安排下三位小主侍奉主位娘娘。

而昭仪婕妤则不是一宫主位,她们一般会配住在没有安排主位的荷风宫、听雪宫、望月宫后殿东西偏殿。

这样一来,一个后殿可住两人,三处宫室便能住六人。

按之前册封诏书来看,所有人所安排的宫室都严格遵照祖制,东西六宫皆有,住得很是零散,只有章婼汐的碧云宫后殿安排了四位小主,显得略微有些拥挤。

唯一沈昭仪没有按照祖制安排在三处宫室后殿,反而给她安排在了景玉宫后殿的西侧殿,这很有些耐人寻味。

最要紧的是,景玉宫位置特殊,距离干元宫最近,就跟干元宫隔着西一长街,这位置当真是好极。

如此,到底让宫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轻稚身上。

沈轻稚倒是一点都不胆怯,她大大方方领着自己的几名宫女,在搬家这一日昂首挺胸来到了景玉宫。

宫中目前并没有妃位,西六宫空了一多半,只有景玉宫和碧云宫提前打扫出来,以待贵人登门。

景玉宫虽并无人居住,但尚宫局也老早就派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前院除一直茂密繁盛的石榴树,还新修了一丛茉莉,一丛海棠。

尚宫局的人不比其他,个个都是人精,知道如今应当巴结谁,自不会给沈轻稚找不痛快。

沈昭仪是只能住在景玉宫的后殿,那又如何?昭仪娘娘总要从正门进出,若是前院破败不堪,岂不是让昭仪娘娘心中厌烦?

过来伺候沈轻稚搬宫的是个长脸的姑姑,她生了一双细眼,却很知道怎么笑,笑脸迎人的模样平添三分喜气,一看便是个会做事的人。

她在景玉宫前殿先拜见了沈轻稚,然后才笑道:“娘娘,臣姓柳,是尚宫局管事姑姑,一直在瑞秋姑姑跟前搭手,同小秋姑娘也是相熟的,正巧赶上娘娘大喜的日子,臣便毛遂自荐,过来给娘娘请个安。”

沈轻稚忙让戚小秋扶起她,笑着说:“姑姑客气了,搬宫能碰到个熟人,是咱们的缘分,我还要谢谢姑姑的用心,也谢谢瑞秋姑姑的体谅。”

柳姑姑自己说的,她是瑞秋的左右手,也跟戚小秋相熟,她过来安排景玉宫搬宫,其实就是瑞秋特地关照沈轻稚。

沈轻稚做了那么多年宫女,对长信宫的弯弯绕绕清楚得很,一听便知道如何。

果然她这一开口,柳姑姑笑意更浓。

她给沈轻稚介绍景玉宫:“淑太妃娘娘原也是极好的性子,景玉宫养护得很是雅致,不过太妃娘娘最喜欢的是兰花,前院种的都是兰花,想着娘娘人年轻,还是热闹的海棠和芬芳的茉莉更适合娘娘。”

柳姑姑说话清朗悦耳,极是好听。

“原后殿是淑太妃娘娘的墨宝阁,另一边原是诚郡王的寝殿,后来诚郡王年满十岁搬出去,就空了出来,多年无人居住,如今正巧给娘娘改成寝殿,一应家具都换成新的,也更适宜居住。”

“东侧殿的墨宝阁并没有动,桌椅书架都在,只里面的存书淑太妃娘娘带走不少,剩下的已经收拾在箱笼里,说是留给娘娘。”

沈轻稚原是太后身边的侍读宫女,自是懂笔墨之事,只是究竟是什么水平,是否能出口成章,谁都不知。

不过她定是能读书的人。

如此,也正好是她搬来淑太妃的景玉宫,淑太妃就把自己年轻时候看到书留给了她。

沈轻稚得了这个意外之喜,立即便笑弯了眼:“淑太妃娘娘真是体贴,知道我爱看书,还能把自己的藏书赐给我,待到安顿好了,我且要去给淑太妃娘娘请安。”

柳姑姑笑着点头:“是这个礼。”

“娘娘,墨宝阁里瑞秋姑姑叫暂时不要动,以后且看娘娘的意思。”

这话就说得很有意思了。

沈轻稚若能直接主位整个后殿,那就是她封嫔的时候,无论那时是否还住景玉宫,却也是个吉祥话。

沈轻稚笑着谢过她,跟她一起绕过前殿后殿中间的垂花门,顺着回廊来到了后殿。

后殿比前殿要布置得更为精巧。

四周回廊都挂上了宫灯,院中那棵黄栌树叶正红,显露出早秋的气爽。

黄栌下围了一块花坛,里面除了海棠和茉莉,还有色彩缤纷的三色堇,越发显得花团锦簇,富贵盈门。

宫灯皆是一色的花开富贵琉璃灯,若是夜里点亮,一定是灯火辉煌,琉璃精彩。

沈轻稚顺着柳姑姑的手,一眼便看到了后殿的正门。

此刻虽是早秋,暑热却也没全然散去,后殿正门前垂着青纱帐,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景致。

“娘娘,因景玉宫后殿以前住过诚郡王,故而两处的隔窗全部改为琉璃窗,里面会通透许多,白日里殿中不需点灯,也很明亮,娘娘读书时也不害眼。”

沈轻稚抿了抿嘴,终是忍不住笑了。

难怪特地给她安排在景玉宫,不是因为离干元宫近,而是因为景玉宫整体都改为了琉璃窗,看起来干净又明亮,住在里面也心里头透亮。

沈轻稚扶着戚小秋的手进了后殿,一进去就是五扇门宽的明间,明间摆放同毓庆宫后殿相仿佛,只不过规格更高,布置更精巧,西侧还摆放有多宝阁,上面的文玩古董皆非凡品。

主位后有百花戏蝶白玉挂屏,两边是紫檀雕挂联,下首靠墙则有落地瓶和水果缸,一进屋就显露出明媚敞亮。

小果缸里放的是佛手和柑橘,味道清新雅致,一点都不凝重。

左侧依旧挂了青纱帐。

柳姑姑特地过去掀开帐子,让沈轻稚看一看她未来的寝殿。

景玉宫后殿也是明间、次间、梢间的形制,从明间进入,就是一间雅室,雅室靠窗位置摆放有罗汉床和茶桌,另一侧则是书桌、书架和多宝阁。

从次间进入梢间,才是沈轻稚就寝的寝房。

为显宽敞,次间梢间之间只挂有珠帘,珠帘前放有梅兰竹菊四君子座屏,拐进去才是挂有杏林春燕云锦帐幔的架子床,架子床一边是一组桌椅,另一侧则是衣柜和盆架。

整个景玉宫的后殿,尤其是沈轻稚居住的西侧殿跟毓庆宫时住处几乎一致,只是更为宽敞、明亮、家具摆设也更雅致,屋里一水的紫檀木,因督造局的老师父手艺了得,一点都不显得笨重,越发书香馥郁,别致精巧。

沈轻稚只看一眼,便已经喜欢上这里。

“柳姑姑,谢你费心了,这景玉宫的布置当真用心,我很喜欢。”

沈轻稚回到明间,直接坐在主位上,戚小秋便上了前来,一把握住了柳姑姑的手,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就塞了过去。

“姑姑,好些日子没见了,我可想你做的白糖糕,待得景玉宫不忙了,我去看望您跟表姑。”

柳姑姑眉开眼笑:“好好,也就是小秋姑娘不嫌弃我那粗糙手艺。”

柳姑姑很是利落,寒暄完就给沈轻稚行礼:“娘娘,搬宫辛苦,老臣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以后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让小丫头们去尚宫局说一声,臣能办到的一定给娘娘办到。”

沈轻稚便笑:“好,姑姑是利落人,本宫也是。”

于是,戚小秋就亲亲热热把柳姑姑送走了,待得沈轻稚所有体己都搬过来,景玉宫也渐渐安静下来。

沈轻稚坐在明间里,安静看着下首几个宫女。

戚小秋一直是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如今已经升为司职宫女,领管其他宫女。

银铃和铜果都晋为大宫女,手下各配一名一等宫女。

沈轻稚作为正五品的昭仪,其宫中可有司职宫女一名,大宫女两名,其余一等宫女两人,三等宫女两人,杂役宫女两人,小黄门两人。

满打满算,已经超过十人。

沈轻稚看着堂下的新旧宫人,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我沈轻稚的规矩,你们可要听好。”

“若是犯错,不用求情,一概不留。”

她话音落下,戚小秋便厉声问:“听见了吗?”

下面众人便皆下跪行礼:“是,谨遵娘娘令。”

沈轻稚声音轻柔,氤氲着浓浓的喜气:“这才对。”

————

这一批送来景玉宫的宫人们,除了两个黄门,其余四名宫女都是尚宫局选出来的,两个一等宫女一个叫韩栗儿,一个叫陆鹿,都是十八岁,跟沈轻稚一年入的宫。

韩栗儿针线了得,在织造所很有些名气,一手苏绣精彩纷呈,把她调来给沈轻稚,也是让她以后不用费心侍弄衣裳,有韩栗儿在,什么样的改样绣面都做得。

而陆鹿则会管账。

尚宫局的瑞秋姑姑当真是个能人,如今她这景玉宫,不仅有瑞秋姑姑的表侄女,衣食住行都给安排了个妥帖,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满心温暖。

而那两个黄门却不是尚宫局的,领头的那个今年已经过了弱冠年纪,面白无须,瞧着满脸笑意,天生就长了一张笑脸。

他麻利地给沈轻稚打了个千,笑眯眯道:“给娘娘请安,小的叫钱三喜,原是年大伴手底下打杂的,如今听闻娘娘这里有好前程,便求了大伴过来伺候娘娘了。”

“娘娘只管放心,以后前后门小的都能守好,不会叫娘娘操心。”

沈轻稚看他那欢喜面相,不由笑道:“你倒是同年大伴有几分仿佛。”

钱三喜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回:“娘娘真是眼明,原大伴要调|教小的时,也是这么讲的。”

“这是小的的机缘。”

沈轻稚点头,又点拨几句,就让她们各自去忙了。

待得众人都下去,戚小秋才陪着沈轻稚去看那几箱书。

简单翻看一遍,淑太妃留给她的书都已经分门别类,除了两箱经史子集,还有一箱游记话本,最特殊的还有一本杂书,不拘是各种奇技**巧,还是织造制作,不一而足。

沈轻稚翻了翻,发现这里面大多少的书淑太妃都读过,倒确实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世家千金。

同太后一样,即便入宫多年,也没有放弃手里的书本。

沈轻稚同戚小秋叹了一声:“淑太妃当真是蕙质兰心。”

戚小秋给她缓缓打着扇,轻声细语道:“娘娘可要去同淑太妃娘娘道谢?若是要去,还是早些时候去,过些日子太后娘娘就要离宫了。”

若是太后离开再去,确实不太稳妥,沈轻稚吃了口茶,道:“就明日去吧。”

“你亲自写了帖子,让人送去寿康宫,”沈轻稚顿了顿,有些迟疑,“淑太妃是住在寿康宫吧?”

当今圣上仁孝,也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太妃们无法一起挤在同一所宫室里,因此便特地把距慈和宫和寿康宫比较近的承仁宫一起改为太妃寝宫,贵太妃和德太妃一起住在新修好的承仁宫,淑太妃和贤太妃则住在原有的寿康宫,其他所有嫔妃小主,便也跟着一起分居在这两处宫室的配殿里,虽比以前要拥挤一些,但却更热闹。

本来太妃们就是守寡,平日里也没什么乐趣,大家都住在一起,彼此之间说说话,打打马吊牌,还能打发一下时光。

不过之前太妃们搬宫时她一直在坤和宫,没有特别用心,这会儿便又问一句。

戚小秋道:“是呢,淑太妃娘娘住在寿康宫前殿,贤太妃娘娘住在寿康宫后殿,如今大公主和诚郡王都搬了出去,倒也还住得开。”

沈轻稚思忖片刻,道:“我记得之前封赏时,陛下赏了一方徽墨,似是洗笔堂的老物件,把它取出来,明日给娘娘送去。”

戚小秋从来不反对沈轻稚的任何决定,闻言只是打趣道:“娘娘倒是舍得。”那方墨沈轻稚很喜欢,特地盘玩了半日,现在倒是要拿去还礼了。

沈轻稚笑着睨她一眼:“好墨常有,赠书之情却不常有,这一方墨礼轻了。”

她不过刚封昭仪,身家还没正经积攒,因是孤儿,在坊间亲属早就死绝,除了太后和皇帝的赏赐,就再没别的供奉。

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一方墨了。

明日的事一安排好,沈轻稚便松了口气,中午美美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食,下午便自顾自午歇去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沈轻稚才懒洋洋睁开眼睛。

早秋的白日依旧闷热,沈轻稚在**坐了会儿,落了罗汗,这才慢条斯理起身。

一下午的时光,她就徜徉在淑太妃留下的书本里,一边看,一边还用余光看那四个大箱笼,心里可是高兴极了。

这四箱子书,够她看到明年了,淑太妃娘娘真好。

沈轻稚忍不住笑出声来。

铜果在边上煮银耳莲子羹,屋子里慢是百合炖煮过后清甜的香气。

“娘娘怎么那么高兴?”

沈轻稚翻了页书,笑着道:“因为日子有盼头啊。”

景玉宫的琉璃窗当真透亮,沈轻稚就靠坐在窗边的罗汉**读书,明媚的阳光顺着窗楞爬进屋里,照得满室通亮。

沈轻稚道:“这若是到了冬日,屋里怕也不会太冷,白日里若是晴天,能把罗汉床烤热。”

铜果就笑道:“那感情好,等到了冬日,娘娘咱们在明间里烤栗子,可好吃呢。”

“你这个小吃货,”银铃点了点她,手中缝缝补补的,给沈轻稚改好了一条发带,“娘娘,这个长短可足了?”

沈轻稚看了一眼,觉得不错,夸了她们一人一句。

就在屋内主仆几人兴致盎然的时候,外面传来钱三喜的嗓音:“干元宫简义公公到。”

沈轻稚拿著书的手微微一顿,她抬眸看向戚小秋,戚小秋眼眸里却浅浅透出喜气来。

“娘娘,简义公公如今可是敬事房总管,他亲自来景玉宫,自是为侍寝一事。”

沈轻稚心里一瞬有些惊喜。

之前在春景苑时,因先帝重病,萧成煜不好肆意欢乐,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国孝,自要开始驾临后宫。

只是没想到,是从她这景玉宫开始的。

这便也意味着萧成煜对苏瑶华的态度一成不变,也意味着她不会留在昭仪太久。

沈轻稚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她既然愿意为苏瑶华母子效力,那就要做到最好,自然也要得到最好。

以她的能力,想要登上妃位并不难。

沈轻稚轻声笑了,眉眼之间皆是喜意,她这般高兴,屋中众人便越发欢喜,一个个起身忙收拾好雅室,戚小秋已经陪着沈轻稚去了明间。

一个喘息的工夫,简义已经来到明间之前。

他先给沈轻稚行礼,然后才笑道:“娘娘,刚陛下有旨,今日由景玉宫沈昭仪侍寝,陛下会在傍晚时分过来用晚食,介时御茶膳房会送御膳过来,娘娘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便是。”

沈轻稚也是满面笑容,她让戚小秋给了赏,才道:“有劳简公公了,咱们都是老熟人,以后再来不必如此恭谨。”

简义打了个千:“谢娘娘赏。”

沈轻稚略一思忖,道:“如今正是秋高气爽时,不知蟹子可肥,若是御茶膳房里有,那我便点一道橙酿蟹,听闻很是清甜可口,一直没这福气尝。”

就怕她不点菜,简义面上笑容更浓:“有的,有的,丰泽湖刚送来两筐大闸蟹,今日便做了橙酿蟹给娘娘尝尝,保准娘娘喜欢。”

简义说完,轻轻扫了一眼景玉宫上下的陈设,见里面窗明几净,果香飘**,布置典雅,却也不失热闹,极是稳妥。

这般布置,已经不用他再指点。

简义这回未再多言,行礼告辞了。

沈轻稚在明间坐了一会儿,不由眉开眼笑:“早就听说丰泽湖的大闸蟹黄满肉足,今日可是有了口福。”

御茶膳房办事,不用沈轻稚再多叮咛,她并未让人去御膳房去取姜酒,只让杂役宫女再打扫一遍庭院便罢了。

待回了寝殿,沈轻稚目光在屋中四处看了一遍,最终把眼神落到了床榻上。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便唤来银铃:“去换一床四合如意云锦铺盖,以后陛下来都用那一套。”

银铃称是,立即就领着人去忙了。

待得景玉宫上下都忙碌起来,沈轻稚才在雅室里落座,她自顾自安静了一会儿,才幽幽想起萧成煜那高大的身形和俊美的面容。

心里忍不住感叹。

没想到两世为人,竟是能尝遍世间绝色,也不知苍天到底是薄待她还是厚泽在她,总归她成为沈彩之后的每一日,日子都过得开心。

戚小秋看她又偷偷笑,倒是没说什么她倾慕皇帝的话,只是小声提醒:“娘娘,咱们可得收敛点,莫要让杂役宫人瞧了去。”

沈轻稚却笑了:“瞧见才好啊。”

戚小秋有些不解。

沈轻稚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吃了口茉莉香片:“自然要让旁人知道,我沈轻稚一心都是陛下,对他爱慕至深,心心念念都只有他一人。”

“若是皇帝陛下知道我的心,待我也恩宠有加,岂不是完美?”

“懂了吗?”

戚小秋愣住了,少倾片刻,她才恍然大悟:“娘娘,是我浅薄了。”

沈轻稚摇了摇头,拿起书本继续看。

一晃神就到了傍晚时分,沈轻稚放下书本,让戚小秋给她捏了捏肩膀,然后才听到外面又忙了起来。

“忙什么呢?”

戚小秋便道:“娘娘,刚御茶膳房送来了刚进贡的水果,有隆州的葡萄、甜枣、甘蔗,有南边来的凤梨和椰子,让娘娘挑着吃。”

沈轻稚便道:“不错。”

“一会儿让铜果做些椰子糯米糕、枣糕、葡萄水晶冻,正巧明日可以拿去给淑太妃娘娘,剩下的咱们宫里都分一分,大家吃个高兴。”

这么一说,满宫上下自是更欢喜了。

萧成煜就是在这一片喜气洋洋里进的景玉宫,他没叫人大张旗鼓通传,待得御驾直接跨过垂花门,守在垂花门前的钱三喜才瞧见他。

钱三喜忙跪下,道:“恭迎陛下。”

随着这一声明亮的嗓音,沈轻稚身穿一袭水红的广绣云锦衫裙,从明间里翩然而出。

她就如同春日里的彩蝶,在花间轻盈漫步,一步步踏上指尖。

“给陛下请安,”沈轻稚眉心的牡丹花黄红艳夺目,“陛下万福。”

再抬头时,沈轻稚冲萧成煜甜甜一笑。

萧成煜心中所有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想:这景玉宫可是选对了。

————

景玉宫当真是窗明几净,素雅端方。

整个院子里,只有缤纷的海棠花摇曳美丽着,一阵傍晚的微风抚来,茉莉香气四溢。

沈轻稚在殿门前冲萧成煜行过礼,然后便一步步往前行来。

她如从头上数着整齐的牡丹髻,发间除了一把红宝石海棠花簪,就再无其他首饰。

只耳畔别了一朵摇曳欲滴的海棠,映衬得她眉目含情,妩媚风流。

沈轻稚来到萧成煜面前,仰着头看他。

两人目光在晚霞的落日余晖里碰撞,擦出缠缠绵绵,暧昧不清的火花。

沈轻稚薄唇轻勾,染着胭脂的唇瓣勾出花瓣形状,她声音懒懒得,又轻又柔。

“陛下,这景玉宫真好,”沈轻稚越发靠近,几乎同萧成煜面对面而立,“我很喜欢,谢陛下的封赏。”

萧成煜喉咙微动,他那双冰冷的眸子落在沈轻稚眉眼间,从她额心的花黄顺着尖俏的鼻尖下滑,最终落到了胭脂唇色里。

两个人离得很近,他几乎可以看到沈轻稚唇上的细纹。

萦绕在鼻尖的,是她身上惯有的四合香,除此之外,又多了一丝丝甜甜的果香。

萧成煜眉眼间的戾气一瞬便消散,他伸出手,一把揽住了沈轻稚纤细的腰肢。

沈轻稚好似没有骨头一般,只听她哎呀一声,整个人都靠近了萧成煜的怀中。

“陛下,吓臣妾一跳呢。”沈轻稚靠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里,软软说了一声。

萧成煜淡淡哼了一声,揽着她往寝殿里走。

“淑母妃是个雅致人,想来你也会喜欢此处,”萧成煜低声道,“怎么这么甜?”

沈轻稚知道他说的是明间里的果缸甜味,却很还是薄红了脸:“臣妾瞧着明间里正好有果缸,便让人去御膳房要了佛手和柑橘,正好可以薰屋子。”

萧成煜不喜吃甜,也不很喜欢甜甜腻腻的味道,但沈轻稚的那个小果缸不过绣墩大小,里面的柑橘还少一些,味道并不重,倒是没有让他厌烦。

不过这甜味配合着四合香却很独特,让人难以忘怀。

沈轻稚陪着萧成煜坐在主位上,亲自给萧成煜煮茶:“陛下忙完了过来的?现在便传膳吧?”

萧成煜点头:“嗯,年九福,传膳。”

随着他一声令下,景玉宫便忙碌起来。

御茶膳房早就在前院等着了,这会儿听到叫膳,便开始忙碌起来。

大楚从当年立国之初,便严管皇室贵族铺张浪费,奢靡成风之习,百多年来虽屡禁不止,但开国高祖皇帝的规训子孙书却一直流传至今。

萧成煜做大皇子的时候就忙得不行,不仅要读书习武,还要跟着上朝听政,后来当了太子,先帝又突然病倒,他一面还要读书,另一面要代领朝政,忙得每日都只能睡足三个时辰,就是想奢靡浪费都没时间。

到了如今他自己当了皇帝,国孝已去,早年的习惯却已经刻在骨子里,越发不能由俭入奢,这也对不起帝后对他多年的教导。

故而如今萧成煜每日饭食不过四冷六热八样点心,就这些其实他都觉得没什么必要,只是若太寒酸确实不太像话,到时候传出去百姓就不是夸他勤俭,而是要担心大楚国运不济即将亡国了。

今日是沈轻稚侍寝,景玉宫距离干元宫不远,萧成煜便也不折腾她去干元宫侍寝,直接散步过来景玉宫,顺便一起吃个晚膳。

所以今日景玉宫的晚膳是她们两个人的份例。

年九福知道萧成煜的脾气,只叫上了萧成煜的份例,沈轻稚的都给换成了时令瓜果。

待膳桌摆齐,沈轻稚又让自家的宫女上了刚做好的椰子糕和葡萄水晶冻,年九福就心里感叹自己做对了。

也难怪人家沈昭仪得陛下青眼,人家沈昭仪聪明啊,不仅体贴,还能关怀陛下,而且长得美若天仙,这谁能不喜欢?

萧成煜看了看桌上的菜色,见了沈轻稚的加餐,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今年的葡萄都熟了,”萧成煜道,“你倒是会吃。”

沈轻稚眼波流转,言笑晏晏,亲自夹了一块葡萄水晶冻给萧成煜:“陛下尝尝,还要多谢陛下赏赐呢,臣妾才能吃到今年的新葡萄。”

葡萄水晶冻做得并不甜,却清香爽嫩,冰冰凉凉的,萧成煜一口吃下去,不由舒展了眉头。

沈轻稚轻声细语道:“陛下,今年的雨水好,日头也好,葡萄就甜,日后陛下每日忙碌的时候,有劳年大伴给陛下剥几个葡萄,还能清火润嗓。”

年九福看着萧成煜轻松的眉眼,不得不佩服人家沈昭仪会说话。

萧成煜道:“用饭吧。”

沈轻稚便道:“好。”

两个人开始用晚食。

今日的晚膳考虑了沈轻稚的口味,特地做了一道糖醋炸肉段,还做了一道百合虾仁,侍膳太监很知道如何伺候人,把沈轻稚爱吃的菜都摆在了她面前。

至于萧成煜,他没什么爱吃的,也从来不说自己爱吃什么。

但他不说,不代表近身伺候的年九福不知道。

沈轻稚就看到年九福隔三差五给萧成煜夹炖煮软烂的红烧鹿蹄筋,又给他盛了一碗瑶柱丝瓜汤。

沈轻稚把这些细节都记下,然后便取了橙酿蟹,给萧成煜手边也推了一碗。

橙酿蟹看起来是一颗橙子,放在白瓷碗里,怪可爱的,一打开上面的盖子,里面便是白白橙橙的蟹肉,鲜香扑鼻。

沈轻稚眉开眼笑,开心极了:“陛下快尝尝,这是我今日特别点的菜,想知道这一道名菜究竟是什么味。”

萧成煜看她那么高兴,虽早就吃过无数次这橙酿蟹,却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期待起来。

沈轻稚用银勺轻轻挖了一勺,小心翼翼放入口中,霎时间,香甜的蟹肉香味钻入喉咙,在她舌尖迸发出最鲜嫩的滋味。

蟹肉异常嫩滑,混合着橙子的果肉,在滑嫩里又多了汁水富足的脆爽,好吃极了。

沈轻稚吃得满脸幸福,她忍不住一口气吃了一整个橙酿蟹,这才长舒口气。萧成煜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竟跟着她不自觉把这一碗都吃完了。

萧成煜看她那么高兴:“这么喜欢?”

沈轻稚回过头,冲萧成煜甜甜一笑:“是呀,我很喜欢。”

“我的梦想就是吃遍天下美食,如今尝到了其中一道,自然很高兴。”

萧成煜凤眸里闪过别样的情绪,但那情绪一闪而逝,他最终只是给沈轻稚夹了一块八宝烧鸭,道:“喜欢就多吃些,这道菜谁做的好?”

他问侍膳太监。

侍膳太监忙回:“陛下,这道菜御茶膳房的赵侍膳做得最好。”

萧成煜点点头:“传朕口谕,以后若是沈昭仪想要用这道菜,就让他伺候膳食。”

侍膳太监便道:“是。”

沈轻稚忙道谢:“谢陛下。”

萧成煜不以为意,继续用饭。

他不讲究奢华生活,对吃穿其实都不算挑剔,却很能吃。

沈轻稚这边一小碗碧粳米才吃完,萧成煜已经吃完了两碗,这会夹了两个小笼包在吃。

沈轻稚只能放慢速度,开始慢条斯理吃菠菜花生里的花生米。

吃一颗嚼半天,在慢慢咽下去,然后再吃下一颗。

萧成煜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以后不用陪膳,没那么多规矩。”

沈轻稚便谢过他,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慢慢品。

不陪膳,人却不能走,只能坐在桌边等萧成煜吃完。

沈轻稚浅浅品茶,不自觉把目光落在萧成煜身上。

萧成煜生了一张好面相。

他算是继承了亲生父母的全部优点,眉骨纤长,凤眸深邃,在那眼眸之下是高挺的鼻梁以及鼻梁下单薄的嘴唇。

他若是同弘治帝一般温和可亲,那便是翩翩有礼佳公子,只不过他总是寒着一张脸,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却越发显得丰神俊秀,鹤骨松姿。

沈轻稚的目光就忍不住在他面上流连起来。

从眉眼看到鼻梁,又从鼻梁看到薄唇。

就在这时,萧成煜那双深邃的凤目猛地抬起,向沈轻稚瞧了过来。

沈轻稚却一点都不慌乱,她甚至冲萧成煜道:“陛下当真是俊朗,让人心悦。”

萧成煜淡淡看了她一眼,倒是并未多言,慢条斯理用完了最后一口饭,这才放了筷子。

陛下用完了晚膳,侍膳太监便忙上来,领着黄门们撤了膳桌。

沈轻稚在边上剥桔子:“陛下吃个橘子,压压口。”

她拨开一个,伸手要递给萧成煜,萧成煜垂眸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接。

沈轻稚眉目流光一闪,便倾身上前,把那桔子递到了萧成煜唇边。

“陛下尝尝?”

萧成煜又看了看她,这才张嘴,吃下那两瓣桔子。

桔子很甜。

萧成煜吃过桔子,才起身对沈轻稚说:“去院中走一走。”

沈轻稚便起身,凑到萧成煜身边,轻轻挽住他的胳膊。

两个人就如同成婚多年的夫妻一般,手挽手、肩并肩,一起漫步在景玉宫宽敞的院落里。

他们两人安静走了一刻,萧成煜才开口:“昨日,翰林院院判蒋唯上折,说如今朝野上下,若唯科举取士,怕也会少些全能人才,就比如门阀世家出身的孩儿,他们自幼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年长后样样精通,却不通科举取士之章程,白白浪费人才。”

沈轻稚安静听萧成煜说,过程里一言不发。

萧成煜继续道:“另有其余六部大小官员共计十三人一起联名,上表取士弊端,要求重开门第荫士,让官场多些高门大族出身的状元才。”

萧成煜声音很淡,也很冷。

他说完这些,低头看向沈轻稚。

他并没有问沈轻稚如何看待此事,他只是道:“过几日母后就要出宫,之后半年不在长信宫,那些人恐怕会一出接一出唱大戏。”

他此刻才问沈轻稚:“可准备好了?”

沈轻稚仰起头,看着萧成煜眨了眨眼睛,却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个又软又热的吻。

之后,她在萧成煜耳畔轻声开口:“若臣妾说怕了,陛下今晚可是要走?”

她的声音简直要钻进萧成煜心里去。

“陛下舍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