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儿被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整个人面色惨白,竟还穿着亵衣,连外套都没穿就跑来寻死,可见是有多生无可恋。

田小野崩溃大哭,所有人都默默垂泪,只有季仲远推开众人,双手交叠在小宛儿胸口使劲按压。

有人大叫:“季老板,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大男人,怎好去摸人家双儿胸口。”

季仲远没时间和这种人废话,专心致志做心肺复苏,他只觉得如果不试试就宣告死亡实在是不负责,万一能救呢,万一——

“噗……”

小宛儿突然吐出一口水来,旁边的郎中见了,立刻上前,一番诊治之后欢喜道:“活着……暖起来了……”

众人都惊呼不已,季仲远和田小野无暇顾及旁人,赶紧帮着把小宛儿扶上了季仲远的背,把人背回了家。

考虑到小宛儿需要照顾,他们直接把小宛儿背进了自己家,而没有去祥云班,这样又养了一日,小宛儿才悠悠转醒。

他似乎有些浑浑噩噩,醒一会儿昏迷一会儿,醒的时候也不说话,但能喝进去药,昏迷的时候偶尔还会发热,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天,第四天早晨田小野端着水盆进来时,就见他站在窗边,只穿了一身亵衣,不知在看什么。

田小野连忙放下水盆,拿起外衣给他披上,念叨着:“吹了风可怎么办。”

这就要去关窗。

手腕被一只细瘦的腕子搭上,田小野回头,见小宛儿面色惨白,一双墨色眼睛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就开着吧,我想看看外面。”

田小野往外看了看,问:“你看什么呢?”

小宛儿道:“你看转角处那棵桃树,开花了。”

田小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一株桃树开了粉嫩的花朵儿,从石墙后伸出几枝,颇为可爱,他也有些喜欢,说:“我们冬天搬来,都没发现那里有桃树,也不知道秋天能不能结出果子来,好不好吃。”

小宛儿摇摇头:“不好吃,又酸又涩,也吃不到,还是小青果的时候就会被小孩子们摘了去。”

田小野笑道:“看来你早就尝过了。”

小宛儿点点头,又说:“那边有两个小孩在捡桃花。”

他目光缓缓移动,又说:“你看那儿,馄饨摊老板在和客人争执什么,大概是那人吃完发现没带钱。”

“还有那边,那个婶子挑水呢,担子太重,挑起来摇摇晃晃的,撒了一路。”

“那边有个小贼,我看见他了!”

“咦,那不是你家铺子的伙计吗,这是外出跑业务回来了。”

“……”

他语速很慢,说着他看到的一点一滴的景象,田小野听着听着,就升起一丝担心来,拉住小宛儿的手说:“宛儿,你现在怎么样,我很担心你?”

小宛儿垂下眼睫,看着田小野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说:“我死过一次了,不会再寻死了。”

田小野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说:“我跳进湖里的那一瞬间就害怕了,我发现我很怕死……”

“活着多好啊,至少太阳是暖的,湖水太冷了,真的。”

田小野拉着他的手说:“你想开了就好,仲远哥说了,有些人来到这世上遇到糟糕的人,就说明你是天上的仙子下来历劫,等到过了这一劫,以后的生活就都会顺遂起来的。”

小宛儿点点头,说:“你曾和我说过,我什么都有,我一直不懂,可是就在我昏迷的时候,我突然懂了,我会唱戏,我能赚钱,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就算他走了,我也没有失去什么,我的本事还在,我的钱也在,那些伤心也好真心也罢,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过去的岁月里,未来的每一天都没有了。”

“是啊,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季仲远听见这话,正好从门口进来。

小宛儿见了他,立刻就跪下了,说:“季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恩的。”

季仲远把他扶起来,笑着说:“我还担心你会想不开,现在看来你确实是脱胎换骨,重生了,好啦,既然都想开了,就来吃点东西吧,不过你现在只能吃白粥,想吃我的甜品,还得养上几天呢。”

听了这话,小宛儿和田小野相视一笑,过去的已经过去,至于新生……

夜深人静之时,小宛儿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明月,自有思量。

再过了几日,小宛儿基本恢复好了,也能和人聊最伤心的那件事,只是说起来却不再有伤心,只有愤怒。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吃了个暗亏,定要在那混蛋身上讨回本来。”季仲远怒道。

“老弟,那是个秀才,算是半个官身,可不能硬碰硬,你可知道若是闹到县衙,平民告秀才,先得挨上十大板子,这事儿还得智取。”张掌柜捏着胡子说道。

“那是自然,我早有计较。”

小宛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谢诸位好意,只是这是我的事,我不想麻烦大家,我想自己解决。”

“确实是要你自己解决。”季仲远从袖子里掏出薄薄几张纸来,“我写了个小话本,已经给了冯班主,等改好了戏本,就唱出去,你可能唱?”

小宛儿接过那几张纸,问:“这写的什么?”

田小野说:“仲远哥把你的故事改编了一下,写一个书生家境贫寒,全靠妻子辛苦做些针线活养活,后来中了秀才,被有钱人家招为东床快婿,他便休了妻子,妻子悲痛之下投湖自尽,化作厉鬼,把那有钱人家搅得天翻地覆,家破人亡。”

小宛儿点点头:“这样的本子确实有人爱听,可是我唱不了了。”

冰冷的湖水灌进他的喉咙,又经历了反复高烧,他虽然身体好了些,但是嗓子却变得沙哑,声线也变粗了,不再婉转动听。

他可能很长时间都唱不了戏了。

不过他倒是看开了,现在就算不唱戏,他也可以跟着田小野干,不愁衣食的,这就很好。

“那就让别人唱,谁唱无所谓,重要的是唱到府城里去。”

“嗯。”

只是唱到府城还不够,后续还要做很多工作。

祥云班因为白蛇传在府城小有名气,不少人都会请他们去唱,于是把这部新的戏传出去,一点都不难。

很快,府城的夫人小姐们就都喜欢上这部戏,同理心让她们无比心疼那个妻子,恨死那个负心的男的,连带着咒骂那个跋扈的豪门小姐,毕竟戏里唱的,可是那个小姐看上了书生。

等冯班主说这部戏已经在府城传开后,季仲远便组织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祥云班的人都认得钟少文,早就摸清了他的住处和平时的路线,最近他和那长史大哥家的孙小姐常见面,又是春光正好的日子,少不了约着出去玩。

男女不宜单独会面游玩,钟少文每次和孙小姐见面都是呼朋唤友,叫上三五个男性,三五个女性,大家一起游玩遮遮掩掩。

这天阳光明媚,十几个青年男女又出门踏青了,他们这次在府城郊外的桃花园中,桃花开得浓烈,大家兴致勃勃,钟少文诗兴大发,正吟诗助兴,诗中既有桃花绝艳,又有才子佳人,大家听了诗,都看着孙小姐笑,一时间气氛很是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路过,见着钟少文,突然面露惊奇,道:“钟公子,你怎的……这个样子……”

这人是化了妆的祥云班小生,钟少文哪里认得出他,一脸迷惑:“您是?”

那人也不搭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钟少文,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下半身,啧啧两声离开了。

钟少文莫名其妙,众人也觉得奇怪,都问他怎么回事,钟少文哪里知道,只说是认错人了,便把这事含糊过去了。

一行人玩了半天,都有些累了,他们不打算回去吃饭,而是让丫鬟小厮们带了食水,就在这桃林席地而坐,吃起野餐,也是一种情趣,可是好巧不巧,又一个人路过,见着钟少文,也是面露惊奇,道:“钟公子,你的脸色怎这般差……”

钟少文又糊涂了,但是当着孙小姐的面,还是彬彬有礼地起身,回道:“您是?”

那人蹙眉道:“钟公子,咱们一起玩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怎么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

那人也是化了妆的小生,最是会演,他死死盯着钟少文下身看看,一会儿突然露出惊恐的脸色,好似本能般地捂住了自己的下身,而后紧张地放开,嘟囔一声:“糟了。”便匆匆离去。

众人看钟少文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孙小姐的面上也不好看,只有钟少文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觉得无比扫兴,钟少文连连解释也挽回不了,却不料等送孙小姐回府时,又遇上了一个人,那人笑眯眯的和钟少文打招呼,随即也惊奇不已:“钟公子,你这脸色怎么……莫不是……”

不出意料,他的眼睛也扫到了钟少文的下面,钟少文只觉得某处一凉……

他有些恼怒,孙小姐还在眼前呢,这群人是想干什么,他喝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来找我,好想与我很熟的样子?”

那人更震惊了,指着自己道:“你竟然不认得我了?开什么玩笑,大家在一起混了那么长时间,你和那小旦整日窝在屋子里不出来,我还给你们打过水,你……”

那人摇摇头,又走了。

这下,孙小姐的脸面彻底挂不住了,摔门而去,把钟少文关在了家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