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镇中住了下来。

林鹭原以为祝如疏会去找独栋的房子住, 谁知竟是在小巷中, 左右为邻,屋门前还有一棵参天的槐花树。

还有低垂杨柳。

她同祝如疏来此的那日,便知晓旁便住着一对夫妻,他们的女儿五六岁, 生得娇憨, 眼眸尤其大而灵动,扎着俩小辫儿, 却又有几分怕生。

见着好奇,却只趴在树后偷偷看他们。

只见着漆黑的小辫儿和一对忽闪忽闪的眼睛同树后探出头来。

林鹭踩在进屋门前的台阶上, 竟见着那小姑娘有几分出神。

她的指尖抚上小腹。

夜里二人一同用膳,她抬眸只问祝如疏。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祝如疏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只弯起眉眼道。

“若是你同我的孩子, 那我都喜欢。”

祝如疏这个笑容着实犯规了。

*

孕初的反应却愈发明显。

她同祝如疏的日子看似日日都平静。

却只有她才知晓,这宛若镜花水月下的平静深处, 究竟掩藏着何种变故。

系统大屏幕上显示的倒计时,几乎如同在她头上悬着的一把尖刀。

后来林鹭又多次问系统能不能给她时日, 生下这个孩子。

系统给出的回答同样冰冷。

【不能宿主, 这样是违反规定的。】

这几日。

林鹭同样觉得碗中的食物难以下咽,还是会避着祝如疏干呕。

可是有一日。

却被住在隔壁的妇人晾衣裳见着了。

那女子生了副好容颜, 将手中的衣物搁在盆中, 扶住她,只柔声问。

“姑娘可是有身孕了?这反应同我当初怀上囡囡时一般。”

囡囡就是他们二人第一日来此处时,所见的那个扎着双辫的小姑娘。

这女子说她姓陈,丈夫姓谢, 她见林鹭生得年岁尚轻, 便让林鹭唤她陈夫人便好。

只是二人在说及此事时, 不巧的是。

刚好撞见了给她买吃食回来的祝如疏。

后来唤了郎中来,才知林鹭当真是有身孕了。

郎中走后,林鹭却见祝如疏神色却不太好,便以为祝如疏其实并不喜欢孩子,当初这么说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她本欲将这个孩子留下,若是祝如疏都不喜欢,那又如何留下。

林鹭的指尖微微颤抖,祝如疏却将她的指尖握在手心里。

“听闻孕育生子疼痛非常。”

林鹭竟从他眼中看到了疼爱,他又说。

“我怕你会疼。”

他将少女的指尖按在按在他的胸口处,那嘭嘭直跳的心脏,从未如此快频率过。

“若你怕疼,我们可以…不要此子。”

她未曾想到祝如疏皱眉的原因竟是因为怕她会疼。

林鹭几乎将所有不好的结果都想了一遍,却独独没想到他是心疼自己。

若是要留下只能用夏蝉衣的方法。

她不觉眼中竟含着泪水,朝祝如疏重重点头道。

“留下。”

这天夜里。

屋外的风吹得柳絮纷飞,鸟雀鸣叫,洁白的槐花从窗口落了进来。

屋内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灯,照亮了祝如疏苍白的脸庞,他执笔站在庭前一宿。

一张又一张抬笔写下字迹,那字迹歪歪扭扭却是他一笔一划勾勒写下,几百张宣纸皆为“林鹭”二字。

床榻上的少女裹着被褥睡得格外熟。

此日后。

林鹭也算得上家中的小霸王,平日在家里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吃什么,祝如疏都会立刻给她买回来。

她却不知,究竟是因为怀孕生子之故,还是因为旁的,随着时日一天一天过去,她心中也越发慌乱。

直至那日。

她打开系统的虚妄世界,看着那头顶上高高挂起的血色时间显示36小时时,她便知晓自己应当开始准备之后的事了。

不能再逃避。

林鹭睁开双眸,却未曾见着祝如疏在她身边,她起身往庭院外去,却看见院中那墙边,隔壁夫妻的女儿囡囡正乖乖坐在小凳上,祝如疏在一旁,将她的头发分成一小股一小股,正在给她扎着麻花辫。

她这才想起。

邻居那对夫妇昨日便说过,将囡囡寄养在他们家中一日,他们二人有急事要出镇,囡囡体弱,舟车劳顿,便带不去。

只是林鹭最近记性越发不好,便忘记了此事。

林鹭凝望着院外美好的场景。

他们二人头顶,是从邻居院中探过来的杏花树,风一吹,带起了院中的一地落叶。

从前林鹭还并不确定。

此刻她却下了决心。

定要将这个孩子留下,祝如疏一定会将她留下,会好好对她、保护她。

林鹭跨过门槛,走到院外,却发现祝如疏将小姑娘的头发编得乱七八糟。

她蹲下,接过祝如疏手中编了一半的辫子。

叹了口气。

“囡囡出门之时,娘亲可是帮囡囡编了发?”

囡囡并非她的名字,只是陈姐姐是吴郡人,在她家长那边,便会将小姑娘亲昵的唤做囡囡。

她名唤谢蕊。

小谢蕊抬起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同林鹭对视,若是让人见着定会觉得他们像母女或者是姐妹。

因为这二人眼睛都又大又圆。

她摇摇头,乖乖回答道。

“方才囡囡把头发弄乱了。”

小谢蕊的神色不大好,像是有些嫌弃祝如疏编的头发不好看,小嘴一撅,模样委屈,却又敢怒不敢言。

林鹭险些笑了出来。

将方才祝如疏编起来的部分拆开,重新分成一束又一束,再将辫子辫上去。

太难的她不会,编这种简单的麻花辫还是绰绰有余。

可问题是要怎么教会祝如疏辫这个?

万一以后生出的是个女儿,总不能让她一直披头散发吧。

林鹭先将小姑娘的一边编好以后。

拉着祝如疏的手放到另一边。

“我教你。”

“先把这边的头发分成上、中、下三股,将上面的绕两圈,将下面的那一束从下面放在两股的中间,同左边的交叠,再将右边的拉过来,重复这个动作,编到发尾剩下一些。”

林鹭拉着他的指尖,认真的教他编着,又生怕将小姑娘的头扯疼了,小心翼翼起来。

好在祝如疏纵然看不见,却学得很快。

下面几乎都是他自己编好的。

林鹭很是满意。

她怕祝如疏手法不娴熟,将小孩头皮扯疼了,于是在教过一遍以后,林鹭让祝如疏给她自己编,让小姑娘转过来看看两边高度是否相当。

确认好后便让囡囡自己去旁边玩去了。

看来祝如疏还是有几分编发的天赋。

换她自己坐在那张小凳上。

祝如疏按着少女交给他的方法,最初编之时还笨手笨脚,林鹭这头发又比较长,编大人的比编小孩的难上许多,祝如疏编得很慢,一直编到发尾处才顺溜起来。

他还怕将林鹭扯疼了。

方才给小姑娘编发,全然是他摸着那边散出来的头发编起来的,所以才会有些丑。

林鹭提前将屋内的那面铜镜那在手中,祝如疏将两边都编好后,她把那面不太清楚的铜镜拿起来让他举着,自己将辫子拨到了前面。

左右看了看。

不得不说,除了不对称以外,变得还是挺好的。

有天赋,不愧是她教出来的。

林鹭很是满意。

就这么将她的头发编了又拆,拆了又编,重复了好几遍以后,林鹭终于确认祝如疏已经学会了。

她的头发也成了那种小卷儿,像是用卷发棒卷过或者去理发店里烫过一样。

祝如疏勾着她的发梢,在细软的青丝上绕了几圈。

心情好似也不错。

*

小姑娘在旁边看着他们二人,却又觉得这个哥哥看这个姐姐的眼神好像不一样。

但是她年岁尚轻,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小谢蕊一直都很怕隔壁的这个哥哥,因为他总是看起来面无表情,模样有些凶。

却很喜欢这个总是笑意盈盈的姐姐,因为有她在的时候,这个哥哥也不会看起来表情太吓人。

今日晨间。

小谢蕊起得很早,甚至换了一身平日里不太舍得的好看的新衣裳,胸前还有一个漂亮的花样。

晨间母亲给她扎小辫儿的时候还柔声问她。

“囡囡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好看呀。”

小谢蕊有些高兴,也昂首挺胸道。

“因为要去跟隔壁的姐姐玩啦。”

她兴致勃勃冲到隔壁的屋门前,谁知开门的竟然是往日里那个脸色有些吓人的哥哥。

这个白衣裳的哥哥将她从父母手中接过来时,小谢蕊险些急得落泪了。

她母亲还在说。

“今日囡囡就麻烦你们了。”

祝如疏笑得温柔,只说。

“不碍事,她和我都很喜欢囡囡。”

小谢蕊就这般看着父母远去,逐渐消失成一个小点儿,她含泪同这个穿着白衣的哥哥进了屋子。

他们二人起初在院中,几乎是两不相干。

好似她做什么,这个哥哥都不会回眸看她。

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哥哥好似眼盲,她拿着手中的波浪鼓想了想。

若看不见的人是她,连这手中的拨浪鼓也看不见,也看不见娘亲和爹的脸,看不见路,看不见手中碗中的吃食,那得多可怜。

她这才明白,这个哥哥总是神色凶凶的是有理由的。

知晓他看不见后,小谢蕊在庭院中玩的也放肆了些。

谁知竟一个不小心,将身后的发弄散了,她自己又不会扎,只能摸着发梢去寻求“大人”的帮助。

岂知这个“大人”也不会编发。

最终还是那个姐姐来给她编的。

看着他们这样,小谢蕊觉得那哥哥眼睛虽然看不见,此时眼眸中却含着笑意。

小孩的眼睛最是纯粹。

她能看出来,这个哥哥有多喜欢姐姐。

*

林鹭起得本就有些晚,教了祝如疏好一会儿后,终于教会了以后,她才觉得有些饿了。

林鹭和祝如疏二人,没一个会做饭的,几乎顿顿下馆子,当然几乎都是林鹭吃,祝如疏吃得都较为清淡。

有时夜里,林鹭不小心触上他腹下紧实的肌肉就会想,这人怎得天天吃素,还能有这样的身材。

没碰多久,祝如疏就会将她不老实的指尖抓起来,靠在耳边问她。

“在乱碰何处?”

林鹭不想出去,她一会儿还要事要做。

只同祝如疏说她有些累要休息,让他先带着囡囡去吃,再给她带一些回来。

若是祝如疏一人去,那回来的必然很快,但若是带上囡囡,就会慢一些,算是给她争取了些时间。

她将囡囡的忌口尽数讲给祝如疏听后,见他答应下,这才站在门前的槐树下,目送一大一小二人远去。

看着祝如疏牵着囡囡的背影,林鹭竟觉得有些温馨,同样心中有些揪着疼。

毕竟她以后见不到这般场景。

林鹭转身,将门关上。

此时夏蝉衣已经在她房中了。

夏蝉衣之前就同她说,就她现在的身体要尽早下决断才好。

终于。

在还有三日之时,林鹭便决定将孩子的灵体取出。

林鹭说:“夏姐姐,麻烦了你好多次。”

夏蝉衣摇摇头。

“你我二人不需说这些,你要想清楚才好。”

“婴孩的灵体我只能存留月内,若是此后祝如疏不接下,便会逐渐死去。”

林鹭一顿,她却神色坚定地说。

“我相信他。”

夏蝉衣见此,又言。

“我上次忘记同你说了,会有些疼,但是其疼痛的程度并非分娩那般严重。”

“没有上次固魂钉钉入疼。”

林鹭点了点头。

“好。”

就算再疼,她也会忍下来,她这个人本就不耐疼,所以什么样的疼痛程度与她都无差别。

都很疼。

林鹭突然想起祝如疏有一分犹豫腹中孩童,竟是因为他怕她会疼。

她思及此处,眉眼微微弯起,同夏蝉衣道。

“来吧。”

夏蝉衣本就爱看那些奇门遁甲的书籍,纵然林鹭说出来的都稀奇古怪,但她还是知道一些。

“此术…我同样未曾尝试过,不知成功概率,但是按理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林鹭点头。

“我相信你。”

夏蝉衣引着林鹭躺在床榻上,她口中念念有词,施法化作一个光圈,将此圈挪到林鹭的小腹上方,再缓缓下移,挪到她的身体中,将婴孩的灵体带了出来。

林鹭疼得喘不上气,额间都是密密匝匝的薄汗。

好在比较快。

那个光圈托着婴孩的灵体,林鹭隐约能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孩童蜷缩的身影,她的指尖似乎动了动。

林鹭的唇瓣泛白。

她问。

“可能看出孩子是男孩女孩?”

夏蝉衣点头道。

“是个女婴。”

林鹭松了口气,躺在床榻上,好在今天教了祝如疏编麻花辫,看来以后还能派得上用场。

夏蝉衣将那婴孩的灵体好好敛了起来,暂时存储在她今日带来的灵器中。

“可以麻烦夏姐姐帮我准备笔墨纸砚吗…祝…祝如疏经常都会写字,桌上应当还有。”

这孩子在她腹中待的时日还尚不足月,本就不太显腹部,灵体取出来之时,她却又觉得腹中一空。

“你有何想说的话,我可以为你代笔,如今的状况,你不适合起来。”

林鹭却咬牙道。

“有些话一定要我亲手写给他才行,我怕他这个人不听劝。”

夏蝉衣备好笔墨纸砚,将林鹭从床榻上扶了起来。

少女唇瓣苍白,忍着腹中的疼痛,一步一步往桌边去。

她握起笔的手都在颤抖,下笔的字也歪歪扭扭。

她写的大致内容是,她会回来的,让祝如疏好好活着,将孩子带大,还有合欢宗那株桃枝,若是他不愿去,就时时刻刻叮嘱萧蓉照料。

她还说。

“我教了你扎辫子,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她还同他道。

“我想给孩子取名月雪。”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林鹭的肚子越发揪着疼,她眸中含泪甚至泪眼模糊,她握紧手中的笔,一字一句写着。

“若实在不行,我允你续弦。”

“只是你这般克妻的寡夫定是无法敢要的。”

她不想这样说,更不想他找什么续弦,眼泪往下落,笔下多了一个墨团。

她又另起一份和离书,在一旁又写道。

“若有那日,别说我死了,就说我同别人跑了。”

这样旁人就不会说他眼盲又克妻了。

林鹭写到这里,眼泪又落了下来。

都是骗他的,她一点也不想祝如疏和别人在一起。

写得差不多了,林鹭拜托夏蝉衣将这纸张好好收起来,若是到那日,记得交到祝如疏手中。

夏蝉衣将纸张收起来,走时还回眸看了林鹭一眼,她只见。

少女缩在**,用被褥将脸遮住,身体有些耸动,好似是在哭。

夏蝉衣走时,叹了口气。

*

没一会儿。

祝如疏便牵着小姑娘回来了,手中还提着给她带的吃食。

林鹭腹上的疼痛已经没有那么难忍受了,只是她眼眸又红又肿,声音又有些沙哑。

他眼盲,可是小谢蕊却不眼盲。

她不知这个姐姐怎么就哭了,哭的眼睛这样肿,想来应当是很伤心。

难道她也怕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吗?

小谢蕊轻轻擦了擦林鹭的眼睛,只说。

“姐姐不要难过。”

祝如疏微顿,他方才刚将囡囡带出去吃饱了才回来,他自己日日都要同林鹭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祝如疏转身同她说。

“囡囡先去院中玩吧。”

小谢蕊点了点头,拿着手中的小玩意儿跑了出去。

等她一出去。

林鹭眼中包裹着的泪,见小孩儿跑出去了,她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滚滚而出。

几乎是扑在祝如疏怀中。

他听着怀中的少女小声呜咽,想起了大夫蹦说,孕期的女子情绪容易反复无常,也容易急躁和难过,要时时照顾着才行。

祝如疏虽不知林鹭究竟是为何这般,却还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有些不熟练的柔声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

林鹭也希望没事,她也希望每一天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他在她的枕边,她也不想离开。

原来一切走到此,从以前开始便早有预料。

林鹭在他怀中哽咽道。

“祝如疏,我喜欢你…”

若是此时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他虽然不懂“喜欢”二字究竟是不是他所理解的那样,他只知道,凡人见到心悦之人常常称那种感情为“欢喜”,想来也应当是他所猜想的那样。

祝如疏开口。

“我也喜欢你。”

他说完后,却还是一顿。

“为何突然同我说这些?”

少女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缩在他怀中轻声啜泣。

那日。

夜色昏沉,怀中的少女睡过去,哭声才止住。

祝如疏将她放下,走到书桌面前,却触到了还未干涸的笔墨和砚台。

湿润的墨迹沾染上他的指尖和苍白的衣裳,留下一片污浊。

*

那两日的度过也还算平稳。

最后一日。

林鹭起身,头顶上悬着的刀终于要斩下来了。

那血红的数字甚至不足24小时。

将灵体取出来的那日后,她腹中就在乎其他感觉。

今日屋外天气尚佳。

午间起来便见着祝如疏在旁边的桌上练字。

“今日我想吃东街的那家蜜饯。”

祝如疏将手中的笔搁下,笑着点头。

“好,我去买。”

林鹭起来,想往日一般目送着祝如疏越走越远,直至最后消失在转角处,她指尖扣紧墙面,才未曾倒下。

如今她身体虚弱极了,已是摇摇欲坠。

她扶着墙一路走回屋内,扶着那书桌,见到那苍白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名字。

白色的纸面,黑色的字迹,未干的墨迹,尤为突出。

林鹭隐隐觉得祝如疏似乎知晓了些什么。

她将那墨迹还未干的字迹抱在怀中,任由那墨迹逐渐将她的衣裳染脏。

听着屋外的鸟鸣,和簌簌而过的风声。

她这才又一次忆起同祝如疏的朝朝暮暮,和其他人所经历的一切,她在此处见过太多人的生死。

见过爱憎会,恨别离,求不得。

指尖绵绵的法力点燃了手中抱紧的纸面,那火顺势滚作一团,将她吞噬在其中,她竟感觉不到疼痛。

手中抱作一团的纸面成了易碎的灰,顺着外面的风吹走了。

*

“着火了!着火了!”

“快来救火!屋里还有人!”

祝如疏还未曾走到门前,便听着邻居那对夫妇急切的声音,还有小姑娘连绵不休的哭声。

他停在原地。

耳中却嗡嗡作响。

手上为少女带的蜜饯滚滚滑落在地上。

他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又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屋中大火弥漫,将一切都尽数烧为灰烬。

那纸面恍恍惚惚间,顺着风落到了祝如疏发间。

旁边的夫妻二人将他拦住。

那男人急急说道:“别去了,会没命的!”

陈夫人也劝他。

“小鹭怕是没了,你别冲动,若是你也折在里面她泉下有知如何心里过得去。”

她说罢,掩面而泣。

屋内火光冲天,将祝如疏苍白的脸庞照了个透亮,他淡漠的眼眸中缓缓滑下两行血泪。

“我要去找她…我不信…我不信她会丢下我,我不信…她分明说了会一直陪着我…”

谁也拦不住他。

他踩入院中的大火,周遭的一切都被大火吞噬了,包括他的妻子。

屋子的门框都被大火烧了个粉碎。

他才忆起。

他的妻子修非常道,死后也会同他们一般。

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祝如疏直直跪在院中的大火里,从怀中颤巍巍掏出那支最初,他赠予她的白鸟簪。

这支簪子并非掉了,只是他偷藏起来了罢了。

手上妖冶的鲜红蝴蝶,似乎在扑闪着蝶翼同飘摇又斑驳的大火共舞。

顷刻间,被火舌吞没。

那绯红的衣料是林鹭第一次被他包扎伤口是用的,只是谁也不知这手链中包裹着一缕青丝,也是林鹭的。

那时尚在御云峰。

他偷偷吻上少女的唇,还取走了她的一缕青丝。

那青丝被滚滚火舌一并吞没在其中。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后一丝温存,大火将他苍白的手臂灼伤。

心中剜心的疼痛却能够将手臂上的疼痛掩住。

他颓然坐在漫天大火中,眸中血泪滚滚而出,眼前的大火和滚滚浓烟弥漫整间屋子。

他用了这么多办法,无论如何呵护,他心爱之人却还是化作蝴蝶飞走了。

永远的离开了他。

*

林鹭走时,提前跟沈若烟和南宫信打过招呼,祝如疏还在屋内神色恍惚之时,南宫信就及时出现将他带走了。

那一夜下了一场大雨,将院中剩下的火星也一同扑灭了。

已然看不清屋内的全貌,只能眼见着废墟中,那地面上滚着一只眼眸透亮,但是身子被灼烧到漆黑的白鸟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