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苏猛然惊醒,只感觉脸上的面具被人拉开。

凝神一看竟然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翘着长长的睫毛看着他。

傅白的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不可思议,只是抿着嘴把面具放下,转身出了山洞。

夜玄抿嘴一笑,“我不忍心看他整天闷闷不乐的,就把事情告诉他了,自己的徒弟,自己去哄吧。”

蒲苏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夜玄,慌慌张张追出了山洞。

只见傅白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天边,小小少年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年轻弟子都被招来了吗?你年龄也不够啊。”

蒲苏笑呵呵的搭讪。

无论蒲苏说什么,傅白都把脸扭向一边不去看他。

蒲苏好不容易逮到他的正脸,却见那精致小巧的面上热泪纵横,脸上的笑一下挂不住了,滑落到九霄云外。

蒲苏知道没法再装作若无其事。

他蹲在傅白跟前,眼睛和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线。

“好了,是师父错了。”蒲苏弯着身子将人揽进怀里。

傅白还挣扎了一下:“真有意思,做师父的倒来给徒弟道歉。”

“这有什么,人人生而平等,何况我徒弟这么宅心仁厚,定然会原谅他师父的。”

“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傅白倔强的抿掉脸上的泪,塔可不是那么容易哄的。

“那就给师父个机会,师父一定将功补过。”蒲苏顺着毛一边道。

傅白勉为其难,“也罢,你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许再瞒着我了。”

“好。”蒲苏眯着笑眼,在傅白头上揉了揉,他本来做好死皮赖脸的准备了。

“你声音是不是开始变了?个头也长高了,快让为师抱一下我的好徒弟现在几斤几两了。”蒲苏说着胳膊拐过傅白的脖子,作势要公主抱,被傅白挣脱。

“你怎么一点师父的样子都没有。”

傅白吓得脸一红,一溜烟跑了。

他在凌云宗是待不住的,凌云宗现在冷冷清清,所有够年龄下山历练的弟子都下山了,他有时会偷偷跟着年长的师兄下山来找夜玄师父。

仙门弟子正在不停集结于此地,要和望安城的妖族正面相抗。

傅白个头比同龄人稍长,看起来倒像是可以下山的年轻弟子了,夜玄赶不走,就安排他做些后勤事宜,跑跑腿什么的。

蒲苏听见传唤来到一面山崖前,几十公里外便是望安城,众人齐聚在崖上,看着一身玄服的魔君。

“我会派人掩护你。”夜玄道。

“嗯。”蒲苏看着夜玄点了点头,他终究拗不过蒲苏执意要攻城的决定。

其他人没说什么,魔君和鹿尘既然要打头阵,谁又知道后面是不是有什么计谋。

众人相互猜测着,一切仿如雾里看花。

只有到了阵前,他们还能依言行事才能博取仙门的信任,在此之前,再华丽的语言看来都是伪装罢了。

几个时辰过后,数万仙门集结完毕,冲着望安城都进发。

守卫在城楼上的妖兵先是感觉到一阵清风由远而近,静止的城旗突然猎猎作响。

正值换岗间隙,谁也没在意这风起的突然。

一声尖锐的哨音骤然响起,妖族诧异的在城楼上往远处观看,未见什么动静,刚回过身却见城墙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立在风中,衣带飞扬。

与此同时,那声尖锐的哨音像插了翅膀,越过重重楼阁亭台、街肆桥廊,直传到城中一座大殿深处。

殿门骤然开启,深红色的木榻上,敖沧捏扁了一只金樽,阴恻恻的自然自语道:“来得正好。”

蒲苏和鹿尘弗一落在城墙,就发觉城墙周围果然有严密的布防。

一个个妖阵像等待捕捉猎物的陷阱,行差踏错,皆有性命之忧。

鹿尘站在女儿墙上,手中的妖骨鞭闪着凌冽的寒光向妖群里挥了过去。

蒲苏一旋青冥衣,柔软的衣角瞬间见血封喉般疾利,几个人头便纷纷落在地上。

身子还没站稳,一刀削过来,蒲苏纵身一跃,另一刀接连而至,蒲苏向后弯腰,上半身在城墙外的半空中悬着。

他目光看着笔直的城墙和地面,心里一惊,鹿尘一掌将那妖族拍开,拉住蒲苏的前襟将人拽回来,“你没事吧?”

蒲苏一阵后怕,回过神点了点头。

城墙两头越来越多的妖族围过来,两人只能在两侧的女儿墙上稍稍立足,所幸已经破了几个阵。

蒲苏站在城楼上,脚下黏腻感沾着他的鞋底,空中的气味让人直犯恶心。

正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一团浓黑的雾漂浮在城楼上,两人立即背靠背呈戒备状。

敖沧来了。

浓雾里伸出一只手,正是敖沧那个金属做的假肢的手,食指前倾,指着鹿尘。

鹿尘看着那浓雾,眉头一皱,突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似的,一股恶心又极其难受的感觉让他不住咳嗽了起来。

蒲苏余光担心的望着他,只见敖沧的声音从浓雾里传出。

“鹿尘,我敬你是同族,不与你计较,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做出忤逆妖族之事,执迷不悟!”

话音刚落,黑色的袍子从雾里走出,敖沧的脸掩映在黑袍之下,看不出他的面容。

“只要你把旁边的人杀了,我可以既往不咎饶,你一命。”

鹿尘强忍身体不适,“呵,谁给你的权利处决我?”

敖沧咧嘴一笑,“你我同根同源,我本不想杀你,既然如此,不管是仙门,还是你。都得死。”

“口气不小,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蒲苏虽如此说,心下却是担心鹿尘的状态。

他们只要拖住敖沧即可为仙门争取时间,城中妖族的动向也在迅速往这边调转。

蒲苏转身对鹿尘小声道:“你怎么样?”

鹿尘额上已经冷汗直下,咬咬牙,摇了摇头,挤出几个字,“没关系。”

蒲苏示意一下,两人便一左一右向敖沧夹击而去。

几招过后,蒲苏已明显感受到两方之间的差距。

之前在止戈峰,敖沧来抢万妖骨的时候蒲苏与之交过手,他的实力简直今非昔比。

那时蒲苏尚且斗不过,现在尽管有青冥衣的加持,他和鹿尘也不是敖沧的对手。

堪堪拖过几招,鹿尘的骨鞭便没了方向似的来回窜,他身形摇晃,眼前都是虚影,神志已有几分溃散。

敖沧似乎早有预料,妖刀一挥向鹿尘刺了过去。

“呲”的一声。

刀尖破开衣襟。

鹿尘昏聩的神志显出一丝清醒,只见蒲苏挡在他的身前,腰间一片黑红的湿迹渐渐晕散开。

“蒲苏!”

鹿尘扶着蒲苏倒下去的脊背,敖沧被蒲苏这一阻,涌起一股愤怒,狠狠抽回刀身,蒲苏的身子一个跌撞,竟然跃出城墙直直摔落下去。

“蒲苏!”

鹿尘浑身无力又惊慌的朝城墙边爬去,却被敖沧一把揪住衣领……

那些跟在他们身后,支援的弟子一个都没有出现。

风吹散了蒲苏的发丝和衣衫,有急速失重的感觉,所幸在身体还未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直觉,不然得多疼啊,他失去意识前这么想到。

当其他弟子从四面八方攻上望安城结实的城墙时,就见敖沧和鹿尘站在墙头。

俩人身上散发着同样阴沉的妖气。

鹿尘果然倒戈了!

妖骨鞭在空中闪着青色的雷电般的光芒,所过之处鲜血飞溅,身首分离。

李清童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他们损失惨重的撤离到望安城百余公里外才摆脱妖族的追杀后,李清童后知后觉的连夜奔袭望安,想要找鹿尘问个清楚。

他不相信,他甘愿供养自身鲜血的鹿尘竟然真的反过来杀害他的同门。

他不相信,鹿尘那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看着他时竟然举起了妖骨鞭。

他不仅爱错了人,救错了人,还因此害了仙门,他怎么对得起死于妖族手下的人和他的父母……

如果当初没有救他的话,如果……

他要亲手杀了鹿尘!

李清童已经濒临疯狂的边缘,竟然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一直追着他。

突然一个猛击,李清童晕了过去。

林云飞命令道:“先把人带回去,看管好仙门不要擅自离开。”

“是。”一群弟子扶着李清童赶回去了。

林云飞兀自看着望安城的方向,脸上一阵迷惘。

到处都是受伤弟子的哀嚎,还有埋怨:

“就不该听他们的话。”

“就是,那个妖族族长一看就没打好主意,不知道宗师为什么那么信任他们……”

“呵,我以前听说宗师有一半的血是妖族呢,怎么会选他做仙门宗师……”

林云飞无法阻止这些流言,只得从山洞里出来。

“我师父呢……”

一个微小的声音响起,林云飞一转身看着傅白站在一棵树后弱弱的问道:“他是不是……”

“别胡说,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那他去哪了?”傅白急道,夜玄师父也不见了。

林云飞心烦意乱,无暇顾及傅白的情绪,又像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们去了西域。”

林云飞见傅白跑到山洞里去了,也没在意,看着凉凉的月色,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唏嘘与感慨来。

他不相信蒲苏会骗他,鹿尘虽然没有深交,但他也决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

但是谁能告诉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