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苏和花亓寒坐在黑木辇上,被魔族的侍从抬着掠过西域的深色大地。

白云苍渺,云雾下的乌殇城越来越近。

一列身披甲胄的魔修将他们领到炎魔殿前。

俏娑罗一身酒红色曳地长裙,敲着二郎腿,细腰盘进铺着虎皮的凳子里,眼睛睃着跟在花亓寒身后进入大殿的蒲苏。

魔修中甚少有这么形貌昳立的男子,引得殿内侍从纷纷侧目。

蒲苏着一身玄色礼服,衬得面容越发白皙细嫩,他被众人的目光看的已是十分不自在。现下更觉两道热辣辣的目光在他身上毫无顾忌的逡巡,长了触手要将他一层层扒开似的。

蒲苏不禁紧了紧衣襟,跟在花亓寒身后,躬身朝赤魇同声拜道:“参见魔君。”

魔君挑眉看点殿下两个人,没有一个把他的话听进去的,“不是说养好了伤再来吗?!”

谁有工夫管一个病号。

蒲苏笑脸相迎道:“魔君抬爱,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在燕子坞整日无所事事实在憋闷,就想着某些差事,也好尽快熟悉职责。”

俏娑罗道:“倒是挺勤奋。”

有事业心的男人自然比较加分。

她旁边坐着左祭司蚩延,蚩延身形粗犷,赤着的胳膊,兴致特意的银镯环着嶙峋的深色肌肉,一抬手就丁零当啷响。

他此时已有几分醉态,脸颊和脖子成了棕红色,抬眼看着细瘦的蒲苏,心道:这小身板能干啥。

“不急。”赤魇一挥衣袖,花亓寒和蒲苏坐在一侧席位上,一列女修,身形妖娆,端着各色美酒美食来到席前侍奉。

蒲苏不禁一怔,见大家席间皆有三两女修倒酒添茶,习以为然,便不动声色的坐下了。

他并不会喝酒,穿到仙门弟子身上,仙门本来也是禁酒的地方,但魔道就不一样了,丝毫没有这些忌讳,倒让他无措起来。

之间花亓寒端着酒杯自斟自饮,他性子向来不拘,偶尔和魔君对饮一杯,无暇顾及蒲苏会不会喝酒。

蚩延一看就是个酒鬼,终于逮着个机会,有新人来便借势多喝几杯,想必魔君也不会怪罪。

他端着酒壶走到蒲苏席前,豪爽的勾着他的脖子:“老规矩,你先自请三杯吧。”

蒲苏看看花亓寒,又偷偷瞄了一眼魔君,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看来这酒他不喝也得喝了。

蒲苏几乎是闭着气,长痛不如短痛的连饮了三杯!

蚩延眼中直冒光,拍着蒲苏的肩膀:“你可以啊,终于找到个势均力敌的了。”

蒲苏打着哈哈,放下酒杯,只觉酒水到了胃里刚开始还有一线清凉,不多时便像着火了似的。

他这辈子第一次喝酒,一下子就懵了,那火一个劲儿往头顶,眼前的景物一下子远远近近,虚虚实实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上头,微醺,迷醉了吧。

他晕乎乎的赶紧夹菜吃,还没垫吧两口,蚩延又递过来满满一杯,“这一杯你想喝就喝,不想喝可以不喝。”

蒲苏刚要摇头,说不喝了,只听蚩延道:“刚才那三杯是你敬魔道的,这一杯,我代表我们三位祭司欢迎你的加入,你要拿我们当同事,你就喝,当然你也可以不喝。”

话都这么说了,蒲苏接过来就灌了下去,新同事不能得罪人,道理他懂。

“谁要你代劳?”俏娑罗踩着高靴,轻曳裙摆走了过来,侧开的裙摆下露出一截光滑的美腿,“欢迎你……”

话没说完,蒲苏就将她的杯子接过来喝了。

俏娑罗见他目光迷离,面色潮红,和蚩延一递一杯的喝着,谁送他酒他都接过来,显然已经醉了,没意思的回到座位上。

她有意朝花亓寒送了几回秋波,但花亓寒和魔君一样,对她的美视若无睹。

俏娑罗无趣的饮了几杯,称身体不适就回去了。

蚩延大大咧咧,左手搂着女魔修右手搂着蒲苏,已经醉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几列莺莺燕燕的女修从大殿两侧鱼贯而入,在舞池中央一转圈蒲苏就开始晕。

一个胆子大,性子奔放的女修将衣袖甩到席间面生的小哥哥面前,暗香从那盈盈衣袖中飘出,蒲苏不觉吸了一口,胃里一阵抽搐差点呕出来。

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是女修的欢声笑语,不停对着他敬酒的画面。

后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蚩延被侍从抬着出了炎魔殿,自对抗妖族以来,魔军第一次见他喝这么痛快。

花亓寒看着蒲苏像个挂件靠在赤魇身上,额头青筋直跳,简直把他的脸丢尽了,面色难堪,“魔君。”

他本来要将人接过去,魔君却道:“让他在这里住段时间吧。”

花亓寒眉头一皱,看着赤魇,这不像他的性格。他平时不是最讨厌年轻气盛,不懂规矩的年轻人吗?

再看魔君似乎主意已定,只得拱了拱手,退下了。

众人只见魔君扶着不省人事的年轻男子从炎魔殿走了出来,纷纷垂首退在一边,两人朝着魔君寝殿的方向走去。

赤魇命人将偏殿收拾出来,扶着没了骨头似的蒲苏,将他放到偏殿的榻上。

榻上铺着柔软的兽皮,黑色的纱帐,在烛火下有银色的闪光。

蒲苏面色微红,躺在柔软的毯子中,呼吸深沉,似乎做了什么美梦,脸颊上漾着淡淡的笑,往毯子上蹭了蹭。

魔君站在榻前,独自端详着睡熟的蒲苏,好一会儿才放下帘子,起身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蒲苏昏昏沉沉的醒来,头昏脑胀,看看房间的装饰,还有闻声推门进来的一个个女魔修。

他竟然还在乌殇城!

花亓寒呢?

他正揉着脑袋想破头也没响起昨晚发生过什么事情。

“大人,起来洗漱了。”女修说着就要掀他的毯子,蒲苏死死的抓住,他再三请求,女修才无可奈何的退了出去,关上门,任由他独自洗漱完。

蒲苏洗漱完刚从偏殿出来,就见赤魇一身束身锦衣,坐在院中的石几前。

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成熟男人独有的气度,跟花亓寒的慵懒随性大不相同,有种冰冷的威严,毕竟是魔君,举手投足自带王者风度。

但他眼神里有一丝不太符合魔君身份的忧郁,有点像蒲苏喜欢的影帝,梁朝伟。

让人亲近,也让人不敢靠近。

赤魇见一群女修被他堵在门外,抿着茶,挑眉道:“不满意?”

“没有没有。”蒲苏吓的连连摆手,“我只是不太习惯别人伺候,就不麻烦姐姐们了。”

“姐姐?”赤魇品了一口茶,将杯子放下,侍从便轻车熟路的送来早点。

“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蒲苏有些出神,赤魇这是要和他一起用早餐吗?

赤魇拿起筷子,看着还愣在一边的蒲苏。

“哦,好。”蒲苏卡顿了片刻的脑回路总算反应过来了,怎么也没料到有朝一日和魔君共进早餐。

吃完饭,蒲苏不敢多言,跟着赤魇走到殿后。

地面的石砖忽然裂开一条缝,缓缓露出两平见方的洞口,一列石阶直通往黑漆漆的地底。

一股寒气从地底冒出,蒲苏往深不见底的地道里张了一眼,赤魇一弹响指,石壁上的灯亮了起来。

他负手率先进入,蒲苏望着他的背影,莫名的有种安全感,跟在他身后迈下台阶。

幽暗的长廊似乎没有进头,赤魇沉沉的声音从前面飘了过来:“现在仙门和妖族处于胶着的状态,现在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中陆的局势。”

蒲苏已经猜到魔君让他入魔道的原因,他定然是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魔道和仙门积怨已久,难道魔君不想借此机会化解恩仇吗?”蒲苏试探道。

“化解?”赤魇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蒲苏。

他似乎很认真的想着什么,陷入了沉思,也仅仅那么一瞬,他就回过神来,问道:“你跟凌云宗关系很好?”

“我和林云飞还有谷慕千从小一起长大。”这是原主的背景。

“如果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到他们面前,你觉得你们之间还会像之前一样吗?”赤魇问道。

蒲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入了魔道,他只想在这个世界活着,比起摔死在凛风崖,入魔道又有什么,他只道:“我相信他们会理解我的。”

这话蒲苏也能听出其中的不确定来,赤魇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前走。

蒲苏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忽然坠入一片迷雾里。

自从他跌入凛风崖,醒来后便是这样一副魔体,但他每天最想见的人就是夜玄。

只有加入魔君麾下,用魔君许给他的一个心愿,他才毫不犹豫的借来魔君的行头跑到中陆,接住魔君强大的法力可以让他暂时行动自如。

他忍着元神和浑身的骨头碎裂到不确定能不能复合的痛苦跑到凌云宗。

在他目光和夜玄相遇的那一刻,他突然就犹豫了。

这犹豫让他们擦肩而过。

他不能让夜玄知道他现在在魔道,因为他不想夜玄和魔道扯上任何关系,任何不利于夜玄的牵扯他都不允许再发生。

他会拼尽全力避开所有原书中让夜玄被虐的情节,所以他要尽快取得魔君的信任,他要帮夜玄将妖族驱逐出去,哪怕入魔道,借助魔修的力量。

蒲苏只能这么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

他喉头兀自哽咽了一会儿,沉声问道:“你也有很亲近的人吗,在仙门?”

赤魇不料蒲苏反将一军,一时无言。

蒲苏突然发现他刚才用平语问魔君这么无礼的问题,当即躬身道:“属下失礼了。”

赤魇摆摆手,两人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向着无尽的甬道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