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拒绝了凌云宗给他安排的侍童,依然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别苑。他的别苑少有人来,就披了件中衣坐在院中树荫下,见到林云飞,连忙将外衣穿好,起身行礼。

“不打紧。”林云飞扶住了他,俩人在廊下叙旧,“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夜玄嘴角勉强勾出一个弧度来,戒魔的伤非一般人所能忍受,为了不让人担心,他也只能牵强着笑一下了。

林云飞见状连忙从袖中将蒲苏给他的御灵珠拿了出来,那是一块纯透明的灵石,在阳光下晶莹璀璨,灵光闪闪,穿着透明的络子,和透明的灵石浑然一体。夜玄知道那是价值不菲的鲛须编织的,林师兄向来不喜欢这种昂贵的矫饰,看着倒像某个人的风格。

他刚要推拒,林云飞将灵石放进他手里,“他就这么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什么脾气?”

林云飞捕捉到夜玄话语中隐约的郁郁之情,料想如外人所说,蒲苏大概经常欺负他。

“小时候他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其实还挺伶俐可爱的。”林云飞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么形容蒲苏,他知道夜玄定然不会相信,但无奈的是这是他真实的感觉。

夜玄忽然想起他在医馆时看到的一幕……

“你别看他金尊玉贵的,其实他小时候没什么朋友,见谁都爱跟在人家后头。”林云飞的思绪被拉回到很久以前。

蒲苏也辇过他,他去哪蒲苏就跟到哪,其实那时候还挺喜欢带着他玩的。

蒲苏比他小一两岁,谷慕千又比蒲苏小一两岁,年龄都很相近,三个人和宗中的弟子们总是玩闹在一处。

林云飞面上不觉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还未来得及绽开,就兀自凋零了,竟显出有几分黯然来。

“九岁的那年,他母亲去世了,他跟蒲宗主到现在关系都不太好,可能因为那时候蒲宗主整天蒙埋头研究灵力,对他们缺少关怀。他母亲是个普通人,生了他之后体弱多病,吃什么灵丹妙药都不管用。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透了。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变得拧巴,爱发脾气,我们一般都不放在心上,反倒惯得他如今这般顽劣,你就多包涵吧。”

对着夜玄说蒲苏顽劣多少有点袒护的嫌疑,毕竟将别人生母的遗物当面摔碎这件事,说别有居心也不为过。

夜玄和蒲苏都是母亲早逝,林云飞想俩人多少还是有些共通点的,若能相互了解,日后相处便少了很多麻烦。

林云飞既然这么说了,夜玄也不好拂了师兄的面子,只得收下了。

“师兄这次要在宗中待多久?”夜玄问道。

林云飞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很想到外面捉妖驱魔,总是对他的行程特别上心,“还有一队弟子迟迟未回,安顿完禁地那边,要出去接应一下。”

他们长时间在外,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信号烟用完了,临时有其他妖族动向了,影响汇合也是常事,有时候一耽误就是好几个月才能回来。林云飞只得先带着一队弟子回来了,打算再亲自跑一趟。夜玄对金光堂的事情已经很熟悉,闻言点头称是。

“你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养好伤。对了,慕千让我给你带了这个说是对你的伤有用。”林云飞从袖袋中摸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的“神思草”有定神的功效,“过几日慕千在常潞园办了骑射会,你也别总在别苑待着,出来透透气对你的伤有好处。”

夜玄应是,送走了林云飞,独自回到院中,将御灵珠和锦囊放在木几上。

除了母亲的玉玦,他从未收过什么礼物,看着这两个物件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犹记得这锦囊格外眼熟,细想之下,蒲苏有一个,林师兄也有一个,他遂将锦囊别在腰带上。

又看了看那个晶莹无暇的御灵珠,那络子的形制确是有些年头了,兀自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香味,阳光照的光芒流转,映的夜玄蓝灰色的眸中粼光微闪,他看了很久,最后将御灵珠塞进了怀中。

蒲苏在别苑闷了这些天实在无趣,夏至过后天气越发闷热,于是他打包了浴袍和沐浴的香料,准备去冷泉泡一下。

隗骨这些天一直在榻前伺候,生生熬成了熊猫眼,走着路眼皮一搭,恨不得就地眯过去,蒲苏心中不忍,再三强调让他好好休息后,悠哉悠哉的去了冷泉。

冷泉在闲云峰上,最为著名的是七星池,七星池是七个相连的纯天然泉水池,因形若北斗七星而得名。泉水在夏季最盛,秋冬渐渐枯竭,经过一春,泉水渐渐上涌,现在水位已经涌上适合的高度。

蒲苏一路摸索着到了冷泉,周围一片寂静,这时候弟子们都在上修习课,恐怕过一两个时辰等他们下了课,不知道怎么闹腾呢。蒲苏就趁着这股子清净劲儿,到边上的木屋里换上浴袍。

那木屋本就是用来更衣的,因这冷泉一年中仅三两个月有人来,便没有派人特意看管,弟子们来要自觉排队更衣,这时候方显出清净的好处了,整个七星池都被他蒲苏一个人承包了!

冰冷的泉水没过身体,体内乱窜的浊气似乎也冷却下来,连日来被浊气侵扰的痛苦瞬间减轻了很多,看来冷泉确如宗中弟子所说有疗伤的功效。

只是泉上云雾迷蒙,蒲苏眼睛本来不大好使,现在越发模糊一片,从他进来的时候就感觉眼前似有一处白色的影子,立在泉水中,在水面上投出一道清影,难道是块灵石?

蒲苏掬着清水,又盯着那灵石的方向看,还是一块像人形的灵石。

人是灵长类动物,先天就可以修行,不像妖族,千方百计化了人形修炼。自然界中跟人形相似的东西仿佛都有特殊而强大的灵力,这自然化就的灵石想必使得这冷泉有疗伤的效用,只是也没听人说起过,可能他孤陋寡闻了。

既然是个难得的天材地宝,蒲苏不自觉的向那灵石靠近一些,总没有坏处。

突然他脚下踩到一颗光滑的石头,一打滑,人扑通一声跌进水里,好在岸边水也不深,蒲苏也会水,立马挣扎着窜了出来,带起一片水花四处飞溅,好像有种错觉,那灵石似乎嫌弃的动了一下,蒲苏擦擦脸上的水,可能花眼了吧。

他不再往前走了,在距离灵石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边玩着清凉的泉水,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哼着歌,吟唱道:“衣襟上别好了晚霞,余晖送我牵匹老马。正路过烟村里人家,恰似当年故里正飞花。醉过风,喝过茶,寻常巷口寻个酒家,在座皆算老友,碗底便是天涯。”

一边唱一边还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一会儿是刀光剑影的江湖招式,一会儿是倚门卖笑的市井风尘。

忽又想起这个世界的仙者可以御剑飞行,蒲苏现在御剑怕是不能,堪堪用灵力御起了一团水,这种和自然万物相通的感觉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十分新奇和有吸引力。

蒲苏化出一个水态的大力水手波派,然后米老鼠,然后汤姆和杰瑞……,他正玩的乐此不疲,恍然看到漂浮在空中的那团水后面有个黑色的影子,顿时心中一凉,不成形的水哗啦啦散落下来,浇了他一身。 !戒魔不是已经出现过了吗?难道冷泉那一篇的戒魔一直蹲守在这里?

蒲苏本能的往灵石那边拼命游过去,双手触碰到灵石的那一刻他彻底不淡定了,这灵石竟然是温的?仔细一摸,怎么还有鼻子有眼儿似的,他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只见一个人形黑影停在了岸边:“小师叔,你抱着夜公子的脸做什么?” ?

蒲苏一脸懵逼,“什么情况,是隗骨吗?你怎么一身黑衣?”

只见隗骨本来青色的衣裳满是焦黑,小脸也熏得看不出俏模样,只有眼睛里还有灵动的白色,他一脸尴尬道:“我本想熬碗雪梨汤等小师叔回来喝,不想竟睡着了。柴房给,给点着了,火好容易才救下,我来,我来是请小师叔责罚的!”说着眼含热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让你好好休息,你又熬汤作甚。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跪父母,你倒出息,来跪我。”蒲苏刚才吓得不轻,一通火发完面色稍定,这才反应过来,隗骨刚才说什么?夜公子? !难道夜玄也在冷泉?在哪……

那有鼻子有眼的灵石忽然愠怒道:“够了吗?”

蒲苏被一道气息烫伤了似的,迅速撤回手臂。

大发!

敢情刚才他又是唱歌,又是搔首弄姿,最后大变汤姆杰瑞和佩奇……等一系列才艺表演,夜玄全程都在观赏席……

只听哗啦一声,身边水流涌动,夜玄出了泉池,他紧了紧玉带,走向更衣室,安慰隗骨道:“人没事就好。”丝毫没理会在水中结结巴巴的只剩我我我的蒲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