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苏一大早就去了临溪园,将门客们要参加秋猎的名单拟出来。

陈出人忽然凑过来:“小师叔可要参加?”

蒲苏不想理他,装作没听到,继续书写名册。

“来吧,有好戏看~”史瑞青不知何时走过来,眯着眼,蒲苏见他贼眉鼠眼的瞟了一眼易沐阳。

“不报名的站一边去。”蒲苏不耐烦道。

“报报报。”

蒲苏透过熙攘的人群看了夜玄一眼,他正和旁边的蒲苏在人群后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写完了名册,除了个别没有参加,临溪园的门客基本都报名了。

他和傅白私下商量之后,没有写傅白的名字,一是因为傅白去了肯定会被人欺负,二是夜玄也会。

陈出人一伙不知何时勾搭上了易沐阳,那小子一看就是个阴险小人,他们已经明确表示要搞事情,还想拉拢蒲苏。

只是他们不知道蒲苏只想离他们远远的,只知道他从来不参加秋猎,是以打探一下蒲苏的口风,结果他竟然捂着。

临溪园的各种休息课此时形同虚设,追求者们跑到常潞园去找谷慕千献殷勤了,一点正经忙没帮上,还耽误弟子们进度。

夜玄答应教傅白刀法果然就教了,俩人在蒲苏的别苑外祸祸那几颗昨天被他削秃了的树。

蒲苏偷偷荷了把锄头走到后院的花圃,这里之前已经被夜玄整理的差不多了,蒲苏就把从花亓寒那里讨来的韦陀花种上,临静峰灵气充足,应该好养活。

蒲苏从小不事农桑,一干农活,累的腰酸背疼,他正坐在流水池边的石头上休憩,忽然临静峰上传来阵阵钟声。

这是在召集众位管事去抚宁殿开会。

蒲苏从花园钻出来,看夜玄正站在外面,“我与你同去。”

夜玄虽是门客的身份但因着谷慕千的关系,宗内的事谷御书对他没有任何避讳。

蒲苏见夜玄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表情有点诧异,“你脸上……”

蒲苏惊呼一声,捂着脸跑上阁楼,在铜镜中看到脸上沾着些许土灰,连忙擦擦脸,将沾着些许土屑的衣衫换掉才出了门。

俩人一前一后走在寂寂的山道上,中途要穿过一个人工开凿的隧道,这条隧道链接临静峰前后。

峰前有三座大殿,正中是兴阳殿,是凌云宗接待外宗的大殿。

顺义殿和抚宁殿分列两侧,顺义殿是内门弟子修真讲道的地方,抚宁殿则是处理宗务的地方,戒律堂、金光堂都隶属抚宁殿。

三殿是处理凌云宗核心要务的地方,一般没有传唤,他们很少到前面去,而他们住的峰后更像是深宅的后院,相对自在些。

“这次宗主召集议事多半是因为秋猎的事情。”蒲苏没话找话道。

“听说你以前从不参加秋猎。”

蒲苏扭过头,看走在后面的夜玄:“都是一群爱出风头的愣头青,为个妖物争来抢去的,没意思。”

当然,很多人猜测因为他修为太低,不愿露怯。

夜玄回想起小时候在柴房翻过的一本书,书上说仙门有个弟子,六岁便能使出穿云箭,他当时一直憧憬着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个神童,但当那个神童的名字在一群纨绔门客的口中叫出,并且他正一脚踩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心底便有种被狠狠刺了一剑的绝望。

夜玄每次看到眼前这个人,那种绝望便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总想躲得远远的。

蒲苏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夜玄,跟他搭话,却见他越来越沉默,不觉已走到黝黑的隧道前。

“夜玄?”蒲苏定住了脚步,夜玄不明所以的走过来。

等他走到蒲苏跟前的时候,蒲苏才若无其事的说:“走吧。”

他一脚踏进黑暗中,地面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微光,越往里走,光渐渐明亮起来,身后的天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身前。

夜玄这才发觉俩人正并肩往前走,他从未想过身边这一席空隙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他扭头看了看蒲苏,又垂下长睫,那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眸,被遮在一片阴影里,迷失了一样。

隧道并不长,他们不一会儿就刚穿过隧道,看见浮云下三座金顶宝殿。

林云飞正在大殿门首迎来送往,寒暄过后蒲苏和夜玄进入厅中。

众位管事都已分列在两侧的席位上,人已经差不多也到齐了。

谷御书精神灼烁的走了进来,“今日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了。”

谷御书站在条案前道:“邀各位前来是说一下关于今年秋猎的事宜,按照往年惯例进行即可,不宜过度铺张。当然届时世家仙门的掌事及弟子都会亲临临静峰,这三天且不可慢待了宾客。”

众人颔首应是,这时一个老管事呈上一沓册子,“这是各个参加秋猎的仙门呈上来的名单,还有本宗参加秋猎弟子的名单。只是……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谷御书粗略的翻看着册子,闻言道:“陈掌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看临溪园所列名录中,夜公子也在名册……,依老规矩,夜玄此时参加秋猎似乎不大合适,只有合籍大典完成,方名正言顺啊。”

陈管事说完,厅中一时哑然,谷御书闻言倒似掂量起此事来,把名册放在案上:“既然陈掌事如此说,大家对此有什么意见不妨说来听听。”

这是个敏锐的话题,从夜玄进凌云宗的那一刻,便有人议论起凌云宗少宗主那出身“寒门”的道侣来。

有人替夜玄说话,倒不是和夜玄有什么交情,他们一般是出身寒苦,因为天生资质优越被凌云宗选中成为内门弟子,这是何其幸运荣耀的事情,他们相信出身寒门也有直上云霄的一天。

然而他们的声音和***比起来微小的多。

私下不同阵营的人多有交锋,事情今天既然挑明。那些早就安奈不住的人便七嘴八舌起来。

“宗主仁厚,将此等出身之人留在凌云宗已是恩宠,老宗主之约本是玩笑,有天和宗老宗主书信为证。私以为少宗主年纪尚小,道侣之事还应慎重。”

“如今仙门各世家实力超盛,有名望的仙门弟子,才配得上天下第一宗之名,强强联合,才是仙门不断精益前进的基石。”

“天和宗的人几次三番来讨要灵石,不给倒说凌云宗看不起人,这和泼皮无赖有什么区别……”

……

“是啊是啊,还请宗主三思。”

一席话话说的夜玄早已双拳紧握,面红耳赤,他不知道他的师叔师伯们竟然公然来凌云宗讨要灵石,一时羞愤到了极致。

堂上一时哑口无言,之前愿意支持夜玄的人,细一思忖,他们终究是依附于凌云宗强大的势力才有所成就,若果真将未来命运压在这么一个虽然看着刚直正气,但不知道有没有能力担此重任的少年身上,稍一动摇,就偃旗息鼓了。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串清脆的掌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巧眉俏目的少年走到厅中,蒲苏对谷御书揖首道:“虽然这是凌云宗的宗务,既然谷师伯广开言路,一家之言,有何借举之意,不防听听我这个外宗的意见,如有得罪,还望师伯海涵。”

“但说无妨。”谷御书负手道。

“刚听各位所言真有奇思妙想之能,不过一个门客要不要参加秋猎都能引出这长治久安的大论来。

如果真要这么说,当时两位德高望重的宗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人生能得一知己,恐怕伯牙与子期也无外乎如此了,两人论道之言颇为精妙,后人著书立传,传为佳话,为两宗结下了如此善缘。

天和宗老宗主虽然仙逝,夜寒烟前辈一介女流,妖族祸乱中陆时大义当前,实不辱仙人之名。她的墓碑应该立在同在祸乱中战死的仙门弟子的墓群,仙莱山,为世人敬仰!而不是被一个无助的六岁小儿雨夜埋葬!成为无人问津的荒野孤坟!!还要被不耻之人饭后谈笑!!!

作为晚辈我不希望两位宗主的善缘就此断送,就算没有那个诺言,扶持弱小门派,让他们有机会、有能力与妖族抗衡,这不才是仙门世家对世人的恩宠吗?

难道妖族祸乱中陆的耻辱还不够深,不足以让人看清这症结所在?!”

一席话震慑的在座众人噤若寒蝉,年轻弟子早已住了嘴,倚老卖老的修士想说些什么,看着宗主铁着一张脸,也不敢吭声了。

谷御书拿起名册:“这件事到此为止。秋猎本就是给年轻弟子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次是秋猎的初衷,希望你们不要忘了。”

众人应是。

大家深思恍然的商量完其他一应事宜,便各自散了。

“苏儿,玄儿,你们两个留下。”谷御书说完就去了顺义殿。

蒲苏和夜玄被道童领着带到一个房间里,谷御书正看着窗外出神。

“谷师伯。”

蒲苏推门进来,他还是那么大大方方,毫无拘束的欣赏了一圈厅中新摆上的物件。

谷御书扭过脸,忽然迟疑道:“今天的话,可是出自你本意?”

“当然。”蒲苏从眼前一尊闭眼的***雕像上移过目光。

要说这临溪园的名册定然是蒲苏定的,有人对他你的名册提出质疑,他向来好面子,若是不遗余力的辩驳,谷御书倒是信的。

他端详着蒲苏的面容,仿佛昨天还是跟在宗门弟子后面到处跑的小娃,时光荏苒中将一个孩童拉成顶天立地的模样。

谷御书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对站在一边的夜玄道:“玄儿,你来凌云宗多久了?”

“九个月。”夜玄恭谨的答道。

“时间过得真快。”谷御书回到案前,“今日在大殿中是想让你亲耳听听,我知道你比常人坚定,但偶尔听一听外界的杂音,能让你更沉下心,你的路还很远。”

“玄儿明白。”夜玄低首道。

“秋猎是个机会,你们要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