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晌午时分, 外面声响才渐小,萧颜刚躺在紫檀雕镂凤凰纹罗汉**想睡会子,耳畔便倏忽划过“吱吖”一声门响。

她知道来人必是谢城。

微凉秋风拂过脸颊, 一抹似有若无的桃花香气袭上鼻头,给人一种极不合时宜的熟悉感。

缓缓睁开眼,恰对上谢城居高临下的垂眸,萧颜眉眼间没有生出半点意外,顿了下, 樱唇轻启:“侯爷已经杀了王爷吗?”

“怎么?”谢城鹰眸漆黑无底, “公主怕了?”

不由地,萧颜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屑弧度。

如是朝他道:“如若没有, 那么侯爷现在便可以去了。”

听言谢城深邃瞳眸紧紧攫着萧颜,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

“谢城, ”萧颜目光极从容的, “我说过你已经没有任何筹码。”

听言谢城倏地俯下身, 凑近萧颜冷戾着道:“你认为我是不会、还是不敢动他?”

微微侧脸,萧颜目光投向谢城极凌厉的眉眼,“无论你将他怎样都同我无关。”

谢城审视着萧颜, 她眼角眉梢分明带着笃定、带着从容、带着淡漠。

顿了顿, 谢城冷唇轻启朝萧颜如是道:“你会后悔的, 公主。”

话音未落, 已直起身子朝外步去。

一时间透过纁色霞影纱窗纱萧颜眼看着谢城颀长的墨色身影转过月门。

不难想见, 他必是去安亲王府了。

也不知道方才叫连翘遣去的人话带到了没有?

“公主。”

就在这时, 耳中倏忽落入连翘声音。

“怎么样?”萧颜忙转眸朝她问。

“王爷说已经知道了。”

“好。”听见连翘这样说萧颜总算放心的点了点头。

“公主, ”一时连翘说话分明带些吞吐, “您……?”

萧颜目光好奇着打量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连翘紧抿了抿唇, 眉目分明透出几许思索、几许探究神色。

顿了顿,她朝萧颜如是问:“公主就不怕王爷伤了侯爷吗?”

“不会。”听言萧颜笃定着道。

毕竟萧初失了护卫统领,眼下他能自保已经很好,怎可能伤及谢城分毫?

听言连翘神色却半点未变,显然这不是她真正想问的。

萧颜看向连翘,“你有什么话尽可以同本宫说的。”

听言连翘小心翼翼启唇,朝萧颜如是道:“这两日奴婢听说您和王爷……”在连翘看来萧颜心里是有谢城的,但今日萧颜却同萧初合谋设计谢城,这又叫她拿不准萧颜心意了。

未及连翘把话说完,萧颜已经明白。

“你也信?”

话音未落,萧颜郑重着眉眼又道:“本宫同王爷不过是堂表之亲。仅此而已。”

是了,她是没有想错的,但听言连翘眉眼不由的生出忧虑,“可是,就怕王爷不是这么想呢。”不然这些闲言碎语又是从何处起的,“公主还是要同王爷说清楚的好。”

是……是要说清楚……听言萧颜思索片刻,开口对连翘道:“晚些时候你去趟安亲王府。”

“公主这是要奴婢去打探情况?”一时连翘并没有参透萧颜的意思。

“嗯,”顿了下,“但除这之外,更重要的是,本宫请王爷明日下了早朝过来。”

听言连翘这才会意:“是。”

……

暮色四合时分,连翘从安亲王府捎了信回来,“公主,奴婢都同王爷说了。”

“嗯。”听言萧颜点点头。

顿了下,“王爷可还好?”

“公主提前知会叫王爷有所准备,自然是安然无恙的。”

待得话音落下,萧颜微微垂眸,葱白似的指尖轻微摩挲着刚从发髻摘下的软烟如意凤钗,轻启丹唇问:“……谢城呢?”

听言连翘摇摇头道:“不知道。”眉眼带思索的想了想,“不过奴婢在王府没见着侯爷。”

“哦。”如此想来必定也是无事的。

后来萧颜在梳妆台前简单洗漱过便上了床,但却整晚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她满脑子都在想明日该如何说才是最好,萧颜到底不想伤了她同萧初的堂表之亲,毕竟日后说不准萧初对她还有大用。

不知不觉,窗纱外渐亮了起来,灰白色的辰光透过霞影纱落了满地轻烟,目光所及,萧颜不禁想起往日还在千秋殿时,只觉得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倏忽地,一抹怅然若失之感在心头油然而生。

事实上眼下的萧颜虽已经得到了她从前最想要的,但心里却并没有她曾以为的那么愉悦。

或许,或许她曾确实有过一瞬的快意,但那只仿如阳光下的晨雾,很快便消散殆尽。

近来午夜梦回时,萧颜总会看见满眸的血色,叫她心悸不已。

有的时候真想回到千秋殿啊,回到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回到那所有人都还在的时候,至少那个时候双手是干净的,至少那个时候不会像现在这般满身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吱”的开门轻响将萧颜思绪兀地拉回眼前。

推门而入的是连翘,她身后还跟着一贯丫鬟,“公主,时候不早了。”来到面前,连翘抬手将葱黄色缠枝牡丹纱帘轻撩起,“再过一个时辰王爷就该来了。”

听言萧颜再抬眼看,窗外天色竟已大亮。

不知不觉都这个时候了啊。

“公主昨晚没睡好吗?”见萧颜眼下两团乌青分明显眼,连翘不由地如是关切问道。

“嗯。”轻应声后萧颜来到紫檀镶嵌彩贝梳妆台前坐下,通过菱花银镜,只见自己苍白脸色衬得乌青极为显眼,确实尽显疲态,抬起手来轻抚了抚,“今日给我多上些脂粉。”

“是。”

就在这时,门外忽传来小厮声音:“公主,外面有位公公求见。”

听言萧颜不遑多想也晓得来人必是胡永莲了。

毕竟眼下萧熠已经登基,也该是他出宫的时候了。

思及此,萧颜开口朝外吩咐:“请他往偏殿等候。”

待得话音落下,“公主,这位公公是……?”一时连翘看向萧颜好奇着出声问。

“是胡公公。”萧颜抬眼对上连翘投来的目光,“待会儿你便带他往东跨院安顿下来。”

啊,是胡公公啊。

这倒不叫连翘感到意外。

毕竟胡公公是打小看着公主长大的人,又向来对公主极和善的。

听言,她应声道:“嗯,奴婢明白。”

……

这边萧颜刚梳妆完,便听门外小厮来说萧初已经到了。

一时来到前厅,只见萧初一身朱红色云雁锦缎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十分闲散着坐在皇宫椅上轻口呷茶,极亮的日光从雕花落地窗透入将他食指上的鸽血红嵌戒映得流光刺目。

倏忽地,萧初抬眼看见萧颜已经到来。

忙放了茶杯,来到面前,“公主大人昨日如何没入宫?”

听言萧颜抬眼对上萧初垂眸,如是反问:“你说呢?”

不由地,轻薄唇角微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弧度。

眉眼之间也是桃花风流,启唇朝萧颜道:“多谢。”

顿了下,他笑意佻然的注视着萧颜,又道:“难道公主今日只是想听我一声感谢?”

“自然不是。”萧颜如是开口,事实上昨晚想了整夜,眼下该怎样说最好她心里自然已经有谱,“其实……”

却就在这时,跟在萧初身边的护卫匆匆跑了进来,“王爷……”

还未及他第三个字出口,“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萧初便朝他如是吼道。

“可……”护卫听言却一时踌躇。

不难看出他神色极为焦灼,像是有急事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萧颜眉眼略生着紧的朝他问。

“这……”护卫目光警惕看向萧初。

“说!”萧初愠脸愠色,没好气道。

原来就在方才萧熠下旨不仅恢复了谢城以往豫北候爵位,更还加封了他三公太保。

眼下圣旨已经通过了翰林院将要布告天下。

这还了得!毕竟谢城是众所周知已经死了的人。如此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萧熠怎会如此?不行!得赶紧入宫去阻止!

却就在萧颜回身要往外步出时,手臂倏忽被萧初拽住。

“你这是做什么?”萧颜拧着眉心侧脸看向萧初。

“公主大人,来不及了。”萧初怎么不知道萧颜想要做什么,但他已经想过,这是行不通的,恐怕还未及入宫,旨意已经张贴了官榜昭示天下。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就这样发生吧?岂非太荒唐?萧颜眉眼焦急问。

但事实上别无他法,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件荒唐的事情发生,毕竟,“皇上故意为之,又怎会给旁人留任何阻止的机会?”

是啊,此前萧熠一点苗头都没有露出,眼下又打这么个措手不及,显然是早有筹谋,想必他已是早早算准了时间的,就算此刻消息传出,事情也是再无法转圜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待得萧初被太后遣来的人召入宫后,萧颜便叫来了胡永莲。

毕竟他是才出宫的,此前宫中的事情他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问过才知道,原来就在这十日间皇宫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事实上她早该想到的,主少母壮带来的必然结果便是太后摄政。

不难想见,如今萧熠少年皇帝,朝中支持他的人必定不多。

自然地,为了牵制太后,萧熠才会不得已恢复谢城爵位。

毕竟只有拉拢了谢城,他才有同太后抗衡的资本。

眼下谢城同萧初已经势如水火,不正是他给予恩赏拉拢收揽的好时机吗?

思及此,萧颜不由地心生感叹:萧熠的确是天生的帝王!

他才不过九岁,竟已是如此的胸有沟壑、乾坤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