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前一天, 萧颜入宫向萧齐羽辞行。

当她到太初殿外的时候,萧齐羽怒不可遏的声音倏忽划过耳畔:“此前南燕侯府叛国通敌,朕看在往日情分上对你没有半分惩戒!但你!不仅不知收敛不知感恩, 甚至对朕心怀不轨!包藏祸心!你简直让朕失望透顶!”

话音未落,一阵“噼里啪啦”瓷盏碎裂的声音又从里面传来。

对此,萧颜没有半点疑惑。

事实上,眼下萧齐羽何以会生这么大的气,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原来此前萧颜让萧初往送去漱玉殿的竹荪里塞了点夹竹桃叶磨成的粉末。

“不然公主去偏殿稍候吧, 里面瞧着还有一阵儿呢。”

胡永莲余光透过窗棂间隙扫见萧颜, 忙捧着碎裂成块的冰瓷退出来。

听言,萧颜柳眉轻蹙, 眼眸透出关切、透出困惑, “这是怎么了?”

原来就在昨夜, 萧齐羽心口突生剧痛, 经太医救治后总算龙体无恙。

但得知自己是中毒, 萧齐羽当即大怒,连夜交由刑部彻查这事。

最后的结果竟是文妃所为。

剧毒就在她送来的那碗竹荪冬瓜汤里。

就在这时,萧齐羽又一声暴喝入耳:“文妃!从今日起朕同你恩断义绝!”

不难看出, 眼下萧齐羽对文妃仅剩的一点情分也无了。

倏忽地, “砰”!

这一声闷响, 听来不像是东西落地的声音, 而像是人猛地一头撞到金柱。

“坏了!”兀地, 胡永莲瞳孔张大。

自然, 萧颜也已经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文妃以死明志。

这倒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无论如何萧颜没想到文妃会如此孤注一掷, 竟以命相搏。

文妃, 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殿门打开生出的“吱吖”响声将萧颜思绪蓦地拉回眼前。

太初殿上,文妃躺倒在金柱旁, 满头满脸的鲜血淋漓。

此时此刻,她素白绡纱衫被浸染得大片鲜红,似丹霞成片,若火焰灼灼。

……

萧颜回到麓云阁时已是将近傍晚。

歪身坐在紫檀雕镂凤凰纹罗汉**,左手拄着下巴,右手颇有节奏的敲击着几面,此刻她目光透出若有所思。

本来今日入宫是想叫萧齐羽同意也让萧月同往边境。

只是没料到恰逢文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弄得她根本没机会开口。

眼下看来,也只有先斩后奏,待得日后找到机会再同萧齐羽说明了。

嗯……思及此,萧颜兀自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耳边倏忽划过“砰”的一声门响。

刚反应过来,谢城已来到面前将她一把按倒在**。

“萧颜,这是去戍边,你居然还想带个残废。”谢城声音低沉带着戾气。

听言她对上那双凌厉鹰眸,“你……知道了?”

不难看出,此时此刻,萧颜眉眼间虽含着三分战兢,但却没有生出太多惊诧神色。

事实上,萧颜对此早有预料。

毕竟谢城是三军主将,带萧月同往这事,无论如何都是瞒不过他的。

话音落下,萧颜伸出手娇柔着攀上谢城秀颀脖颈,“谢城,你听我说好不好?”

“萧颜,你别想乱来。”谢城漆黑瞳眸深沉不见底,投向萧颜的目光震慑骇人。

这是戍边,这是战争,关乎着生死存亡,不是儿戏。

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能随着萧颜。

“可谢城,”萧颜柳眉轻蹙,“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父皇的意思。”

又是萧齐羽!

听言谢城冷戾眉眼间的怒色不禁更重了三分。

此前萧齐羽执意命萧颜同往是为了对他寸步不离的监视,那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你父皇又想如何?”谢城眼底倏忽划过一抹凌厉。

“我不知道。”萧颜茫然着目光朝谢城摇了摇头。

顿了顿,“但我想……”说着,她眉眼渐近透出思索,“也许同文妃的事情有关。”

萧颜的意思谢城听得明白。

此前文妃下毒惹得萧齐羽厌弃,眼下就连萧月萧齐羽也想眼不见为净。

是迁怒。

“也许是父皇不想看见月儿心烦吧。无论如何边境都足够远了。”

“谢城,”此时此刻,萧颜看向谢城的眉眼再郑重不过,“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

“你放心好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叫她给军中添半分麻烦的。”

……

确实,一路上萧月没给军中添半分麻烦。

打从启程,她便像货物一样被装入了马车,从始至终不曾离开。

而在她身边照料着的只有桂芳。

许是长久的不见天日,又许是长久的躺卧不动,这才刚入长波城,她背上便生了疮痈。

“奴婢求三公主请个医官给四公主瞧瞧吧。”

桂芳进入微翠阁后,一个箭步冲到萧颜面前跪下哭求道。

请医官?如此岂非太便宜了萧月?又岂非太辜负了她这生得恰逢其时的疮痈?

萧颜端起手边茶盏呷了口,启开樱唇,“疮痈而已,怕什么?”

话音未落,她目光不由的投向窗外。

雨水仿如断线的珍珠,沿着屋檐“吧嗒吧嗒”接连落在翠绿的芭蕉叶上。

眼下长波城正值汛期,气候炎热潮湿,正是疮痈恶化的温床。

“事实上,这东西就是要待得脓肿破溃后才好用银针将病灶剔除的。”

收回目光,居高临下着垂眸看向脚边桂芳,“你不用着急,再等等。”

事实上,萧颜就是想要萧月疮痈生脓,皮肉溃烂。

就是想要她尝尝这份苦不堪言的痛楚。

“奴婢求三公主发发慈悲吧!奴婢求求三公主了!”

桂芳脑袋“哐哐”磕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

但萧颜对此,却是视而不见。

她放下茶盏后,慵懒着声音同连翘道:“本宫乏了,扶本宫进去睡会子。”

……

晚些时候,萧颜来到了归云阁。

不是出于关心,而是她实在太想看,上辈子恃宠生娇的萧月,如今遭受痛苦的模样。

推门而入,萧月正掀着寝衣趴睡在**。

她那白皙娇嫩的肌肤已然红肿成片,小山似的高高隆起。

站在床边,萧颜微笑对上萧月投来的憎恨目光。

不难看出她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微微俯身,“妹妹,眼下感觉如何?”

萧月厉眸瞪着萧颜,“恐怕要让姐姐失望了。”

唇角嚣张着勾起一抹挑衅弧度,“托姐姐的福,眼下妹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是吗?”萧颜若有所思着转眸看向她背上成片的疮痈。

“妹妹病情恶化,姐姐得想些办法才是。”

听言萧月莫名感到强烈的危险,瞳眸倏忽张大,“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一抹锐利的刺痛袭来。

让萧月顿时闭了嘴,再难说出一个字。

此刻她紧紧咬着下唇,额间细密汗珠不断渗出。

萧颜迎着光亮展了展她小指上的镂金桃花镶嵌象牙护甲。

眉眼划过一抹轻蔑,“看来这法子有用。”

……

眼下落日余晖映着晚霞的鲜红,照得灰石板地面仿如晕染血色。

“谢城,我看你是疯了!”

“你怎么把萧月也带来了?这是戍边,这是打战!”

“这话,你该去质问你那父皇才是。”

走过书房外时,萧颜隐约闻得几句从里面传出的对话。

不难听出,眼下正在里面同谢城说话的人是萧僖。

五皇子萧僖,皇后所出嫡子,打小便被萧齐羽当做储君教养。

时至今日已颇具王者风范。

如若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是南萧下一任帝王。

但此前萧颜没有想到的是,萧僖竟同谢城如此熟稔。

思及此,萧颜后脖颈忽生一痛,转瞬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再睁眼的时候,对上的是解筝那双妩媚凤眸。

他打量着她,“看起来,公主很是镇定。”

此时此刻,解筝在萧颜面上看不见半点惊惧神色。

“你是不会杀我的,不是吗?”听言,萧颜轻启樱唇,目光透着笃定。

是啊,他不会杀她,他得留着她。

毕竟他眼光不仅仅在南萧,更在四海。

帝王呵!总会轻易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次又想怎么样?又想拿我当诱饵?”

说及此,萧颜眉眼划过一抹不屑,“难道前几次还不能叫你们得到教训?”

“公主误会了。”解筝眼角眉梢分明透出风流,“今日朕这么做只是想保护公主而已。”

话音未落,他俯下身子,凑近萧颜脸颊,旖旎着声音道:“如若公主有半分损伤,朕都会心疼的。”

听言,萧颜微微侧脸对上他凤眸,“解筝,你还是先护好自己吧。”

不由地,解筝唇角勾起一抹轻蔑弧度,“公主,谢城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凭着如今这个局势,他又能如何扭转乾坤?”

“别把话说得那么满。”萧颜镇定着反问:“你的同盟真的有那么坚不可摧吗?”

顿了下,“你志在四海,但你又怎知旁人不是同样如此?”

倏忽地,解筝心头猛地一收缩,像被坚硬的拳头狠狠击中。

是啊,古往今来,群雄逐鹿,多少背约负盟,多少黄雀在后。

不由地,解筝眉头紧锁,沉思中透着浓重的忧虑。

看得出来,萧颜的话解筝是听进了心里。

隐约地,那双娇媚桃花眸底生出一抹如意神色。

眼下解筝对同盟心生芥蒂,萧颜便算达到了目的。

两日前,萧颜经过书房门外时,无意间听得萧僖同谢城的对话。

“事实上楚煜背着解筝在东楚暗屯了大量兵力。”

“看来他是另怀鬼胎,并非真心同解筝结盟。”

“想来我们只要以此离间,必能引得他们之间相互猜忌。”

“如此,我们便更多了一分胜算。”

萧颜倏忽反应过来,他们要施离间计!

“我去!”

萧颜猝不及防地闯入,让萧僖眉眼不由地闪过一抹惊诧,“你去?”

话音未落,谢城冷着脸,斩钉截铁出声:“不行!”

来到谢城面前,萧颜抬眼对上他那双凌厉鹰眸,“谢城,我是最好的人选。”

一来,她永远不会背叛南萧;二来,她到解筝身边轻车熟路。

“我、不、同、意。”谢城紧紧盯着萧颜,声音冷冽生寒,强硬态度没有半点改变。

就在这时,萧僖目光郑重着看过去,“谢城,一切以大局为重。”

事实上,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就连白日里解筝从牙城将她带到这里都是将计就计。

毕竟她有那样的传闻在身。

像解筝、像楚煜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怎可能不想将她据为己有?

……

这晚,萧颜存着窃听心思偷摸着来到解筝屋外。

眼下夜已深沉,就连外面守门的丫鬟小厮都已经困得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目光所及,通明的灯光将屋内两人秘密交谈的身影分明的映在翠绿门纱上。

声音很小,萧颜只有贴耳上去。

“东楚那边确实暗屯了大量我们不知道的兵力。”

“看来东楚是另怀鬼胎。”

“皇上,要不要臣……”

就在这时,声音戛然而止。

“外面是谁?”

一声极警惕的质问倏忽贯入耳中。

萧颜心头猛地一颤。

显然她被发现了。

但眼下她绝对不能露面。

连忙地,萧颜抽身离开了这里。

“皇上,方才那身影微臣瞧着倒像是个女子。”

屋内灯光下,将军锋锐眉眼忽闪过一抹如刀锋般的凌厉,隐隐透着杀意。

女子……

听言解筝看向门边的目光不禁沉了沉,浮现几许若有所思。

回到住处,萧颜刚摸黑脱了衣裙躺到**,耳畔便倏忽划过一声“吱吖”门响。

想必是解筝尾随而来。

由于一路跑得急切,此刻萧颜呼吸很是粗重,她尽量调整着。

能感觉得到,解筝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倏忽地,一阵微微的香风拂过脸颊。

原来是解筝撩起了纱帷坐在床边。

他言语间分明含着三分讥讽意味,“没想到奉令承教的南萧公主竟也会帘窥壁听。”

听言萧颜藏在锦被下的手倏地握紧。

但转瞬,她便反应过来,眼下解筝必是试探。

方才他根本没看见她脸面,如何就能确定是她窃听?

思及此,萧颜渐渐放松掌心,镇定了心头。

就在这时,解筝微凉手背忽贴上她发烫脸颊。

始料不及的触碰让萧颜下意识地抽搐了下皮肉。

“侯爷你来了!”

急中生智!

萧颜倏忽地大喊了一声。

话音未落,她一把抓住停留在脸颊边的手,死死不放松。

目光所及,**人儿双眸紧闭着,唇边牵起抹激动的笑意,鹅羽般的睫毛不住轻颤。

不难看出,她正在做着一场美梦。

此时此刻解筝眉眼不由地透出沉思,如若方才窃听的人不是萧颜,又会是谁呢?

就在这时,一个想法在他脑中忽的闪过。

必定是楚煜!他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思及此,解筝倏地起身离开。

待得耳边完全没有了脚步声,萧颜才敢睁开眼睛。

此刻从窗棂间透入的丝丝夜风将垂落在地的纱帷轻轻拂动。

不由的,萧颜长长吁出一口沉重气息。

方才真是好险!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萧颜后来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直到翌日将近晌午时分她才醒来。

坐在香楠雕刻团花纹梳妆台前,身后丫鬟正帮她梳理着发髻。

倏忽地,耳中隐约闻得窗外传入的几声闲话。

“紫苑姐姐,创伤药膏子这边还有吗?华琼阁那边的都已经用完了。”

“有。我这就给你拿来。”

不由地,萧颜柳眉疑惑的轻蹙了蹙。

华琼阁不是解筝的住处吗?

这好端端的,那边的丫鬟到处要创伤药膏子做什么?

“皇上受伤了吗?”萧颜轻启樱唇。

听言丫鬟如实答:“不是皇上,是昨晚华琼阁守夜的丫鬟小厮被打了板子。”

就在这时,门被“咚咚”扣响了两声。

来人是解筝近身:“皇上要见公主。”

解筝要见她?难不成解筝对她还是没有尽消疑虑?

眉眼隐约透出几许思索神色,“本宫晓得了。”

来到书房时,解筝正负手站在雕花落窗边,目光盯着外面的翠绿芭蕉叶若有所思。

许是听见了她走近的脚步声,他郑重开口却并未收回视线:“昨晚的事情……”

这话叫萧颜心头倏忽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