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个梦,但梦境的内容接连着上回,时间跨度太长,感受经历总是攀模不清楚,锦官城的季节如何、气候如何、路途经历如何都模模糊糊,像是一本志异怪谈中一段简陋的文字,颇有某某某生于何日死于何日的意味。

可切身的感受,他的病痛与孤独,他回平京时的心境如何,看见本家的人时心中如何自嘲,又清晰无比,让原囿安切切实实地进入了梦中,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原囿安入梦,在锦官城停滞了数年,他也数不清过了多少年岁,总归是梦中的南柯一梦,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老死在锦官城时,本家的父母亲自来接他了。

不知是不是心有怨念,梦中,他没有幼弟,父母看见他时,也是满脸愧疚和欣喜,只是两人的面庞都有松弛下垂的迹象,不然他还真以为自己在锦官城不过待了数月,而非数年。

母亲说:“安儿,原来那道士是假的,他死了我们才知道,害我们分隔这么久,全是因为一个谎言。”

父亲说:“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他们看着他的疤,看着他无法直立的枯瘦双腿,说着不符合预期的话,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年的离弃翻篇。

他们握着他的手,掌心温暖,眼里甚至泛起了泪光,他一个字都没说,他们也像得到了神祗的宽恕一样。

奇怪,真奇怪。

他奇怪地没什么感觉。

连愤怒生气都没有,没有半点波澜。

回到平京城之后,他们给他安排了新的院子,更小,更奢华,仆人更多,更热闹,有一扇只能从里面关上的后门,他随时可以推着轮椅出去。

好似真的在弥补他,那些从来没见过的堂弟堂妹都涌进来了,叽叽喳喳的,围着他没话找话。

他看着其他人,他们笑他们闹,都像隔着什么似的,对,像一场场随心而起的皮影戏。

他不能理解。

无法融入他们,无法融入这个家。

所以他住回了自己曾经的院子。

父母尴尬不已,但不好过问他什么,只互相看看对方,贴心地为他找借口——

“安儿清净习惯了。”

他是如何回应他们的体贴呢?

他让忧叔把院子里的枫树都伐了。当初种下时只有他一般高的枫树,如今已高出了院墙。

那时也是个冬日,枫树枝头残存着几片干卷的红褐色枫叶,树干分割着别院的上空,他抬头看天时,总会想起当初被拔掉的那些幼小枫树,低低的云层被回忆染了色,他感觉自己倒悬在天上,仰头看见的是干涸龟裂的河床。

父母没说什么,没有任何人置喙,家人和家仆都是哑巴,是瞎子。

他觉得无趣极了。

他活这一生,受过那样恒久的孤苦,究竟有什么意义?

曾经想要延长的生命,连聊无意义都稀松平常,十年与十日又有何区别?

他每日都在想这些事情,直到忧叔带来了白沅芷的消息——

她迁籍去了冬青乐坊。

一个平平无奇的阴沉日子,他难得觉得还有疑惑未解决,便是死了也不甘心,化作鬼也想搞清楚,所以轮椅轱辘转啊转,他顶着一路的灰尘和目光,去到了冬青乐坊。

按照时下横行的话本,他合该在乐坊的某一处妙景旁,不早不晚,不疾不徐,于众多美娇娥中,遇见一个貌美超群的故人,此后一眼万年,非她不可。那故人也合该出淤泥而不染,若是染了泥,那必然也是迫不得已,总之她洁身自好,只为了再次与他相遇。他身为男子,只需接受她,便是这个世界对她最大的恩惠。

怀着这样光怪陆离的想法,他用一锭银子,打开了冬青乐坊待客的大门。

乐坊的主要建筑是一座三层大排楼,窗修得同门一样,敞开来,面向的看客的全是一排排格子间。格子间里,女郎们冻得哆哆嗦嗦,舞跳得更起劲,弹琴的手指扫得飞快,难得见著作画的,也是豪迈地挥舞着手中的画笔,免得自己僵掉。

她们像没有生命的商品,陈列在这里。

他残忍地觉得,白沅芷挺适合这里的。

她那副精美人偶般的样貌,无论是打雷下雨还是刮风下雪,都能保持着近似于嘲笑的微妙表情,很适合充当这里的牌面。

他口中呼出的白气上升着,恰当地朦胧着他的视线,他上下左右扫了好几圈,也没看见那个他可能心仪的人。

“哇——”有个人冷哭了,哭声压抑着,仍叫人觉得畅快。

不过其他看客显然与他感受不同,他们皱着眉摇头,觉得这哭声坏了他们的兴致,纷纷朝罪魁祸首看去。

像是某种宿命时刻出现,原本阴沉的云层不知何时被风吹走了,午后的日光投射在琉璃瓦上,薄得近乎苍白。

他的心口燥了起来,拉松了披风在颈子前的结。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略略逡巡,以为自己定会看见让自己眼前一亮的故人。

可于一片苍白的冬日阳光中,他只看见了一个小脸通红,仰着下巴哭得毫无美感的姑娘。

那姑娘擤了鼻涕,鼻尖更红了,憋着嘴抽着嗝,复又弹一段旋律,错了几个音节,或是节拍不对,总要停下来嚎一嗓子,再擤了鼻涕,抬手擦去眼泪,继续接着弹。

看着有几分眼熟。

他想了想,想到了白沅芷,接着又想到了那个让他第一次恨得牙痒痒的包子脸小姑娘。

他早就不记得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了,可还是记得她那双眼睛,黑黑亮亮,像是偷偷藏着整个春天的生机。

正想着,他的身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听着,三个人。

这时,那哭着的姑娘朝他看了过来。

奇怪,他分明什么都看得粗略模糊,却直直地对上了那一眼。只是片刻,那双眼睛的视线随着他身后的脚步声往旁边移去了,他便再也看不清。

他侧过脸朝身后经过的人看了一眼,看见两个肌肉喷张的大汉,大汉前面,一个发型繁重的女子被一位白胡子看客叫住了,看客指了指那哭着的姑娘,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不多时,两个大汉出现在哭着弹琴的姑娘身后,将她架了出去。哭声没有了,换了个新的人,那人他总算眼熟,正是他要找的人。

不过却没有想象中的心跳漏拍,旁人都目不转睛的时候,他移开了视线,心想白沅芷与当初一点变化都没有,或是有变化他也不知道,他不曾仔细看过那张脸,作出没有变化这个判断,也仅仅是一种感觉。。

既然带着疑虑来了,他还是等着,等了不知多久,他无聊得烦了,便让侍卫推着他四处走走,准备等白沅芷离开格子间。

不料,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枯竹林处,正准备静静,却意外地听见了两个姑娘的谈话。

他素来不相信巧合,但也不相信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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