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粉衣姑娘,坐在竹林中的一处石头边,背对着他,正左肩贴着右肩说悄悄话。

“阿玉,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瘦小姑娘抬袖擦了眼泪,沮丧道,“反正都是落到贱籍来了,我全家都没了,不会有人帮我脱籍了。”

被称作阿玉的姑娘正撩起袖子看自己胳膊上的新伤,往伤口上吹了吹,似乎觉得冷,又往上面哈了口热气,疼得“嘶”了一声,才道:“那你准备自杀吗?”

听声音,阿玉正是那练琴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姑娘。

瘦姑娘愣了,“自杀?”

阿玉点点头,掰着指头一一数来,“阿贞是吞金走的,她吃掉了她这些年所有积蓄,死前很痛苦,在**哀嚎了半宿才断的气。”..

瘦姑娘沉默了。

阿玉又掰下一根指头,“阿光是上吊走的,把她的舞服撕了绑成麻花绳,撕的还是最漂亮的那几件,她是趁咱们都不在的时候上的吊,也不知道她多痛苦,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她的脸已经紫了,舌头挂在嘴巴外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长的舌头。”

瘦姑娘依旧沉默。

阿玉再次掰下一根指头,“阿寒和阿冬你知道啦,就在前面那片湖里淹死的,那水也不深,我跳下去的时候,发现蹦一蹦还是能浮出水面吸口气的,可她们还是没上来啊,互相抱着对方,死了也不松手,连扑腾都没扑腾两下。似乎也不是很痛苦。”

瘦姑娘这回终于点点头,“我听说你和阿白下去救人了,还担心你们也上不来呢。”

阿玉静默了片刻,又掰下一根指头,不过这回瘦姑娘制止了她,“我虽然刚来不久,这些还是省得的。”

阿玉点点头,语气十分认真,“这都是自杀成功的姑娘,也没受太大的罪,有些怕疼的,找了什么药来吃,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但肠子肚子烂了,疼得整日整夜地哀嚎,被一席子裹了丢出去,听说有的被专门捡尸的人捡回去了,有的还活着就被野狗吃了——”

瘦姑娘抖了抖,“阿玉你别说了,我害怕。”

阿玉老成地叹口气,搂着瘦姑娘的肩,碰到瘦姑娘背上的伤,惹得瘦姑娘惊呼着缩了身。

“不好意思啊。”阿玉赶紧收回了胳膊,“我以为你要自杀才说的这些,想着做件好事,你死了别来我梦里找我,我很怕鬼的,他们说无论生前多么懦弱胆小,化成鬼之后都会变得很可怕。阿姝,我喜欢你们,我不想害怕你们。”

最后那句说得暧昧,像情郎表明心迹一样。

被叫做阿姝的瘦姑娘哭了,“我也喜欢你阿玉。”感动之余,她诚实道,“我不想自杀,我只是……”

阿玉停着思索了一下,语调忽然高昂了起来,“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谁家的公子,要离开乐坊了?真好呀,我等的人……唉……”

他听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话本中的内容,心想这姑娘果真如话本中描述的一模一样,在等自己的真命天子。不过悲哀的是,于她而言的救赎,于那位郎君来说,不过一段风流韵事。

阿姝摇摇头,沉重道:“我准备接客啦。”

这回,换阿玉沉默了。

阿姝道:“我从小就手笨,脑子也不灵活。琴棋书画、傅粉施朱、女红管账这些,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会精通一两样,我偏偏什么都不会,连读的书也记不住。雷掌事已经给过我两次机会了,是我自己抓不住……”

阿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弯下腰捡了片竹叶,拿着竹叶转了片刻,才道:“那就没办法啦。”

阿姝问:“那你呢?打从我来时起,你都被拉出来打好多次了。”

阿玉吹掉竹叶,语气有些无所谓,“挨都挨了,不能白挨嘛。”

“你在为你的竹马郎守身吗?”

“算是吧,也不算。”

“嗯?如果不是为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守身?”

“唔,就觉得已经烂到泥里了,如果还没有一点坚持的话,我应该会活不下去吧。”

阿姝似乎在想这个理由,不过没想明白,安慰道:“不过你的琴技有提升了呢。”

阿玉得意道:“那必须的,我晚上还出来练呐。”她展开自己的双手,“你瞧,都是茧子,之前都是泡,摸起来弹弹的。”

“你真努力啊。”阿姝由衷地感慨道,“不过掌事说你舞技乃乐坊第一,你怎的不跳舞呢?”

“跳舞做什么?”阿玉问。

问题太简单,阿姝反而支吾了一下,“做你擅长的事,你这么漂亮,说不定还能当花魁,被有权有势的人看上,就可以脱离苦海啦。哦不对,你还在等人。”她恍然地“哦”了一声,“难怪阿邪总是说你故意露拙。”

“傻瓜,”阿玉拿肩膀撞了一下阿姝,“你怎么知道出去就不是苦海了?那些离开乐坊的姐姐们,有几个过得好啦?”

阿姝矮了声,“可是,总要好过在这里挨打吧……反正人生也没什么意义啊……”

“或许吧。”阿玉举着手,透过指缝看着日光,嗓音吊得有些长,“不过只要我学会了琴,就不会挨打了。”

她半闭着一只眼,又睁开,笑了一下,“不知道人生有什么意义的时候,先活着嘛,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所以阿姝,就算你接了客,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哦。”

阿姝点着头,重重“嗯”了一声。

这时,乌鸦粗噶地叫了一声,两个姑娘都抬起头四处张望。原囿安怕被人发现无意偷听,对侍卫抬了抬手,示意离开。

路面不是平整的,于一阵颠簸中,他回头看了眼竹林。

叶子青黄相间,叶子不算丰茂,但也称得上密密匝匝,根本找不到那只乌鸦在何处,好像是竹林本身在哀叫似的。

那样天真朴实的鼓励,近似于祝福的话,在这座乐坊中,却凭白让人觉得不吉利。

他恍惚中意识到,他与那些自杀的女子们想得大差不差,觉得人生了无意义时,会选择了结生命。

离开竹林后,他找到了教坊的副掌事,开门见山说找白芷沅。

副掌事看他一眼,直言不讳道,“花魁见客,是有要求的。一般来说,身份必须——”

他不懂这些规矩,让侍卫拿出一锭银子,道:“只说几句话。”

副掌事轻蔑地看了眼他的银子,“这不是钱的事儿,规矩是花魁娘子定下的。”

他想了想,示意侍卫将银子放到副掌事手中,副掌事虚虚拿着银子,一脸为难。他道:“你传句话,原囿安找她。”

副掌事这才收下银子,脸上有了笑意,“你是花魁娘子的友人吧?”

他不解。

副掌事道:“花魁娘子眼下正与她的友人会面,那是位姓沈的官人,也不在接见范围内,可还是常来呢。”

副掌事一副嚼舌根的小人模样,像是话里有话,不过他懒得深究,白沅芷有什么友人,他也不在乎。

临到天色渐暗,他终于被人领着,见到了白沅芷。

美人斜坐,鬓发如云,任谁瞧了都要惊艳一番的长相,在他眼中,不过是美则美矣的死物罢了,与东瀛舶来的精美人偶并无区别。但也正是这独一份的精致死气,让他觉得并不讨厌。

“你回家了?”没有故人的寒暄,没有数年不见的陌生感,她一开口,仿佛他们前不久才见过似的。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加一句招呼,而是直截了当地问:“白沅芷,我心悦于你吗?”

如果忧叔在这里,恐怕会默默地低下头或别开脸,为他的单刀直入感到无语吧。

不过白沅芷显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是认真思索起来,接着问了回来,“你觉得你心悦于我?”

他眨眨眼,皱起了眉,“我应该心悦于你吗?”

白沅芷扶着额笑了,唇红齿白,“我应该被你心悦吗?”

他沉默了。

这样下去,是没有答案的。

但白沅芷看出了他的困惑,忽地站起身,带着一身脂粉味倾身靠近了他,几乎要与他额头碰着额头的时候停住了。

她看了看他的脸,又看着他的眼睛,停了片刻,抽身离开,留个娉婷的背影给他,“你没有动心。我们是一类人,不会对同类动心的。”

他有些疑惑,她怎的看一看就知道?

还有,同类?他亦是死物?

白沅芷坐回去,看着他眉间的沟壑,“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接着漫不经心地笑了,“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刚刚才见过一个。”

像是有意挖苦,却没有半点炫耀的意思,她道:“等你哪天被人喜欢了,你自然就知道。”

涂着丹蔻的指甲在唇上停了停,她又道:“或许你见着别人心动了,也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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