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儿与萧晗一路无言的下了山。

两人虽同乘一骑, 但萧晗却隐隐察觉到,他的婵儿有些情绪上的变化。

她好似,有些忧愁。

又像……

是在生他的气。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让萧晗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是, 两人一路上便是静默沉声, 无言相顾。

马儿载着二人来到山脚下。

林间, 一支军队路过此处, 发现了一些异样,故而停驻下来, 查探情况。

正是萧澧带来的人马。

此刻, 正在环顾四野的萧澧眼尖地瞧见了二人,忙不迭迎上来, 嘴里念叨着:“皇兄, 皇嫂, 你们怎在此处?”

他本以为两人一定早已到了青州城,没料想,却还留逗于这处荒野。

萧晗翻身下马,对他道:“朕寻你皇嫂至此, 又路遇叛贼, 耽搁了些时候,既然你们也来了此处, 便随我们一同去青州吧。”

萧澧这才察觉皇兄身上的斑斑血迹,更令他触目惊心的, 是他肩膀处的断箭。

“皇兄, 你没事吧?”

萧澧一声惊呼, 明白过来方才山上定是进行了激烈的鏖战。“那些叛贼眼下在何处, 臣弟这就命人去将他们抓回来。”

萧晗冲他摆了摆手, “无碍,叛贼……”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姜婵儿袒护他时的立誓,便轻描淡写道:“皆已伏诛。”

萧澧闻言,更是一阵瞠目,心中不免又对他皇兄的功力敬拜了一番。

说话间,萧晗对着马背上的姜婵儿伸出手,温声道:“婵儿,下来吧。”

姜婵儿却并未将手交过去,萧晗的手就这么尴尬地留在了空中。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从方才姜离之死后,她便心不在焉的。

方才见到萧澧,心中也未生半点波澜,甚至是萧晗在与萧澧寒暄时,她心中还莫名生出了不耐烦。

她压着心头的情绪,道:“你负了伤,便留在此处,让宁王殿下照顾你,我自去青州即可,眼下叛贼都已剿尽,我的功力也都恢复了,不必担心。”

说罢,在萧晗费解的神情中,她又扭头对萧澧道:“宁王殿下,子晗哥哥便交给你了,你帮我照顾好他。”

“皇嫂,不可……”

萧澧的话还未说完,却见姜婵儿已然一扬马鞭,疾驰而去了。

只留他与皇兄在原地默然。

甚至,这一眨眼的功夫,萧晗挽留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萧晗实在是费解,他从未经历过这样额事,企图去猜透她的心思,却像是大海捞针般,百思不得其解。

遂,他唯有看着姜婵儿的背影,怔怔出神。

萧澧问他:“皇兄,咱们眼下如何办?”

萧晗瞧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凤眸逐渐变得深邃,淡淡吐出一句。“追。”

说罢,他牵起最近的一匹马,撩起袍裾翻身上马,毫不耽搁地夹马而去。

萧澧赶紧骑上一匹马去追,“皇兄,你等等我。”

边追他边喊:“皇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了皇嫂的事啊?”

可回应他的,唯有哒哒的马蹄。

萧澧心中自叹倒霉,他皇兄皇嫂吵了架,为何遭罪的一定是他?

*

翌日清晨,天青雾薄。

青州城内,姜婵儿一人一骑直奔刺史府而去。

来到姜府门前,她下马便往内院走。

姜家那些个下人见了她哥哥像见了鬼似的惊愕不已。

毕竟,姜婵儿当初被送入宫中当了后妃这事,他们是都知晓的,而后妃终身不得回府,也是大周历朝历代都沿袭的规矩。

管事的迎上来,又惊又愕地问着:“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姜婵儿没工夫与他多置喙,边走边道:“大夫人在何处,我要见她。”

管事的追着她道:“小姐,今日大夫人正与少夫人在宗祠上香,您眼下不能得见啊。”

“多谢管家告知。”

姜婵儿勾着唇冲他笑了笑,略带着讽意。

她步履如风地朝内院里闯,直奔宗祠而去。

管家追在她身后捶胸顿足,“小姐,宗祠重地,您不可擅闯啊。”

姜婵儿才不会顾他,两人说话间已然步过红木回廊,行至了宗祠门前。

“那我若是非要擅闯呢?”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而后抬手,毫不顾忌地推开门扇。

在吱呀——

一声门响中。

管家的表情当场破裂了。

与此同时,在宗祠内上香族中众人亦被惊扰,纷纷转过脸来。

姜夫人与苏晴同排,位列前班,此刻二人转头瞧见了姜婵儿,不由地惊异万分。

但顷刻间,二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的变了。

转为了阴郁。

“你如何从宫里跑回来了?”

姜夫人面上的不悦溢于言表,出声呵问。

姜婵儿瞧着她,迈步走近堂内,冷冷地勾起唇来,“我回来,自然是有事要与你们相谈。”

苏晴满是戒备地瞧着她,目中隐隐露着凶光,“妹妹回家也不说一声,风风火火就往祠堂里闯,难不成是当了妃子,就回家来给我们耍威风了?”

姜婵儿在堂中站定,目不斜视地瞧着她,直勾勾的,带着寒意。

“耍威风倒说不上,只不过,有些陈年旧事,我今日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苏晴被她的气势怔住,没来由的一阵心虚,脚步亦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言语却并未放松,依旧冷嘲热讽。

“今日我与姑母还有族中子弟在此祭拜,是何等肃穆之事。你如此行为无状闯进来,分明是要让族中上下人人难堪,你难不成是忘了,当年街头追马车、闹得满城皆知的丑事了?怎么,如今趾高气昂地回来,是还要继续再添上一段骂名?”

苏晴这番振振有词的话,引得在场哗然一片。

姜夫人亦板下脸来,帮衬着她:“婵儿,你也太不懂事了,我们怎么说都是你的母亲,长辈,你如何能这般目无尊长,擅闯祠堂呢?”

“目无尊长?”姜婵儿冷笑,毫不客气道:“你配做我的尊长吗?”

姜夫人脸色铁青,哽了哽:“你……”

姜婵儿笑着道:“自古长者爱子,身正不阿,方为尊,而暗中加害,图谋子女者,不堪为尊。”

“姜夫人,你说是不是?”

姜夫人浑身一僵,目光闪了闪,“你……你什么意思?”

姜婵儿打开天窗说亮话,微微一笑,“不必装了,你与苏晴联手谋害我,欲于进京途中令我车马坠崖,身毁人亡这件事,我已然全知晓了。”

“好在上天垂怜,我那时只是磕到了头,失了忆,堪堪留下一条命。”

此话一出,又是引得在场众人喧哗不已,那些族中的子弟哪里知道这样的事,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姜夫人涨红了脸,“你如何能胡乱掰扯,说这等莫须有的事情!”

苏晴因为心虚,紧紧攥着身边姜夫人的衣袖,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姜婵儿!我看你是你心中记恨于我抢了你的亲事,便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你胡乱攀扯我也就罢了,姑母好歹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你这般便是大逆不道!”

姜婵儿听她如此说,只是嗤笑,嗓音泠泠似雪,令人生寒。

“我想,你们应该很奇怪吧,这般隐蔽的阴私,我是如何知晓的,想必,在场的族老们也很奇怪,对不对?”

“是啊,”一个年长的老翁站出来,面容沉着端肃,看起来有些地位,他捋着胡子正色道:“你不妨将来龙去脉说出来,正好今日族中人都在,大家也可帮着一起评评理。”

不少族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姜老说的是啊。”

“好,那我便说了。”姜婵儿不紧不慢,娓娓道出:“数日前,我悄悄回过后宅,当日回来,是想寻册陈年医书,因为时间紧迫,不想多做耽搁,便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后院潜入的,可谁料,却听得了姜夫人同苏晴步入我的院子,言语间谈起去岁加害我之事。”

沉着的话音落下,苏晴和姜夫人皆是面色一变。

而这一变,也被在场有心人全然看在了眼中。

那族老捋了捋短须,“光凭你的一面陈词,如何能断定真伪?”

姜婵儿清晰道:“眼下,你们可派人去我院中查看,后厢房偏厅的第三箱书奁中,还有我当日翻动的痕迹,并且,少了一册西域医经。”

“你们还可以问问府中的下人们,五日前的下晌,约莫,有没有看到夫人协苏晴一同进我的院子。”

姜婵儿一番言之凿凿的话语,引得在场人纷纷应和,“她说得有理有据,可即刻派人去查看。”

“是啊,找个下人问问清楚,便能知晓是真是假了。”

在众人的一片附和声中,姜夫人和苏晴的面色变得很是难看。

但苏晴还是据理力争道:“即便是我们确实进了你的院子,那又如何,你都说了,当时我和姜夫人说的话,只有你一个人听到,没有旁人佐证,如何当得了真?”

姜婵儿反唇相讥,“这么说,你便是承认了当日去过我院子,那你不妨说说,当日你二人无缘无故去我院子,意图何为?”

“这……”苏晴哽住了,瞪直了眼睛怒视着姜婵儿,“我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占了下风,她当即又换了副面孔,对着族老们泪水涟涟,以博同情。

“族老们,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姜婵儿污蔑我与姑母吗?她这般当众羞辱我与姑母,你们怎可不管不顾,袖手旁观?”

族老却并未因此偏心,公义道:“少夫人,并非我们要袖手旁观,只是这件事情,我们作为旁观者,现在也不敢妄下定论啊,只有找人问清楚了,才能评判。”

苏晴见说服不动族老们,便开始对姜夫人吹风,“姑母,您是当家主母,族老们做不了主,那您便可以做主,既然她这般忤逆不道,你便不需有慈母之心,快,你快命人将她拿下,好好惩治惩治。”

姜夫人被她说动,眼中渐渐生出了阴沉,“来人,姜婵儿虽入宫廷,但终究是我姜家女,她今日屡次顶撞长辈,忤逆不尊,族老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我若是不管教,便不配当一个好主母,便是豁出去了,要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孝女。”

“来人,将她拿下,家法伺候。”

一声高喝,便有家丁护卫从门外纷涌而入,将姜婵儿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