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山, 后营。

客帐之中,山寨主坐在铜镜之前,伸手撕下了脸上的□□。

铜镜之中,顿时映出一张俊逸不凡的脸庞。

萧晗伸手揉了揉眉心, 轻轻舒一口气。

与姜离斡旋了一天, 人自然是会感到疲惫的。

可他眼下的心弦还不能放松, 明日, 甚至可能是今晚,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知道萧澧在山下准备的如何了。

若是事情顺利, 那便不必那么匆忙, 明日一早进行决战,准备时间定然是充裕的。

但若是姜离察觉过来, 事情可能就要生些波折了。

今夜, 他是注定不能眠的。

营地的夜已深, 除了巡逻的队伍,便只有盈盈篝火,犹在闪烁。

待篝火被燃尽,子夜之时, 悄然来临。

巡夜的士兵收束起了队伍, 与前来交接的队伍轮换值岗,双方更换好铠甲武器后, 便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新换来的那支队伍,为首一人, 面容阴沉, 眉目森森, 正是姜离的副将, 连成。

他压低了嗓音, 对着身后的军士挥了挥手道:“上,一个不留。”

黑寂的夜色里,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便持着长刀,对着数十顶营帐鱼贯而入。

他们动作迅捷,冲入帐中后,不管不顾,便齐齐提刀对着床榻的位置,猛力砍去。

一时间,气势如虹。

金石之声崩裂,将静谧的夜打破。

这么些个刀剑砍下去,任是床榻上躺了只大虫,也会活活被砍成刺猬。

就在那些士兵以为刺杀成功之时,却陡然发觉。

自己中计了!

借着从窗子处透进的斑驳月光,他们瞠目结舌地看到,床榻上哪有人影,分明只有一床铺得煞有介事的被褥!

他们的长刀并未砍到人,而是全数砍在了被子上,被面被刀破开,月光之下,棉絮纷飞。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大惊。

下一刻。

床下倏然翻出几条黑影,在他们看不清的须臾瞬间,用手中快如电光的短刃,将他们一一封喉毙命。

所有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的转瞬之间,快到无人能招架得及。

所有人的死状,便如同今天白日阁楼的那几个看守一般,瞪着不敢置信地双目,齐齐倒地,倏然赴死。

原来今晚萧晗早已做好了应对,他让护卫们五人一组,藏在床底下,若是遇上突袭,便可伺机而动,反杀敌人。

故而,今夜有部分营帐压根是无人居住的空营帐,有一些营帐却是一张床下埋伏着五位勇士的。

是以今日来刺杀的人中,有些不幸的,入的营长是有人埋伏的,刚动手便被反击而亡,还有一些幸运的,入的营帐压根是空无一人的,虽可幸免于当场之死,可当他们大喊着中计,转身要逃之时,亦会被营帐外埋伏好的箭弩手,一箭刺穿喉咙。

总之,萧晗的部署,便是要让行刺之人,统统有去无回。

彼时,连成正带着几人冲进了主客帐中,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萧晗从床下翻出之际,锐利的匕首便紧紧抵住了他的喉咙。

萧晗拿他作了人质。

而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沉沉若渊,给人一种震慑之感。

“让他们都退下。”

他厉声威胁着,连成被他拿捏住,不得不挥手示意那些人不要上前。

“退出去,都退出去。”

众人只好往后退。

萧晗一步一步往前,推着连成出了营帐。

营帐之外,月色皎白,光影浮动,潺若流水。

环顾四野,却发觉周遭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姜离在身后战士的簇拥之下,身披黑色大氅,端坐在骏马之上,满身的骄矜傲然。

他紧紧盯着从营帐中走出来的男子,目光阴沉地要滴下墨来。

男子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眼,看人时有微微上挑的弧度,眼尾下方一滴泪痣殷赤昳艳,衬得面容耀白如雪,足可让月辉黯淡失色。

他虽身披一席绿林山匪的粗陋貂裘,满身的风仪却是浑然天成,宛如天然雕琢的玉璞,菁纯地不然一丝杂尘,皎皎若高山之巅的莲。

他身后跟着的,是一群穿着精练的武士,个个神情坚定,勇武不凡,他们白日扮作草莽山匪模样,随萧晗一同来做内应。

此刻,尽数脱去了伪装,便露出了精明强干的真实模样。

可即便是如此,双方人马的数量还是相差太多,只远远观着,便可感知两方实力悬殊太过庞大。

月光流泻,万籁静默。

马背上的姜离,瞧到山寨主的真面目时。

脸色都呈铁青了。

果然是他!

当朝皇帝——

萧晗!

他虽早有猜测,但冥冥中却总觉的,萧晗毕竟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再荒唐,也不会为了姜婵儿,亲自去赴险境。

可眼下,他的预判再次错了。

他大大低估了萧晗对姜婵儿付诸的真心。

亦无法想到,萧晗早已将姜婵儿视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可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承认自己的失算的,他收敛起震惊的神色,强装镇定地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本就打算去京都找你的算账的,谁成想,你竟亲自送上门来了。”

“怎么?皇宫呆腻了,眼巴巴跑到我的地盘来送死了?”

姜离嘴角勾着讽意,眸中波澜翻滚,掩不住的阴沉。

萧晗立在那儿,满夜星辉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衬得仿若神祇。

他微微一笑,神态自若得好似天成。

“不知姜世子打算寻朕算什么帐啊?”

萧晗嗓音郎朗,在这剑拔弩张的局促中,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姜离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手下的人马也都惊骇不已,面面相觑。

谁能料到,今日自己与之敌对的,竟然是当朝天子呢!

姜离没料到他会般光明正大地自曝身份,惊诧之外更多的是愤恨,他扫视了一圈周身的士兵,发现不少人开始惶惑不安。

他自是不能让士气乱的,便扬声喝道:“自然是夺妻之恨!”

“你高坐京台,暴虐不仁,又声色犬马,抢夺□□,如今天怒民怨,实在是咎由自取,我在此养兵起势,就是要替天行道,诛你这不良昏君。”

姜离语声昂扬,正义凛然地声讨着萧晗,无形中倒是振奋起了一些原先被消磨的士气。

“诛杀暴君,以正天道!”

被萧晗拿住的连成,突然不怕死地出声大喊,想得一呼百应,为自己的主子振奋士气。

可他还未等到一句回应,脖间便被利刃割开,鲜血直流,瞪着眸子,须臾断了气息。

姜离气得眼睛都红了,被他这毫无征兆的杀人举动,咬着牙全身都在颤抖。

“萧晗,你欺人太甚。”

“方才你不是说朕暴虐不仁吗?”萧晗眯了眯凤眸,气定神闲地取出腰间方巾,擦拭起方才手指上沾染到的鲜血,“不杀几个人,怎么证明朕的暴虐?”

他将修长的手指一一擦拭过一遍后,将方巾随意地抛置于地,“况且,他太聒噪了,认识朕的人都清楚,朕自小身患头风,最是听不得聒噪。”

他的嗓音悠然,带着几分寒意。

“你说朕夺妻,可你手下的士兵应该都清楚,你这段时日,掳了位姑娘锁在阁中,日日派人把手着。”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你掳的姑娘,正好是朕本要在封后大典上,对着天地立誓,明媒正娶的妻子,大周的皇后!”

“你说朕夺妻,难道不是颠倒黑白吗?”

萧晗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马背上的姜离,有一瞬阴沉的仿若万丈深渊,给人脊背发凉之感。

他的一番话,更是引得人群一片哗然。

跟着姜离的那些士兵自然是听说过京城之事的,毕竟封后大典上,皇后不见了,是件多么离奇的事情。

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主帅掳回来的女子,竟然会是当朝皇后!

一时间,议论非议四起。

萧晗趁此机会,动作迅速地从袖中取出烟火弹。

咻——

啪——

随着明亮的光点升至天空,湛蓝的天幕下绽开一朵绚烂的花火。

这是萧晗早就与萧澧约定好的信号,只要看到信号弹,就要带领山下的人马上山,给他们助力,形成里应外合的包抄之势,将姜离的人马统统围困。

只是今夜时间太短,也不知道萧澧有没有来得及在山下部署好一切,并且准备好足够多的人马。

可眼下已经没办法了。

计划提前了,萧晗只能破釜沉舟,一鼓作气到底了。

“不好,他们有援兵!”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场面愈发混乱了。

姜离面色阴沉地几乎要滴下墨来,他暴怒地吼道:“咱们都中计了!那暴君与咱们周旋这么久,就是想拖延时间!”

姜离的喊声将那些还在惶惑犹疑的人们唤回了现实,他高举长剑,喊声震天。

“还愣着做什么,今天晚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是不能诛杀暴君,明日便是咱们共同的死期!”

他牵动缰绳,坐下马儿半悬空起身子,扬蹄发出一阵嘶鸣。

“来,跟本帅一起冲!诛杀暴君者,赏千金!”

姜离振臂高呼,夹着马背领头向前冲去。

被他这么一激,士兵的心志又开始凝聚起来。

“冲啊!”

他们举起武器大喊,跟着姜离一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