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金光之间,李处耘和楚昭辅二人带着十余名随从护卫快马先行回汴梁城,一路上也不停留,快马加鞭之下,不一时回到了汴梁城北门明德门之外。

只见北门城门紧闭,李处耘和楚昭辅都是微感奇怪,但见城头上还是石守信的帅旗,也不疑有他,李处耘便在马背上高声喝道:“我乃赵匡胤赵点检麾下散都指挥使,特回京城传信与石守信将军!快开城门!”

明德门的城楼上,徐皓月正安坐在城楼内,品着香茗,听了王子襄的回报后,微微一笑道:“让他们进来,拿下后带来见我。”徐皓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开始算计赵匡胤的那一刻起,他就再等着这一天,他很想看到赵匡胤和他手下看到他之时吃惊的样子,想听听他们会说什么,这倒也不是想要羞辱他们的意思,而仅仅只是出于一种好奇而已。

昨晚一夜未眠,此刻他却只觉得精神百倍,筹谋了许久,到了收网的时候,他的心情或许和一个渔夫没什么两样,而鹬和蚌却是范质和赵匡胤。

对于石守信和韩审琦骂自己背信弃义、出卖兄弟的指责,徐皓月心中是有些难堪,这个结果他也早就料到了。在这个下克上的现实世界里,他只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世人,忠于国家、恪守道义和信守承诺比私交更为重要,一切凌驾于法度之上的私欲便是造成乱世的根源。他只想以他自己的行动来告诉世人这一点,就像他以行动告诉曾今是农人、家丁、流寇的白甲军,他们不是贱民一样。

魏仁浦坐在他的对面,也喝着茶水,看到徐皓月嘴角不时浮起的笑意,忍不住问道:“徐将军,赵匡胤大军定然是尾随于后而来,不知将军心中可有必胜良策?”

徐皓月淡淡的说道:“赵匡胤还派信使回京,便是不知道我等已经掌控了京城,就这一点上,他便输了五成。而且赵匡胤大军的军粮尚未出城,随军粮草只够三天敷用,又输了三成。赵匡胤最后一个救命稻草却是慕容延钊,只可惜啊,慕容延钊那边我也早有安排,这根救命稻草他是抓不到的了。”

魏仁浦点点头又问道:“为何徐将军让太后在发往各地的檄文之中严命各节度使兵马严守城池关隘,却不召集节度使兵马进京勤王?”

徐皓月抿了口茶缓缓说道:“外兵入京多有不便,君不见汉末董卓进京之事?如今已有全胜把握,也不必横生枝节,召集勤王之兵,只要各处守好城池、关隘,以防赵匡胤大军溃败之后流窜便可。”

魏仁浦嗯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道:“若不是徐将军洞悉先机,等到赵匡胤兵临城下,石守信和王审琦里应外合,我等便是坐以待毙之势了。”

徐皓月摇摇头叹道:“我那兄长仁厚,倒也不会为难谁,若真是他兵变成功,诸位大人官还是照做,不会有什么坐以待毙之说。”

魏仁浦皱眉道:“但凡以往近世帝王,初举兵入京城,皆纵兵大掠,谓之夯市,以结兵将欢心,难道赵匡胤不会这样做?”

徐皓月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他不会的!”魏仁浦听他语气甚是坚定,却也不解释他为何会如此肯定,只听他续道:“若他兵变成功,他会是位好皇帝,只可惜如今他没有成功,便只能为寇了……”魏仁浦只觉得奇怪,听他语气之中满是寥落之意,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说话间王子襄已经押解着李处耘和楚昭辅二人到了城楼之内。只见两人衣冠不整,衣甲上满是血污,被五花大绑押上前来,被白甲军兵卒按到在地,口中都是吵嚷着:“我是赵点检的信使,你们为何要拿我等?石守信将军在何处?让他出来见我!”。

李处耘似乎识得徐皓月,一见徐皓月,面色大变,惊呼道:“徐将军!你为何会在此处?”楚昭辅闻言也是大惊失色,李处耘心念一动,虽然还有些细微末节没想明白,但已然知道为何不见石守信,为何殿前军要拿下自己和楚昭辅了。

徐皓月哦了一声,淡淡的说道:“你认得我?”

李处耘急道:“徐将军,你为何要拿我等?你不是和我家将军已有约定了么?”

徐皓月冷然道:“我只答应你家将军,和他演一出白甲军和辽军起兵南下的戏码,从没答应过和他一道兵变造反!”

李处耘和楚昭辅二人面面相觑,本来李处耘已经觉得隐隐不妙,此刻亲耳听徐皓月说了,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徐皓月!你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徐皓月微微摇头冷道:“是你家将军先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先帝托孤于他,他却觊觎皇位,起兵造反,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处耘哑然无语,徐皓月喝了口茶问道:“赵匡胤让你们回城给石守信传什么话?”

李处耘和楚昭辅都是怒视徐皓月,却默不作声,徐皓月淡淡的说道:“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无非就是让石守信准备好迎接大军进城,保护好城内家眷,安定城内百姓什么的,只可惜石守信这会儿已经在大牢里了,你们去大牢里向他说吧。”

李处耘和楚昭辅二人闻言,面如土色,微微颤抖起来,只觉得徐皓月竟然能知道得这般清楚,不禁有些畏惧起来。王子襄一挥手,兵卒们便拉起二人要走。

徐皓月忽然举手道:“慢!”兵卒们停下来,徐皓月皱眉问道:“你们在陈桥驿兵变之时,可有损伤?可有哪位将军不服被你们杀了的?”

李处耘和楚昭辅对望一眼,也不敢答话,徐皓月淡淡的说道:“你们二人到牢中,想要少受些皮肉之苦,最好说实话,否则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二人身上微微发颤,楚昭辅吃吃的说道:“白、白延遇将军被王文昭杀了,就只有他起身反对的……”

徐皓月胸中一滞,厌恶的挥挥手,命人将二人带了下去,跟着深吸一口气,略带悲音的长叹道:“只可惜了白将军了,记得当年白将军被俘获之时,便想着要自刎,还是用他属下的性命要挟,才让他屈服。我早该想到也只有他才有种,在刀剑加身的危局之中,还敢直斥其非的。”跟着眼光开始冰冷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王文昭这个小人,等捉到他,一定替白将军报仇!”

魏仁浦也是扼腕叹息道:“白将军为人忠勇耿直,确实是可惜了。”

徐皓月抱拳对魏仁浦说道:“劳烦魏大人回宫一趟,将白将军事迹禀明太后,让太后厚赏白将军家眷遗孤,并将白将军一家接入宫去,最好让太后亲自抚慰一番,再将此事晓谕城内诸军,便能让诸军明白朝廷不会待薄功臣的。”

魏仁浦肃然站起道:“在下明白其中利害,在下这便赶回宫去。”

走出数步,魏仁浦回头问道:“徐将军把出城将领家眷尽数监禁在各自的府中,难道便是想着如有将领不从被杀,也好解禁封赏?”

徐皓月淡淡的说道:“不错,若是尽数下到狱中,再把人放出来便有些难看了。”

魏仁浦又问道:“那此刻已然知道其余诸将都已经附逆,他们的家眷也不下狱么?”

徐皓月面色一缓道:“祸不及妻儿,他们之中或许有些是迫于形势而附逆,我在等着他们回来,他们的家眷还是在各自府上看押便好。”

魏仁浦明白过来,徐皓月也一改昔日守京城的做法,不杀不关附逆将领的家眷,便是等着给那些迫于形势依附叛逆的将领一个机会。如此一来本就不是铁板一块的赵匡胤部,或许会生出裂痕来,赵匡胤似乎又输了一成。

魏仁浦走后,徐皓月喝完茶,起身信步走出城楼来,只见明德门城墙之上,都是蹲满了弓弩甲士,城楼上只有正常的巡守之兵才露出身形来,眼望着各处伏兵都是磨刀霍霍,心中暗想,赵大哥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出其不意乃是兵法要义,能用的我都会用上,已经到了这一步,兵戎相见便没有什么可保留的了。

日头缓缓的爬上正中,午饭后,夏日的炎热让城内柳树梢头的知了开始鸣叫起来,对于城中军民百信而言,本来紧张惶恐的心,被这些知了吵得更加烦躁不安。但对于徐皓月这个穿越前很少听到知了鸣叫的人来说,却是如此的悦耳动听。他的内心却是如此的空明宁静,而身旁的白甲军兵卒们却是跃跃欲试,在他们看来,只要能有战打,能够立下军功,便不会在乎刀剑是向辽军还是殿前军挥出,说起来白甲军和殿前军素有嫌隙,淮南双方就大战数场,也不会手下留情。

只有那些殿前军和侍卫亲军面色上才有些许不忍之色,面对昔日的战友,他们能挥起刀剑么?徐皓月知道他们一定会的,因为他们在城头上,自己不想被昔日的战友杀了,只有杀死对方。

滚滚的尘烟自北面的官道而来,隐隐的似乎还听到那曲昔日在淮南唱过的檀来之歌,看来兵变的殿前军只道回京城只是一场武装游行,根本没察觉到杀机的暗伏。